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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二章、沉之五湖

闻报大宰伯嚭突然间领人突入后寝,掳走了夫差最宠爱的美人越姒,王孙雒不由得脱口而出:“定是要归献越姒于越王,以求活命耳!”

但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儿含糊。因那越姒本是勾践献入吴宫,侍奉夫差起居的,自称乃越国宗室之女,但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啊,定是民女假冒无疑。倘若真是勾践的近亲,那么唯恐玉石俱焚,伯嚭将其救走,归献勾践,也算一功;既然是个西贝货,那掳走了有啥意义吗?

耳听夫差大叫:“速速遣人追赶,切不可失了越姒!大宰若敢抵拒,杀之可也!”

王孙雒心说你是终于瞧清楚了伯嚭的真实嘴脸啊,还是在你心目之中,一个女人比国家大臣更为重要?当即一拱手:“臣去追赶大宰。”眼看这吴国就要亡了,自己要被迫降越,且还前途渺茫,那……怎么能让伯嚭你也落着好,将来我俩再同殿为臣呢?我这就去砍了那混蛋吧!

但他只担心伯嚭挟持越姒,打开大门接应越兵杀入姑苏台,故此领人急向山前追寻,却不料伯嚭其实是往姑苏山山后去了。

姑苏山西麓,便是五湖,原本临湖还有一个码头,因为越国水师突入五湖,纵横水面,吴国方面唯恐遭到突袭,所以提前烧掉了,还用大石头封堵住了山道。但这个时候,一段峭壁下面,却有条小舟躲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候,伯嚭一到崖上,先命人用绳索绑住越姒,缀下小舟,随即自己也缘索而下。

舟中一队越卒,接住了二人。伯嚭朝为首的将领一拱手,微笑道:“不负所托——这便起航,去拜谒越王吧。”

谁成想那将使个眼色,两名越卒当即左右扑上,将伯嚭一把按翻在舟中。伯嚭大惊叫道:“这是为何?我与范大夫本有约……”

对方冷笑道:“我等正是奉了范大夫之命。范大夫云:卖国之臣,不可使奉寡君也!”喝令将伯嚭绑缚起来,沉入五湖。

伯嚭惊惶、愤怒到了极点,忍不住大叫道:“是范蠡欲献越姒于越王,独占其功,故杀我也。奸狡无耻之辈……”

那将一摆手:“范大夫又云:祸国之女,不可使归寡君也。大宰放心,我等将先沉大宰,再沉此女——又非真的宗室之女,何必归献寡君?”1

说着话,眼角一瞥旁边的越姒,只见那女人端坐舟中,一动不动,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更是波澜不起,仿佛他们是在谈论别人,甚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似的。

“范蠡说,越王爱此女……”1

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伯嚭,就被抛入了清亮的湖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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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雒好不容易一路追寻,找到后山,只见远远的一叶扁舟破浪扳棹,渐行渐远。他眼神儿不大好使,就问左右:“大宰和越姒,可在舟中么?”

有吴卒答道:“见一人身形窈窕,仿佛越姒,却未见大宰。”

王孙雒长叹一声,说算了,追不上了,咱们回禀大王去吧。

夫差闻听噩耗,真正是面如死灰,心如死水。王孙雒催促他:“越人还在台下啸叫,恳请大王早做决断。甬东虽远且荒僻,大伯之祀终可以不绝也。”

同时心里琢磨,我要不要干脆绑了这昏君,出献于越王呢?左右这些兵会不会听我的啊?即便听我之言,那我的名声是不是就彻底臭如狗屎啦?

只听夫差长叹一声,说:“罢了,寡人获罪于天,乃至于此,终不能沦于贱隶中而死……且越姒既去,寡人何聊于生?”一拂衣袖,起身退入后寝。

时候不大,有寺人慌慌张张跑出来,哭号道:“大王……大王引剑自刭矣!”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吧,王孙雒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哆嗦,随即疾步冲入内寝。只见地上血泊之中,倒着一具尸体,右手握剑横在颈中,左手举袖遮住了面孔……

王孙雒战抖着上前轻轻掀开袖子一瞧——没错,正是夫差。当即屈膝伏地,大哭起来。

左右亦皆大放悲声,但很快就有人上来搀扶王孙雒,说:“大王既崩,我等唯有仰赖王孙,恳请王孙主持诸事,是战是降,早做决断。”

王孙雒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脑海中猛然间闪过范蠡的话,赶紧转过身,一把抓住搀扶他那人,急切地问道:“大子呢?王子呢?都在何处?快,快,去保护大子和王子,毋使追从大王而去!”

王孙苟战死于城墙之上,吴国宗室星散,能够跟着夫差逃入姑苏台的,只有王孙雒和大子友、王子地三人。王孙雒心说夫差既死,他俩儿子可不能出事儿啊,否则正如范蠡所说,我变成了最有资格和声望继承吴王之位的人了,越王必不能容我!

众人急忙四散寻找,只差一步,吴大子友和王子地听说父王自刭,他们也都挂了房梁了。王孙雒差点儿没急死,几乎就打算也找根绳子来悬粱算了,好在经过抢救,王子地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王孙雒没时间长篇大论,直接给才苏醒过来的王子地当头棒喝:“汝兄弟从父自尽,自以为孝矣,其实于祖宗为大悖逆!越王本允大王迁居甬东,奉大伯之祀,今若俱死,大伯之祀将断绝矣,汝等便于地下,有何面目往见祖宗?!”

略顿一顿,又忍不住加上一句:“此大王以袖遮面而自刭之故也。”

王子地嚎哭道:“还有王叔……”

王孙雒恨恨地道:“汝等若皆死,我哪里还有活路?!”下令把王子地绑上,嘴里也塞上东西,别让他咬舌自尽,咱们这就打开大门,去向越王请降吧。

这也已经到了当天的下午了,残余吴卒四百,并姑苏台内宫人、寺人二百余,在王孙雒的引领下,绑着王子地,舆着夫差和大子友的尸体,打开大门,络绎而出,跪拜于王宫之前。勾践得报大喜,竟然主动迈步出了殿堂,端立着观察眼前诸人。

归生在旁,注意到勾践的目光往来逡巡,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吴王何在?”

王孙雒赶紧侧向一步,把身后夫差父子的尸体给亮出来:“寡君云,年老矣,不便远行,更无颜以见君王,乃遮面自刭。大子亦悬梁。”

勾践使个眼色,当即有越将疾步上前,躬身移开夫差的衣袖——“确实是吴王本人。”

归生心道还用你说,这距离也不远,就连我都能认清面孔啦。嗯,貌似史书上记载,夫差穷途末路,自觉无颜去地下与伍子胥相见,所以用袖子遮住面孔后自杀了。心中颇有一种参与到历史大事中的兴奋感,却也难免对于乱世中国家兴亡之速,泛起几丝淡淡的怅惘……

耳听勾践再次问道:“夷光……姒氏何在?!”

归生心说咦,“夷光”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王孙雒道:“数刻之前,大宰伯嚭挟持越姒,自山北缀下舟船,乘风而去……臣还以为,他已然归降了大王。”

勾践一皱眉头:“伯嚭?不曾来见。”左右环顾——“去找。还有,范大夫何在?”

归生心说对哦,这姑苏台都开门了,自己舅舅都来降了,范蠡还忙啥哪?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赶紧过来参与啊?

勾践命寻两具棺木,收敛了夫差父子的遗骸,再将吴国降人暂且拘押起来——只有一个王孙雒,允其跟随进殿。王孙雒叩头请求道:“吴王虽死,其王子地尚在,恳请大王如前所言,迁之甬东,使奉大伯之祀。”

“既非吴王,又非嫡长……”勾践面色一沉,转头望向身边的大夫苦成。苦成忙道:“大王既灭吴国,不必再绝吴祀,可如王孙雒所请。”

“那便拨吴人夫妇五十,随侍甬东,以尽其年吧。”2

王孙雒闻言,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就觉得全身骨肉皆痛,腰肢一塌,几乎瘫软下来。

还是归生在旁看得分明,伸手搀了他一把,避至侧面。

勾践又问苦成等人,其余吴俘应该如何处置?才刚商量了几句,有将领请求觐见,随即疾趋而入,双手高举着一枚虎符,献于勾践案前。

虎符乃是调兵的凭信,也是大将权柄的证明,归生斜眼旁观,也不清楚这虎符是何人所有,心说是又拿获哪员吴国重将了?吴国还有谁啊?伯嚭?没听说他带兵啊。

给自己的印象嘛,伯嚭就是个缩在夫差身旁暗影里的,几乎等同于亲信寺人的无耻文吏。

勾践君臣见了虎符,却尽皆大惊失色。苦成竟然违反礼仪,抢先勾践发问道:“范大夫如何?!”

归生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道这是范蠡的虎符不成么?!

那员将领跪在地上,高声禀报道:“范大夫向以灭吴为志,今姑苏台已破,吴王父子自裁,吴国为我越所灭,范大夫乃云平生事业尽矣,自解袍服而去,使臣将虎符归还于大王。”1

勾践真正是惊骇莫名:“吴国既灭,寡人正要重赏范大夫,如何舍寡人而去?且即便起了去意,为何不先来见寡人,而要如此仓促也?”随即两眼一瞪,怒声斥问道:“莫非是汝等谋害了范大夫,取其虎符,来诓骗寡人?!”

左右越卒当即扑将过来,把那员将领按翻在地。

那将领急忙叫道:“臣焉敢害范大夫,更不敢诓骗大王。范大夫去前,实有数语,要臣归禀大王……”

“你说。”

“范大夫云:‘大王既破姑苏,顺势而北,奄有全吴,乃可往朝天子而会诸侯。鲁君处既已通问,可遣苦大夫再向齐国,齐、鲁咸皆来会,则于晋人,随意一介之使可也。但请大王既会之后,急归会稽,勿蹈吴王之故辙也。’”

听了这番话,勾践面色稍霁——这确实是范蠡会上的献言啊,且若打算生还来见寡人,不可能先告知一员下将。看起来,范蠡是真跑了……可是为啥呢?

“范大夫还有何言?”

“范大夫云,虽存去意,却还要为大王办成两件事,方可无憾。”

“哪两件事?”

“范大夫云,其伯嚭贪赂害贤,吴之奸臣,不可使其复仕于越;然彼阴狡柔媚,恐大王为其谎言所欺,念其于灭吴有功,留而不杀。其夷光美色祸国,吴之妲己,不可使其复侍大王;然彼娇声而淫语,恐大王为其容姿所惑,亦念其于灭吴有功,受而不杀……”

归生闻言,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来了,所谓夷光,不是传说中西施的名字吗?

西施,就理论来说,是个通称,而非姓名,据说本是居于施邑或者施乡西鄙的民女,因为有沉鱼落雁之容,遂被勾践送入吴宫,深得夫差的宠爱。从前王孙雒也说过,夫差内宠越女而外惑于伯嚭,遂使国势一发不可收拾,吴、越两国撕破脸皮之后,他们还曾经建议夫差,使驱逐甚至于杀死那越女的。

当然啦,夫差不但不听,反倒把几名直言进谏的忠臣给收拾了。

归生也曾经问过王孙雒和范蠡,你们说的是不是西施啊?但二人全都一口否认,说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看起来,所谓“西施”只是后世的讹传罢了,相反倒是民间传说中的大名“夷光”,虽然不符合这年月的称谓——女子很少有名,即便有名,外人也无从知晓——却是事实。1

也对,越人风俗与中原迥异,说不定就连平民女子都有名字呢,而且这名字还很多人叫呢。

只听那将继续说道:“范大夫欲为大王除此二害,乃设谋暗通伯嚭,诓之曰若姑苏台破,可劫夷光来降大王,大王爱夷光而必不见杀。伯嚭果然中计,与夷光自山后缀下臣所驾小舟,臣乃奉范大夫之命,将二人俱沉于五湖矣!”

归生心说啥,不但淹死了伯嚭,竟然连西施……啊不,夷光都淹死了,老泰山您这心肠也忒狠了吧?这般辣手摧花,就不似你一向的风评啊!我可听文姜说起过,你年轻时候很风流的……是因为年岁大了,欲望浅了,所以才下得了这般毒手吗?

斜眼偷瞥勾践,只见勾践的面色忽而涨红,忽而惨白,竟然瞬息数变。随即对方转过头来,正好迎上自己的目光,归生才匆忙一低头,就听勾践低声问道:“白公,范大夫之辞去也,究竟是什么缘由,你可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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