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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九章、五行之金

敷衍几句,告辞吴姬而出之后,归生还入正寝,来见文姜。

文姜一见归生,就开始抹眼泪,说夫君去郢这段时间,母亲倒是没有再责骂过我,但不时指桑骂槐的,因我无所出而愠。我也很惭愧啊,也不好辩驳……

归生心说从前我真没把这太当回事儿,终究自己和文姜都还年轻……床笫之事虽然不少,偏偏这年月禁忌很多,什么恶日不宜同房啦,什么刮风下雨打雷天不宜同房啦,等等,偏偏吴姬还就信这个,见天儿督着。这你既迷信,又着急抱孙子,世上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1

看样子,不能随便撒种子了,好在我穿越前对这事儿是有所了解的,从今往后,我得算着日子来。

好言抚慰文姜,当晚小别而胜新婚,自然一番缱绻不提。事后,枕席之间,文姜低声对夫君道:“容英来与我说,今冬沟渠勉强得完,陂塘不能开掘,都是奄烛之过……”

“哦,”归生不禁一皱眉头,“过在何处?”

“胡子云但管治国人,其别募野人,由奄烛统筹……”

奄烛本是家宰,是家臣中的一把手,等到越士随文姜而来,容英以越士首领的身份,就自然而然地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奄、容二人表面上尚算和睦,其实私底下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事,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对此归生心里有数,也不可能细究,不可能严禁——地域集团真不是那么容易拆散的——只要他们不直接起冲突,也不影响到政事,暂时只好睁一只眼闭一直眼。

原本自从去年夏季治水开始,归生就命容英调派征募而来的野人。但他此番归郢,带走了好几名越士,容英的支持者少了,腰杆没这么硬了,于是管制野人之事,就被奄烛横夺了去。

容英自然不满,虽然暂时不便力争,却瞪大两眼,随时准备挑奄烛的过错,好禀报文姜,再由文姜去给归生吹枕边风。

此刻文姜转述容英的话,说:“夫君曾许野人因役取酬,是国人的半数,但奄烛总挑野人之过,常加责打,其酬往往更半减之。野人因此而怨,不肯出力,甚至于跑散,奄烛乃捕之回,更加责打、减偿,由此……”

由此就形成恶性循环了,导致野人的劳动生产率总也上不去,拖慢了工程的进度。不过据说奄烛倒是因此省下了不少粮食,胡子云瞧着挺高兴——他自然希望仓库中多些存粮,不要全花出去,可策万全——也就不对奄烛之所为指手画脚啦,纯当没瞧见。

归生沉吟半晌,才说:“我知之矣。”他觉得奄烛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吴士本来就倨傲,再加上这年月的风气,根本没把野人当人,几乎等同于奴隶——只不过是官奴,没有白公之命,不便随意驱使罢了。当然容英的禀报,可能也有夸张的成分在内。

他打算找机会敲打一下奄烛,但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目前家臣中吴士还是占着大头,而奄烛威望既高,又久任家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不便遽加撤换。只能想办法尽量充实家臣团体,掺入更多其他血液,从而削减吴士所占比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

到目前为止,四十多名家臣,只有新垣熙、射韶、利耕三人既非吴士,也非越士……哦,可能还要加上一个张荼,远远不够啊。

于是翌日起身,归生便命将张荼押来,跟着自己的马车出了白邑,前往附近的冶金工坊。归生命张荼,先为我铸一柄金剑——也就是铜剑——来看,我就跟这儿坐等。

这年月的青铜,主要用来铸造器皿、工具,还有铠甲和车辆上某些配件,因为用途有别,所以铜、锡的配比也不尽相同。归生命金工清理炉膛,然后由张荼选择合适的铜矿、锡矿,置入熔炼,一直烧了大半天,方才放出金水来,浇入铸范。

一般的青铜剑就是这么做的,冷却后磨利锋刃即可,但张荼是跟干将学的青铜复合剑,要多几道锤炼、淬火的工序。只是铸造青铜复合剑,还必须添入其他某些金属元素,那就属于保密技术了,张荼未能探查得到。由此他最终制成的青铜剑,比起一般大路货来实在强得有限。

倘若算上淬炼的人工,其实质量是不值成本的。

张荼战战兢兢的,生怕归生看他无用,要直接逐退,甚至于如先前所说,从此贬为奴隶,干苦役来赔偿倚天剑之值。但归生却只是将铜剑挥舞了几下,说声:“尚可。”便转递给慎遂——“你这一向看管此人有功,赏赐你了。”

慎遂双手接过,躬身致谢。归生这才重新转向张荼,吩咐道:“好好挑拣材料,明日为我制恶金之剑来看。”

其实对于今天的成果,他还算比较满意,终于试出了这个张荼不仅仅有理论,多少也还能够实干,铸剑的本事,起码不比自家金工来得差。那大不了给他个下士的身份,使充普通金工好了,也不枉从郢都南市捡这么一人回来,不枉一路之上,耗费食粮养活他。

这在冶金工坊一呆就是整个白天,归生自然不会一直坐在炉旁静等,他还命金工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主要是铸造了多少具铁犁,还有耧车的犁头。也命取来部分实物,让他验看质量。

恶金之所以不如金,一是熔点要求较高,二是不美观,三是易锈,四是质脆。所以用作犁头,只要不碰上太过坚硬的石头,耐磨程度还是有保证的——不会比青铜差多少。但若用作兵器就不成了,脆必易折,不便搏杀。

在归生的印象里,这般质坚而脆的,应该是生铁,也可炼得质柔而韧,便是熟铁,生铁、熟铁杂用、锻炼,可成后世所谓的“百炼钢”。但具体该怎么制熟铁,他还没有概念,只能慢慢尝试了。

不过铁矿终究便宜,尤其是在还不能用作铸造兵器的这年月,应用范围较窄,自然贵不到哪里去。由此归生便命金工尝试铸造一批铁簇——这种战阵上的消耗品,脆就脆吧——供给射韶所领野人弓手。

因为那些野人吧,基本上还是用的骨簇之箭,归生一开始赏赐给他们几支铜簇箭,谁成想报废率很高,暗中探查,原来是掰下来,偷偷地跟国人换粮食了……给铁簇就不怕了,没人购买啊。

点验铁犁,应该够白邑国人今年的春耕、播种了,可能还有富裕可部分供给壶丘,甚至于输往黄邑,勾引黄公覆也尝试冶铁。直到日头西落,即将下山,归生方才满意地返回公府。

此后三日,忙着分派农具,布置春耕事宜,等到稍稍空闲下来,归生方才再次传唤张荼,问他铁剑铸造得怎样了?三日之间,张荼总共打造了五柄铁剑,然而质量吧,不用说远远比不上“倚天”,甚至于连普通铜剑都不如——一句话,根本没法用。

归生注目张荼,沉声问道:“汝复有何言?”

张荼满脸慌张之色,跪在归生面前连连磕头,说:“小人绝不敢诓言欺骗白公,实从干将学铸剑,前日所铸金剑,白公也试过了,虽非精良,勉强合式。然这恶金之剑……本以天殒星金锻成,普通的恶金,怕是不成啊……”

归生冷笑道:“若铸金剑,我白邑自有金工,汝之所制非良,留汝何用?若云天殒星金,则能得此异物,难道白邑的金工不能铸剑么,何须用汝?”

张荼反复恳求,说:“敢请白公宽限些时日,允许小人再试。”

“汝要如何试?”

张荼道:“恶金不易铸剑,其实金亦不堪,金须加锡,始能为器、为兵。此外干将铸宝剑,于金、锡之外,尚用青金(铅)、炭及它物,想来恶金亦当有所配,方可稍及天殒星金之态……”

归生心说行,还算有点儿头脑——不怕你不会干,就怕你连思路都没有,只会埋着头胡乱尝试,那肯定一条道儿走到黑,永远也见不到光明啊。

只听张荼继续说道:“金属五色,色赤为金(铜),色黄为黄金,色白为银,色黑为恶金(铁),色青为青金(铅),锡在银与青金之间……”

归生心说咦,难道五行学说已然兴起了吗?没听说啊。

“……则其余诸金之间,想亦有金,相辅相成,始能为器。如制兵也,六分用金而一分用锡,可铸斧斤;四分用金而一分用锡,可铸戈戟;三分用金而一分用锡,可铸剑刃;五分用金而两分用锡,可制匕簇;金锡各半,亦可为鉴。

“则小人将于恶金中加锡、青金、炭等物,试其配比,反复熔炼、锻锤,假以时日,必能如白公之愿。望白公勿逐小人,小人有用……”

张荼确实是有用的,关键就在于他偷学自干将的锤炼之法。此前制作铁农具,归生只是简单地要求金工反复锤炼,一方面使质地密实,一方面析出多余的碳元素,而至于具体该怎么敲,如何淬火,他就压根儿没主意了。

别说归生了,换一个冶金专业的高材生穿越过来,也未必懂得怎么抡大锤啊。

前几日归生看张荼锤炼铜剑,手法就显得很专业,确实是有所传授,且经过实践锻炼出来的,不是自家金工那种新媳妇儿上轿头一遭,全靠摸索。所以仅仅为了获取这锻锤之法,都值得把这小子给留下来。1

只是这小子思路虽然还算清晰,可惜方向恰好走反了,归生不免提醒他道:“未必如此。天殒星金,或许驳杂,也或许纯粹;凡间所炼恶金,或许不是缺乏它金配比,而是混杂有它物,不纯粹,亦未可知也。如金若不加锡,则软而不可用,则今恶金质脆,为其不软,若求其软,或许反当析出其杂质矣……”

天老爷啊,想用这年月的言语,对一个古人说明白这类事情,还真特么的困难……

张荼忙道:“白公所言,大是有理,小人这便去尝试。”

归生说这样吧——“我暂收汝为臣,列下士,使汝教授金工锻锤之法,先为我做农具。且待农忙过后,再试铸剑,若能以恶金成剑,便升汝做中士,否则久为一普通金工。如何?”

张荼连连磕头致谢——下士就下士吧,终于有个落脚之地,有口饱饭可吃啦。

终究下士只是标志身份高低而已,不能代表生活的贫富,好比说同为大夫,有人能执国柄,有人能领雄邑,有人家臣众多、车马百乘,但也有些穷得就差自己下地去扛锄头了……一般务农的下士,待遇不会很高,然乱世之中,各国皆重百工,尤其是金工,没听说合格的金工会吃不饱饭的。

除非认错了主君,但那也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跳槽啊。

归生最后朝张荼一瞪眼,言语敲打道:“我向来赏罚分明,若能富我白县,虽终不能成剑,亦有升进之望;倘若藏私,不肯将技艺广授同僚,则汝一人,便能以恶金铸剑,一月能成几柄?还当自己是干将真传弟子不成么?若敢私藏其技,为我所知,必斩不赦!”

张荼连声应诺,倒退出门而去。

旁边奄烛劝说道:“此人所献倚天剑,臣等也见到了,实为宝兵,恭贺白公得宝。然而,如其所言,终究是天殒星金所铸,凡间恶金,怕是不能为兵吧,何必耗费诸多,使其试铸?若终不成……”

归生朝他笑笑,打断对方的话,说:“有云神农尝百草,始知药性,可以活人,则世间事,若不先试,焉知成或不成?此前人得恶金,弃若瓦砾,而今诸国皆试以恶金为钉,为凿,我复以之为犁,为簇,焉知异日,不会有人炼成凡间恶金之剑哪?我若先成其功,必能因之致富;倘若后人一步,或将为人所制也。

“譬如野人,蛮不知礼,都以为只能耕田,聊补税赋之不足罢了。然昔秦穆公亡马,为野人所食,不罪而反赐之以酒,其后封崤之战,赖彼野人直突晋阵,穆公始转危为安。则孰云野人无用?野人之中,亦有射韶也。

“是故我欲用野人,汝等若不服,自可谏,然既受命,不宜自作主张。若违君命,是为不忠,便有功也不赏,若有过当重罚——汝且慎思,我言如何?”

奄烛急忙伏下身来,谢罪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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