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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四章、春秋渣男

对于吴国之将亡,其实吴姬比奄烛他们更有心理准备,一则经常得到其兄王孙雒来信,哀叹国势每况愈下,二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姬深恨夫差。

因为夫差杀了伍子胥啊!少女时代,吴姬极其崇拜伍子胥,其后听说夫差赐死伍子胥,还投其尸于江,白公胜和吴姬夫妇不免抱头痛哭一场——话说结缡多年,大概还是头一遭,夫妇二人的好恶竟然相同呢。

据说伍子胥临死前曾经对家人说过:“抉吾眼悬吴门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所以吴姬一方面不希望父母之邦就此灭亡,同时内心深处却也觉得吧,子胥既有此言,则此言必可成真!

故而归生来报,越师灭吴,吴姬的神情比奄烛等人都要镇定得多,她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瞧吧,子胥所言,断无虚假!”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兄长王孙雒的生死,好在据归生所言,王孙雒还活得好好的。

活着就好啊,大不了来投我这妹子呗,儿子再忤逆,还能不给亲舅舅一口饱饭吃吗?但归生才刚接口道:“阿舅若肯来,孩儿自然奉若上宾……”吴姬却猛然间打断儿子的话,问道:“据闻,王孙燕见在汝舅家为臣?”

“是,本欲为客卿,阿舅不许,无奈而为臣属。”

“汝舅若来当纳,然王孙燕绝不可纳!”吴姬一拍凭几,警告道,“若敢归白,我必操戈逐之!”

归生心说多大仇啊,至于的嘛。虽说那王孙燕做人确实不地道,但也没引发什么恶劣的后果不是?而且终究好几年过去啦……口中说道:“越王虽不封奄,儿料其为安吴人之心,必不苛待阿舅,然阿舅若欲去吴,越王必不允也。阿舅不会来,叔……王孙燕也不会来。”

又再安慰了吴姬几句,告辞出来,匆匆跑去正寝见文姜。这会儿功夫,文姜早就已经听说了吴国灭亡,夫差自刭的消息啦,特意浓妆艳抹,满头珠翠,还换上盛装,打算恭迎归生。

但她也没想到,归生竟然那么快就从老娘那儿辞出来了,结果妆才化到一半儿,被迫以两袖遮面,出门相迎。

心说这消息一传开,我必然乐得蹦高啊,你娘肯定要死要活啊,那你不多陪你娘一会儿,干嘛着急来见我呢?

却见归生疾步而来,一把揪住文姜的膀子,推搡入室——文姜差点儿没跌一跟头——旋即环顾左右:“都出去!”奴婢等应命而出,归生一转身,把屋门也给带上了。

文姜吓了一大跳,心说啥意思,你轰人还关门干啥?难道说分别既久,夫君实在饥渴难耐……不行啊,这是大白天啊,我还要脸哪!

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归生凑至近前,低声问道:“卿父……我是说范大夫,可曾来过?或者有消息传来?”

文姜闻言,不由得满头雾水——“阿父……夫君使越,闻从姑苏城下来,难道未曾见到阿父么?阿父未从越王出征?”

归生有些粗鲁地一把按下文姜的衣袖,往妻子脸上一瞧,呀,妆花了……他紧紧地盯着文姜的双眼,文姜茫然无措,跟丈夫对了一阵子目光,终于还是率先垂下了眼睑。

归生从妻子双瞳之中,瞧不出所言真假,便问:“卿父所寄那一箧珠,何在?”

“妾已妥善收藏……”

“将出来我看!”

文姜一皱眉头,再次抬起眼来,注目归生:“夫君昔日曾云,要妾深藏那一箧珠,便夫君问起,也不可说……”

归生轻叹一声,随即对妻子道:“卿且先听我言,便知我为何要索看那箧珠了……范大夫实已在姑苏城下,挂冠……哦,辞官而去矣!”

当下将范蠡归还虎符,不知去向,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都向妻子合盘托出。他是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文姜竟然紧咬牙关,从齿缝里迸出恶狠狠的两个字来——“夷光!”

归生忙问:“所谓夷光,果然是越国献于夫差,夫差宠爱无比,通称越姒的那个女人么?”

文姜颔首道:“正是。当初阿父从越王夫妇被拘于吴,得开释后,便说越王进美色以惑夫差,旋受命巡行诸邑,遍访佳丽,只问姿容,不论出身。最终得七女,舆归会稽,越王见夷光而神摇目眩,便欲留下。

“还是家父与义父规劝越王,云夷光之美,诸姝不及,必可祸乱吴宫也,问越王美人与国家,孰重?越王方才暂息己欲,请人教授礼法、言辞,送七女入于吴宫,果然独夷光深得夫差宠爱。

“其时我尚年幼,父母有语不避,某日便听阿母问阿父道:‘夫君每常归言夷光之美,莫非也眷恋她么?则夫君谏越王勿纳夷光,究竟是为了国事啊,还是恐夷光入于越宫,则再无相见之期,若入吴宫,待灭吴之后,却可向越王请求下赐哪?’

“终究夷光既冒宗室之女,名为越姒,同姓不婚,将来越王不便再纳……”

归生心说还有这瓜哪?当下听得是津津有味,就差索要个小板凳,再抓一把瓜子来嗑了。不过这年月么,板凳还勉强能够找到,瓜子可没有……向日葵、南瓜,尚未传入中国,西瓜倒是有了,但白县不种。5

他心说什么同姓不婚,你我其实就是同姓,你瞧你爹在乎么?而看勾践的意思,心心念念于夷光,也压根儿没考虑过什么同姓问题,倘若不是你爹先把夷光掳走,勾践肯定是会将她扯入后宫的。

插嘴问道:“卿当知卿父,可能猜度,范大夫是否真的沉夷光于五湖了?”

文姜一摇头,冷笑道:“他哪里舍得!”

“则范大夫是携夷光同去了……”

文姜面上才刚浮现出些许怒意来,猛然间却又双目圆睁,露出惊愕之色,一把抓住归生的袖子,急切地问道:“阿母!阿父去时,可曾带上了阿母?!”

归生心说我怎么把丈母娘给忘了……主要是从未谋面,所以脑袋里天然缺根弦儿。急忙宽慰文姜道:“范大夫似是谋定而后动,倒推前事,起码在与我自鲁国南归之后,便已命人潜入姑苏,说伯嚭以劫夷光了。既然如此,他必定会派人去接出卿母来……”

眼瞧着妻子神色不善,惊怒不解,不禁试探性地问道:“总不至于,范大夫抛弃发妻……”

文姜一跺脚:“阿母非其发妻,其发妻本在于楚,仕越时便已先弃了!”

归生心说啥,还有这事儿?敢情我这老丈人是个渣男啊!白长一副好皮囊了……也对,渣男往往有副好相貌。

只听妻子恳求道:“请夫君急遣一士南归会稽,探望阿母在否,若在,便接来与我同住……”

归生想了想,说:“恐已迟了。我看越王之于范大夫,暗藏恚恨,则既归会稽,必怒其家人,卿母若在……”

文姜忙道:“阿父方佐越王,立灭吴之大功,越王不敢遽行责惩。若阿母仍在会稽,是知阿父无所顾念也,定不会伤害她,更不至于拘囚她……恳请夫君速速遣人去接回阿母!”

归生一想,此言有理,当即点点头,迈步就要往外走。文姜一把扯住,说:“夫君且慢,妾这便取珠来与夫君看视……”

她明白了,归生为什么一进来就先索看那箧珍珠,乃是想要知道范蠡的下落——范蠡是否曾经亲自前来,或者遣人过来,取走寄放的珍珠呢?

但归生却轻轻拂开妻子的手,笑笑说:“卿适才所语,料无虚言,既云珠在,不必看了。”他瞧妻子如此担心其母,甚至于因此有些怨恨其父,那么丰富的表情,不至于是在演戏啊,那估摸着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大体上都是真的,范蠡并未取走那箧珍珠。

也就是说,文姜并不清楚范蠡的真实去向。

归生出门之后,便召来容英,三言两语,把事情陈述了一遍,命容英亲自赶回会稽去,探望范夫人在否,若在,就设法迎她到白邑来,容英躬身领命而去。归生立于庭中,才刚要返回正寝去见妻子,一偏头,就见胡子云和奄烛还坐在堂上等候呢。

终究主君离家日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必须得要汇报工作啊。

但归生现在没空闲,更没心情听他们汇报,就打算先登堂随便问几句,索要公文,回自寝去读——自从发明了纸张,书写工具便宜数倍,他便命胡、奄等人,凡重要公务都须记录下来,方便他查阅,且要归档。

然而才刚说了几句,胡子云突然间岔开话题,问归生道:“白公远归,可曾听闻了?屈氏已就封矣。”

归生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什么,屈氏已封?!”

这还是新垣熙按例前往郢都,向屈庐进献礼物,所带回来的消息。据说屈庐多次向楚王章进言,说自己年纪老迈,希望能够将莫敖之位,让给从侄屈固,其实言下之意:我都要退休啦,您就不能赶紧的确定我屈氏的封地吗?

最终楚王章在本年孟夏时节,正式下诏,封拜屈氏,封邑定为阳城。

阳城的位置,是在平舆北方略偏西五十里外,顿邑之西、召陵之东——其实这里才是楚国方城外重兵集团的右臂,直面郑国。由此鲁阳和阳城,一左一右拱卫北部前沿,平舆则作为阳城的后继。

初任阳城君者,并非屈庐,而是其子屈春。

归生闻讯,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屈庐退位,屈氏就封,那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就削弱了啊——自己跟屈固可不熟;怒的是大王您怎么能够隔过我,先封了屈氏呢?!

就因为自己远在姑苏?那你可以跟屈庐说清楚,等我回来,先封了我再封屈氏嘛——屈庐又不是马上要死了,这多少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多熬个一两年吗?

心中激浪翻涌,面上阴晴不定,但终于还是强自按捺住了心神,沉声问胡、奄二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必须当面禀报的要事?”

奄烛拱手道:“若云要事……张荼已在门外等候久矣。”

归生闻言一愣:“他有何要事见我?”心说别是终于铸出铁剑来了吧?赶紧的,报点儿好消息上来,压压我心头的怒火——“唤他进来。”

果然,张荼闻传疾趋而入,手捧着一把兵刃,毕恭毕敬,陈放在归生案上。归生定睛一瞧,总共四样,两具是剑,两具是矛,其色银光粲然,果然都是铁兵。

一边逐一拿将起来仔细端详,一边问张荼:“其坚、其利如何?汝是如何铸成的?”

张荼答道:“臣偶然摸索出了铸造铁兵之法……”

确实很偶然,抑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张荼本人的功劳。但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加上他曾多次遭受归生呵斥、揉搓,也不敢再说谎话,自居其功了,只得老实禀报。

且说这整整一年时间里,张荼一直在奉命打造铁农具和铁簇,稍有空闲,便苦心琢磨,反复试验,锤炼铁剑,可惜总差那么一点儿,不能成功。因为很明显,白公要制铁剑,不仅仅看其成本低廉啊,质量也必须得能超得过普通的青铜剑才成,尤其张荼曾献“倚天”,有此珠玉在前,若打造出来的铁兵与寻常青铜剑没什么差别,白公定不满意。

同时吧,张荼还奉命教授一些弟子——都是邑中国人,有士,也有平民——锤炼之法。虽说归生有言在先,他不敢藏私,但对于那些弟子也不会给啥好脸色瞧,一惯呼来喝去的,等若婢仆。

——想学本事,那还不得好好地伺候为师啊?想当初为师跟着干将,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不久之前,张荼命一名弟子用块炼坏的顽铁来练习,先在炭炉上烧红了,再捶打,再淬火。弟子问他:“须锤炼几次?”张荼正在做试验,没空搭理他,随口道:“何云几次?锤炼一日!”

其实他从前锤炼铜剑,也就两三次,锤炼铁器,则可能到六七次——铁比青铜耐敲——再多打也无意义了。这回弟子反正是练习嘛,张荼心说你就打着呗,啥时候手熟了,啥时候再歇——我忙着呢,别来烦我。

结果那弟子还真溜溜地捶打了大半天,捶得实在薄了,就折叠起来再捶,一直劳碌到天黑,才将那段铁条抛在水中,归家去安寝。3

正所谓“无心插柳”,锤炼恶金之技,竟然就此有了极大的突破……3

作者的话:清明将至,扫墓方归,更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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