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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五章、恶金名铁

张荼命其弟子反复捶打一段顽铁,以磨练捶打之技。当日无话,等第二天开工以后,他想起此事来,便问弟子,你打满一日了么?弟子说打满了,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着那段铁条,呈献给张荼。

张荼终究是炼器工匠,曾从干将“学”技,眼力介自然是有的,当下随手接过那铁条来,却觉得份量有些特异,定睛一瞧,光彩似与过往迥然不同。

他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抖战了一下,于是将过一柄才刚铸就的铁犁来,朝着铁条上奋力一劈,铁犁碎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铁坚固,与从前所炼制的大不相同啊!

就此张荼反复询问弟子锤炼铁条的过程,复命其将铁条磨利了再试,最后又重开一炉,亲自抄锤,反复试验了整整三日,最终得出结果——

这恶金啊,必须先铸成条,再置炭炉上烧红喽,在固体形态下反复锤炼、淬火。捶至过薄后便折叠起来再捶,前后起码二十次,方可成剑……

就此,张荼将所炼成的两柄铁剑和两支铁矛头奉献给归生,说:“臣反复试验,此恶金之剑,论锋利不亚于寻常金剑,然仍稍脆,用久必折,刺坚亦折。若用来锻铸矛头,因厚而短,反倒强于金矛了。”

虽说还没能造出可能让白公满意的铁剑吧,起码有了阶段性的成果啦,因而一等归生回到白邑,他就紧着通过奄烛前来报功。

归生听张荼讲述完,一手捏着柄铁剑,另一手则侧向一伸。奄烛会意,赶紧抽出腰间所佩青铜剑来,倒持剑身,递给家主。随即归生奋起双膀之力,将两剑相向一斫,只听“当”的一声脆响。

就连胡子云都忍不住将身子一挺,头颈伸长,凑近了来看——只见两剑俱都完好,剑刃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这能说明,此恶金之剑,已经能够比得过青铜剑了么?

只听归生大声叫道:“唤慎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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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遂是国人,没有参加归生适才召开的家臣大会,他一把归生送入公府,就下班回家了。家中父母、昆弟,全都围上来打听消息:此去经年,观吴、越之战,结果如何啊?

当下慎遂兴高采烈地,把归生制造云梯攻打姑苏城,以及北上使鲁,种种前事,向家人们和盘托出,很快,围在身周听讲的邻人、亲眷就越来越多。只不过慎遂口才不佳,讲述起来有些磕磕巴巴的,线索还颇为混乱,众人听得是一头雾水,便听有人叫:“还是去问朱飞吧,他亦随白公使越,才刚归来啊!”

慎遂颇有些不高兴,干脆闭嘴——我不说了,全都散了,散了,你们找朱飞去吧。旋问父母:“儿饿甚,可有吃的么?”

母亲急忙下厨去,烧柴生火,要用今秋的新粟,为儿子蒸一瓯香喷喷的饭食。其父则从瓶中倾出一碗新酿的薄酒来,递到儿子手上:“先吃口酒——吴越之地,都用稻米酿酒,怕是不合我儿的口味。”

慎遂双手接过,笑道:“孩儿跟随护卫白公,长居姑苏城下越营之内,阿父也知道,军中是禁酒的——其贵人、军将们或许偷吃,我等哪来的福分?也就间中从白公使鲁,吃了些鲁人的酒,也是粟米酒,滋味却嫌淡薄。”随即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可是粟米饭尚未蒸熟,便有人跑来传唤:“白公召慎遂。”

慎遂嘴里叼着筷子,正在等饭呢,闻言赶紧把筷子一吐,整顿衣冠,跟随来人前往公府,报了姓名,沿阶而上。才刚疾趋入堂,朝白公和邑宰行过礼,归生双手一扬,只见一金一银,两道光芒疾射过来,慎遂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接,各执其柄,牢牢捏住——

耶,是两柄剑。这一柄是金剑,这一柄是恶金之剑。

耳听归生吩咐:“尽汝最大的气力,对斫来我看。”

话音才落,慎遂便抄起右手的青铜剑,朝着左手持握的铁剑,狠狠劈将下去。“当”的一声,只见青铜剑已弯,形如一具折尺,铁剑则在剑身上崩开了一个大大的裂口,而且裂隙一直延伸到剑脊之上。

归生问他:“如何?”

慎遂瞧瞧左手,再瞧瞧右手,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方才抛下两剑,双手扶地,禀报归生道:“此恶金之剑,已不亚于金剑也,但比起白公的‘倚天’来,远远不及。”

归生笑说那当然啊,“倚天”可是“天殒星金”所制,或许比起名匠所铸青铜宝剑来,也就仅仅逊色一筹而已。

胡子云在旁道:“果如张荼所言,恶金为剑,仍嫌太脆。其一斫也如此,再斫必折,而金剑只是弯曲罢了,便于修复。”

慎遂摇头道:“并非如此。”伸手朝地上两剑一指:“恶金廉价,而金剑昂贵,臣发力时多少有些顾忌;况乎臣是用右手金剑,斫左手恶金之剑,右手力猛,左手唯防守耳。则若在两军阵前,两人分执,恶金之剑大可以终战而不折。”

终究这年月的剑,主要是用来捅刺的,即便劈砍,也都是奔着对方铠甲薄弱之处去,很少有奋力对劈的机会。

于是归生问道:“则汝以为,此恶金之剑可用否?”

“勉强可用。”

归生再问张荼:“断折之后,方便修复么?”

张荼老实答道:“并不比修复金剑为难。”顿一顿,还是补充上一句:“臣当再试,应可更良。”一整年的打造农具、兵器,同时也铸就了张荼的匠人之魂,他这会儿不再是被归生逼着试炼铁剑了,而本能地觉得,恶金大有可为啊,顺着这条道儿走下去,说不定我也能铸出天下无双的宝剑来哪!

即便没有“天殒星金”,而是用的凡间恶金。

归生又从案上拾起一支矛头来,问张荼道:“矛则更坚么?”

张荼道:“剑长而矛短,且矛脊可以更厚,复不能劈砍,仅仅直刺——恶金之矛可用。”

“戈又如何?”

“戈薄,钩杀,不便用恶金,”张荼坦然答道,“然金戈可以配恶金之矛为戟。”

“恶金,恶金,名实不良,今既能够制兵,当易其名为铁。”归生说着话,顺手从案上拾起一支削尖的竹梃来,点了漆,在竹简上写下一字,展示给众人观瞧。

当然啦,他写的不是“鐵”,而是简体字“铁”。胡子云和奄烛都是文化水平较高的,当下不禁疑惑——

白公这写的,左边是个“钅”,猜也猜得到,乃是“金”字简省了笔画,但右边为何是一个“失”呢?按理来说,左示意而右摹声,但他嘴里说的“铁”,和“失”字发音相差甚远啊。2

只见归生还特意指着这个新造的字,又再重复一遍:“铁。”二人对视一眼,心说随便吧,白公说怎么读就怎么读,说怎么写就怎么写喽。

随即归生微笑着一指张荼:“好,张荼立此大功,合当奖赏。”

“感谢白公!”

归生想了想,对奄烛说:“初立此功,先赐粟五斛。若再立功,晋为中士。”

“臣领命。”

最后归生吩咐张荼,说你下去继续尝试,争取能够打造出更好的铁剑来。

但他没打算让张荼和邑内金工,就此大规模制造铁兵器,因为就目前来看,铁兵器只是成本上较为低廉而已,实际质量依旧强不过铜兵——顶多持平。而白县目前吧,还真不缺兵器。

想当年白公胜日夕盼望,可以杀入郑都,为父报仇,为此在白县苦练兵马,且每年富裕的那点儿钱粮,八成都用来造兵器了,由此大批铜兵,包括剑、矛、戈、殳,等等,藏于白邑府库。等到归生继任之后,白县只余两邑,但这些兵器——也包括不少竹、羽等制造弓箭的材料——可没往那四县分配啊。

白县尤其是白邑的兵器,其实是淤了,根本用不着再制铁兵嘛。

归生只是让张荼在保证农具和试验的前提下,若有空闲,打造一些铁矛出来,临阵时既可为矛,也可配装在戈头上,化戈为戟。铁剑且等质量更高些,再大规模打造,至于戈……这玩意儿即将退出战争舞台了,真没必要多造。1

当然啦,也不忘吩咐张荼,把家宰奄烛那柄配剑,尽量修复一新。

铁兵器已有眉目,归生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于是斥退众人,自己抱着大摞公文返回正寝。文姜这会儿终于把盛妆给化好了,大礼跪拜,迎接归生。归生赶紧抛下公文,双手搀扶,问她:“卿何必如此?”

文姜道:“适才闻讯,是夫君为越王造云梯,始能克陷姑苏,殄灭吴寇,则妾自然要向夫君致意。”

归生摆摆手,关照道:“从今往后,‘越奴’两字,想来无人出口,但‘吴寇’二字,卿也休提。无论吴地、越地,此后俱为越王之疆土。”随即将身一侧,半仰在了榻上。

——这年月原本只有坐榻,而无卧榻,归生实在睡不习惯地铺,干脆命熊宇打造了一具卧榻出来,权当是床了。

文姜凑近些,屈膝登榻——她却也不习惯跟归生似的垂腿坐在榻沿——伸出白皙的手指来,在归生眉心一点,问道:“夫君适才来问箧珠,面上但有疑色,去而复返,却为何锁起了双眉,可有什么心事么?是不是母亲……”

归生一摇头:“与阿母无关。我是在想啊,是不是要再往郢都一行……”

他一直避着郢都呢,楚王章不见召,则不前往,原本这回使越归来,就还打算跟上回似的,写下一篇详细的奏文,遣人送去——路上都已经完稿一半儿了。但刚才听说了屈氏受封之事,归生不禁气恼,继而又难免自责——

都怪我一直苟着,就等天上掉馅儿饼,结果一个封君活生生地飞啦……起码是要延期了。从前还嘲笑夫差战败后但知苟活,不思进取,可自己呢?自己除了向叶公子高和楚王章稍稍进言,敲敲壁角外,对于得领封土,又做了些什么?

是啊,自己几番出使,又发明新农具,给楚国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但做这些事的本意,是为了立功请赏吗?促成楚、越密盟,原是为了私营一窟于越;发明新农具,是为了让自己经济状况不再那么拮据……

我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呢?趁此机会再入郢都,去当面向楚王章索要封土,就跟屈庐此前所为一般?

景宁之受封,迎合了屈氏等家族的封建需求,且他虽然答应叶公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未必没有使力;景宽之受封,是靠景宁的进言;王子庆之受封……他有个好哥哥啊,这没得比;申隐之受封,是先央告了自己,再去央告的栾偃;屈春之受封,他老爹亲自求来的……

除了王子庆,就没谁的封地是干等等来的。那自己又能求谁呢?景氏肯定不会帮忙,原本还寄望于屈氏,但屈氏既然已经受领了封土,还有推戴我的动力吗?王子庆……他不是在平舆,就是在陈,不常回郢都去啊。1

求不了他人哪,只能靠自己!

当下将内心所想,一边整理,一边告知妻子。文姜倒也支持他返回郢都,为受封去上下打点、活动,还说:“若财货不足,那一箧珠,可以给夫君应急。”

归生瞥她一眼:“其珠非我所有,也非卿所有,只是范大夫寄放的……”

文姜双眉一挑:“他若真的抛弃了家母,我便不认之为父!况乎一箧珠,既入妾手,便是夫君之物了!”

归生心说倘若范蠡果然抛妻弃女,从此跟西施去隐居了,那这篋珍珠我肯定要昧下啊。问题是倘若历史记载无误,范蠡摇身一变成为了豪商——不是陶朱公,就是鸱夷子皮,至于说两者本为一人,可能性不大——说不定这层关系,我还能用得上呢,不便和他彻底撕破脸皮。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处久了,归生愈发感受到范蠡的谋深智广,非自身所可企及。他也有点儿怕范蠡,真要是昧了对方的财货,从此反目成仇……天晓得那渣男会耍什么阴谋诡计来报复啊!

于是对妻子说:“无需,这财货么,近日多有。”

有鲁君的贿赂,有越王的赏赐,我还真用不着再贪恋外财。

作者的话:月底了,求票,哪位还有剩的,都赏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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