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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五十六章、莫敖避席

归生在白邑停留了三日,其间会了黄覆一面,但没跟他提起铁剑,随即便打点行囊,带上大批财货,启程赴郢。

朱飞、慎遂等臣子追随他远赴姑苏,继而又北上使鲁,在外边儿跑了将近一整年,好不容易回来与亲人团聚,归生不打算再劳动他们——尤其多数是属臣,而非家臣,那更必须照顾到其人的感受,不能往死了使唤啊——由此身旁换了一批人。

为归生驾车的是钟声,骖乘则是新垣熙。

朱飞、慎遂等人久侍于归生身边,难得清闲下来,而且今冬也没什么大工程——白公说了,陂塘别墅,先不着急建造,等他从郢都回来再说——等于放了一个长假。于是朱飞便携了家中新酿之酒,来与慎遂同饮。

喝了一会儿,朱飞擅长察言观色,便即问道:“遂啊,我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难道是年纪老大不小了,尚未婚配,因而起急么?”

慎遂摇摇头,说:“婚事但听父母之言便可,我也不急——大丈夫何患无妻?”顿了一顿,轻叹一声:“要说心事,确实是有些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便如同往常一般,你说我听,我总能明白你想些什么的,或许可以开解一二。”

慎遂斟上一碗酒,连喝三大口,这才一抹嘴巴、胡子,问朱飞道:“屈氏受封的消息,飞兄听说了吧?还有人说,白公此番入郢,也要顺道去向大王求封……”

朱飞点点头,随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是啥了?”

“你这就猜到啦?说来听听。”

朱飞凑近一些,低声问道:“以白公的血统、身份,平王之曾孙,大子建之孙,国家既行封建,终究是落不下他的啊。则等白公受封之后,倘若不再领白县,而前往封土,我等非其家臣,只是白邑国人,是否要追从呢?你是在琢磨此事呢吧?”

慎遂一挑大拇指,说:“飞兄就是精明,我的心思你一猜便中!”随即眉头微皱,商议道:“不知道大王会将白公封在何处。倘若距离白县不远,那自然能够兼领白县,但若封得过远……很可能解其白公之任啊。你我只是白邑国人,倘若跟从,那就变成白公的家臣了……”

从楚王的直臣——虽说压根儿就见不到楚王的面——变成陪臣,这感觉不大对啊。

朱飞微微一笑,对他说:“于此事,其实难做决断的应该是我,而不是遂你啊。我朱氏本为白邑大族,族老为上士,而以我的血源、才能,将来有机会承袭其位,那我也迟早能够做到上士——不管大王命谁来做这白县的县公。

“你慎氏却只是小族而已,不过二十户,除非立下惊天动地的功劳,否则你到此中士,也就顶天了,很难再升进一步。然若成为白公的家臣,从之于封土,以白公对你我的看顾,相信你很快便能成为上士的,甚至于邑大夫。

“而且我这一大家子,岂能俱随白公而去啊?慎氏户寡,你又血源较疏,那你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等名义上是大王之臣,但能面见大王,得其赏识的机会近乎于无,若想更进一步,只有为贵人之臣,则与其为他家之臣,何如为白公之臣哪?”

慎遂依旧拧着眉头,握拳柱案,“啧”声道:“飞兄所言有理,但我终究数世居白,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难免舍不得。”

朱飞笑道:“倘若你从来不曾离开过白邑或者白县,舍不得也就罢了。这数年间,我等追随先白公入郢,又跟着白公破陈、入吴,甚至于北上鲁都曲阜,所见天高地阔,东西南北,各数千里,难道还甘愿老死在这方寸之地么?

“白公曾对我等说过,百濮之南,有千里之蛮国;晋、匽之北,有万里之胡部;吴、越之东,汪洋恣肆,海外有海;秦、蜀之西,高岭巍峨,山外有山。天下虽大,不过巨陆的三分之一,而如斯之巨陆,宇内尚且有六——难道你就甘心老死在这区区白邑,不想各处去走一走么?”1

慎遂道:“看起来,飞兄是有四方之志,不愿老死于乡梓之中了。我却无那般奢望啊……且飞兄聪敏,多智谋,不论谁做白县之尹、白邑之长,都必重用飞兄。我则不同,只这两膀气力,别无所长,唯望搏杀于战阵之上,建功而扬名,偏偏……白公看似并不好战,我怕是再难更进一步了。”

朱飞摇头道:“先白公好战,日夕勤练士卒,在县八年,也不过在慎东打过一仗,然后第二仗,便入郢了……白公非不欲战,然唯区区两邑,扫数征兵,不能十乘,打什么仗?因此重耕织,厚积储,于练兵不甚在意,本在情理之中。

“且遂你欲战,则更应追随白公就封。我看大王所封诸君,多邻晋、郑,一旦有事,必不俟命而卷甲相从;至于白公,总不会如?君一般,封在腹内吧?总归是有仗可打的。

“然若仍留白县,昔日东阻吴而北监陈,虎踞淮上;而今吴国已为越人所灭,楚、越亦盟,陈则灭而为县,则我等白人,还能去打哪里啊?若攻晋、郑,首用方城外诸县之卒,若攻宋、卫,首用陈县、城父之卒,那调动我白县之师的机会,还能有多少?”

慎遂嗫嚅道:“宋亦不远……”

“宋虽不远,其国小弱,若只当宋,陈县之卒与城父之师,足矣。倘若要调用淮上兵马,除非晋人为宋之援,则国中必出两广,甚至于大王还可能亲征,试想在千乘之师旅之间,我白县区区十乘,谁会在意?能够得着立功的契机么?”

慎遂听了这番话,不禁垂下头去,默然无语。

朱飞继续说道:“固然,乡梓难离,故土难抛,我于此事,也还在踌躇。不如你我私下问那些向来亲近白公的国人,看有多少愿意追随,倘若人多,自可从众,若是不多……且再商议吧。”

慎遂点点头,道:“也好。”又喝两口酒,突然将身子朝前一探,对朱飞说:“在我看来,钟声多半是愿意追随白公的吧?他为白公而受重创,一膀几残,只有追随白公,方能得重用,而若换了一个县公,怕是连中士的身份都未必能保住了……”2

——————————

归生此去,道路本是走熟了的,也不怕加快速度,错过了宿头,由此于路匆匆,不过半个来月,便即顺利抵达了郢都。

先在白公府邸安顿下来,随即前往王宫,请求晋谒。等候少顷,有内臣出来招呼:“大王方有要务,请白公明日再来。”

归生道:“有越王进献的礼物,当先奉入宫内。”当下将礼物点验一番,交给对方,自己乘车而归。

但他没回白公府邸,一转身,就去了莫敖府上。

在这年月,农业社会,人们的生活节奏普遍舒缓,倘若换了一个人,长途跋涉之后,必定回去歇息了,至于莫敖,且待明日见过楚王章后再拜不迟。既然是奉命出使,那么使毕归来,即刻前往王宫复命,这是礼数;至于拜访屈氏就不急了,对方也不会因为你入郢的头天没来相见,便感不快吧。

但归生的灵魂终究是穿越而来的,虽已数年,仍旧难以彻底放下后世的快节奏,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吧,都尽量先办完了再说,与其让别人等自己,不如自己等别人。况且天色还早啊,郢都也没多大,后世一城之中,数十里内,每天跑几个来回都是常事——就好比而今从鄢郢跑去鄀郢。

于是匆匆驰往莫敖府邸,在门前稍等片刻,先期派回去的钟声也带着一车献礼赶来会合了,这才命新垣熙过去叩门请见。时候不大,门内传召,莫敖屈固亲至堂下迎候。

归生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了,屈春已然就封,屈庐也跟着儿子去了,而今楚国莫敖,以及屈氏宗长之位,顺利交接到了屈固手上。

屈固是屈庐的从侄,正当壮年,归生以后辈之礼相见,屈固赶紧伸手搀扶。随即归生献上礼物,屈固正色推辞道:“固知白公每岁必有厚礼献于家伯父,为伯父相救之德也。然今伯父已去职归隐,不在郢都,我与白公交浅,安能受此重礼啊?”

归生忙道:“施恩惠于归生者,非止尊伯父也,莫敖之恩亦重。此前因尊伯父在,不便相逾以拜访、感谢莫敖,今闻莫敖继任,自当有所表示。”

屈固微微一皱眉头:“固不敏,我有何恩于白公哪?”

“曩昔皇考乱郢,囚大王于高府,是莫敖穴地,负大王出,避难于昭夫人之宫。若无莫敖,或者大王已为皇考所害矣,则归生之罪弥天,无可求赦——即便新王宽仁,我也当自刭以谢祖宗与国人。是故莫敖救命之恩,实不在尊伯父之下。”

屈固闻言,双眉一展,不禁笑起来了:“人皆云白公能言善辩,惜乎仅得半面之缘……”此前归生前来拜访屈庐,屈固也曾陪坐,但两人没怎么说过话——“今得白公厚爱,何幸如之?如此,白公请堂上叙话。”

将归生让入堂中,分宾主落座之后,屈固就表态,说你这回算是贺我升职,礼物我收下了,下不为例。

随即问道:“白公使越归来,不知可见过大王了么?”

归生答道:“大王国事繁冗,期以明日。”

屈固眼神一斜:“大王繁忙?”顿了一顿,岔开话题,问归生道:“不知吴、越间情势如何,可能见告么?”

“出使情事,自当先禀报大王,由大王通告莫敖。但我也可以先向莫敖透露一句——姑苏已破,吴王自刭,吴其亡矣。”

屈固闻言,多少也是吃了一惊:“雄强一时之吴,竟然灭亡如此之速?!”

归生心说速吗?不算吧,这从勾践还越,起意报吴,都快二十年过去啦。口中说道:“吴虽暂强,吴王却恃力而不修德,民皆怨之。且去岁吴地大饥,国人多蹿海滨,越师乃能长驱直入,围姑苏而终克定也。”

然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归生自然而然地,就把话题引到了屈氏受封一事上,首先表示祝贺,继而问问屈庐父子的情况——啥时候就封的啊?是否有消息传来,阳城那地方环境如何,他们住得还习惯吗?

屈固突然间一摆手,喝令左右退下,随即站起身来,侧行两步,踏出坐席,复又跪下,双手伏地,朝归生深施一礼——这个动作,叫做“避席”,可以表示尊重,也可以表达歉意。

归生吓了一跳,也想避席,却被屈固摆手示意,给拦住了。他忙问道:“莫敖因何如此?”

屈固道:“白公乃平王曾孙、大子建之孙,大王行封建,理当先白公而后我屈氏。而今屈氏先着一鞭,自当向白公谢罪。”

归生心说聪明,就知道我要说这事儿。表面上却连连摆手,以示不敢,随即请屈庐归席正坐,方才问道:“此大王之命,非屈氏有负于归生也,莫敖何必如此?而在大王,想是我方使越,在千里之外,不克来归,是故暂不加封吧?”

心说赶紧的,屈固你赶紧点头,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可千万别说,楚王章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封拜我的意思,是特意隔过我去的啊。

屈庐垂首沉吟少顷,这才注目归生,表情诚挚,一字一顿地说道:“承感白公厚爱,我不敢不实言相告——大王本欲先封白公,再及屈氏,奈何景氏不许。”1

归生闻言,心中怒火噌的就冒起来了——还是景氏,你们没完了是吧?!不过是我爹杀了你们老爹而已,多大的仇,怎么咬着我不放哪!5

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仇不能说小……好比从前王孙朝(景朝)派人来刺杀我,于公为有罪,于私则合情理。这年月贵族之间若是结仇,动不动杀人全家的,可没有什么不能搞诛连的说法。

想到这里,不禁气馁,于是怒气稍息,面露苦笑,用近似于抱怨,又带些无奈的语气对屈庐说:“景氏仍在记恨我么?还以为既有叶公和尊伯父之赦,有大王之命,彼等……不至如此。”

随即探问道:“不知详情如何,可能见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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