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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六十章、父女反目

卿大夫架空国君,专断擅权,但同时陪臣又执卿大夫之家政,甚至于起兵讨伐其主,这种事儿吧,最典型的就是鲁国了。1

孔子曾堕三都,结果季氏的费邑邑宰公山弗扰公然反叛,竟曾一度率兵杀入曲阜城内,使鲁国为天下所笑。但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因为在公山弗扰作乱之前,鲁国可还有阳虎在哪。

阳虎本是季氏的家宰,却不但执季氏家政,甚至于一度把持鲁国国政,季桓子(季孙斯)想要反抗,却被阳虎囚禁起来,被迫答应了一些条件,竟然与家臣歃血为盟,方才获释。

其后阳虎又打算袭杀三桓的嫡传继承人,而易之以相对好控制的庶子,三桓这才被迫联起手来,经过苦战之后,终于逐走了阳虎。

所以归生想要编故事,指出陪臣执家政的危害性,自然也要拿鲁国来做模版。只是他没提季氏,而是编排孟氏——因为孟懿子(孟孙何忌)有个著名的兄弟,就是南宫敬叔。1

这故事说,南宫敬叔与孟懿子同受教于孔子,但孔子堕三都之时,孟懿子却暗中加以破坏,遂使功败垂成,孔子去鲁,南宫敬叔为此暗恨其兄。孟懿子不疑有他,以为兄弟必不背也,既逐公敛处父,便命南宫敬叔守郕邑。于是南宫敬叔趁着孟懿子长期居于曲阜,不怎么返回封地上来,厚植党羽,图谋反叛。

孟懿子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急忙赶回郕邑,却为南宫敬叔所囚。南宫敬叔逼迫孟懿子将孟氏之长的位子传给自己,孟懿子不肯,最终被活活地气死了。其子孟孙彘请季氏、叔孙氏出面施压,方得继任,但从此孟氏之政,俱归南宫敬叔,每年只给三千斛谷,供孟孙彘在曲阜生活而已。

据说孟孙彘曾经慨叹道:“封邑之政,不当与人,便兄弟亦不可尽信也。我死之后,孟氏必归敬叔,何如当日便拥立敬叔,而使与我一邑,强过在曲阜居卿位,其实等若囚徒啊!三千斛谷,出无车马,食无酒肉,为季氏所笑,为叔孙氏所鄙,国人亦皆目我为乞丐也……”

这年月交通不便,信息传递速度很慢,而且时常走样,尤其楚人倨傲,但关注晋、齐两大国而已,最多也就再加上与自己相邻的郑、宋,至于鲁国内情,谁会特意去打听?由此便任凭归生编排鲁政了。

但其实吧,南公敬叔确实曾因孔子之事,而与乃兄孟懿子不甚和睦,但并没有受命为郕邑之宰,更未曾竖起过反旗,他如今还好好地跟曲阜城中的孟氏府里呆着哪。

不过据说其人病重,估计去日无多,再加上孟懿子早两年便死了,这一定程度上也算死无对证。

归生并没打算亲口将这个瞎编的故事通告景氏兄弟,或者上禀楚王章,只是请熊宜僚在郢都国人之间散布罢了。这民间谣传嘛,多荒诞都有可能,况且楚国政府也不至于因为造鲁人的谣而展开全面调查,必要揪出其源头来不放吧。

由此便将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讲述给熊宜僚听,目的就是要警醒景宁和景宽,别以为亲兄弟就那么可信,封地之权,若不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迟早会被他人给篡取的。

熊宜僚暗自心惊,心说从前没瞧出来啊,白公之心机竟然如此之深,施计又如此之毒……不过嘛,只要不是造楚国君臣之谣,那就不违背他做人的原则。且总体而言,楚人对于中原诸侯还是存在一定敌视心理的——即便很少打交道的鲁国——则说说鲁卿的坏话,哪来的什么心理负担哪?

于是他沉吟少顷,便即躬身领命,完了也忍不住动问:“大王既封景氏、子良,次及当为白公,谁想却为屈氏占先。则不知大王是否还会封拜白公哪?”

归生答道:“我因此事,也已恳求过大王,大王云且再稍待些时日。”顿了一顿,突然一把抓住熊宜僚的手,表情诚挚地说道:“我今守白,不过两邑,穷乏困顿,因此虽爱宜僚,终不敢求也。倘若得封,贵为封君,敢请宜僚屈身相就,不知宜僚肯从否?”

熊宜僚素有勇名,抑且接触过几次之后,归生也觉得其人心思通透,聪明伶俐,并非那般不学无谋的粗鄙武夫——好比说慎遂——应该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由此终于主动开口,表达了招揽之意。1

熊宜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伏地回答道:“白公厚德,宜僚无以为报,若白公一日为君,宜僚愿臣事之……”

他从前之所以不肯投入归生门下,一来怕人说闲话,二则确乎区区白县,蟠不下他这条蛟龙。

楚国的县公,论地位等若诸侯上大夫,但具体到个人,因其与王室血源的远近,更重要是辖区的大小,其实身份差别相当之大。

好比白公胜当年,领淮北六邑,在楚国近百名县公当中,就算是能排前十位的了,威名自著,地位也煊赫。到了归生,仅领两邑,那就得倒退到五十名以后去了,若加上在郢都任职的高官,在整个贵族体系当中,归生很难挤得进去前一百名。则以熊宜僚在民间的声望,前往区区白县,难免会罹明珠投暗之讥啊。

但若归生受领封地,那又不同了,封君、封君,不是人臣而是人君,比之中原诸侯,仿佛附庸。而且楚君一直僭号称王,即便在普通楚人心中,楚王章也仅比周天子低半头而已,绝非晋、齐等诸侯所能相提并论的,那么楚国的封君,就可比中原的诸侯了。

此前封拜申隐,即便只是小小的?邑之主,仪式之上,令尹景宁与之抗礼相见,司马景宽、大师子榖、莫敖屈庐,则居其下首。也就是说,封君论品位,甚至于比执政还高过半头——因为景宁也是封君——好比说周之卿士若出王畿,诸侯理当亲出而郊迎。

由此若投入封君门下,在楚人看来,与奔往他国为诸侯之臣,情形差不太多,且还绝无叛国之讥。熊宜僚就此才终于下定决心,表态说只要白公您当上封君,我愿北面而拜,竭诚侍奉。

归生大喜,当即命人摆下酒宴,款待熊宜僚——也相当于是定盟了。

此后数日,归生到处拜访一定品级以上的郢都官员,献上礼物,暗讽对方对于封拜自己一事,在楚王章驾前帮忙多说说好话。只不过他没去拜访景宁、景宽兄弟——反正不对付,也没必要做什么表面文章啦。1

新垣熙也很快在南市附近访得一处宅院,花了郢爰二十枚并锦缎十匹,买将下来,相赠熊宜僚。这宅院其实不大,也就一进、三间房舍而已,但比起熊宜僚从前在南市的蜗居来,价值起码高过五倍。

归生在郢都停留了半个多月,方才往辞楚王章,启程归返。翌年年初,终于抵达白邑,先问过吴姬起居,听完胡子云、奄烛等人的公事汇报之后,归正寝来见文姜。却只见妻子坐在榻上,秀美微蹙,若有所思,直至见到夫君进门,方才回过神儿来,赶紧起身相迎。

归生问她:“卿何所思,何所虑啊?难道是阿母又寻卿吵闹不成么?”

文姜摇头道:“母亲不曾斥骂……”实话说,自从得知吴国灭亡的消息以后,吴姬的气焰比往常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经常板着一张脸,对文姜爱搭不理的,寻衅吵闹的次数却少得多啦,文姜身在局中,感受极为明显。

她之所以愁眉不展,是因为——“容英归来禀报,家母不在会稽……”

容英奉命前往会稽,迎接文姜之母,比归生早半个月返回了白邑,这事儿归生已经从吴姬处听说过了。因为同时容英还带来了王孙雒的书信,直呈吴姬,信中说越王收去了奄邑,改封王孙雒于朱方。1

朱方在长江南岸,接近喇叭形状的入海口,不过一座小邑罢了,就这,还是王孙雒用范蠡之谋,将其女奉献给勾践,方才得到的赏赐。确实也不出范蠡所料,越夫人好妒,不肯使勾践纳王孙雒之女,且貌似勾践对那小姑娘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于是赐予了大子于赐——按照后世的说法,算是做了太子侧妃吧。

吴国既然灭亡,王孙雒转仕于越,为了让勾践别三天两头想起自己的出身,从而心里存个疙瘩,就此改氏。一般情况下,亡国之公子、公孙,可以用故国之名为氏,但王孙雒当然不敢氏吴啦,既封朱方,干脆氏朱。从此,他便可以被称为朱君雒,或者直接叫朱雒了。

归生听闻此讯,不禁联想:我相邻已经有个氏黄的了,如今舅舅又氏朱,那我是不是干脆氏白,好凑齐足够的颜色呢?2

不过他从吴姬口中,仅仅得知了舅父、表妹的消息而已,至于容英前往会稽的主要使命,去时不告,归来不禀,并未曾向吴姬透露过。因而原本吧,归生就打算过来问问妻子,你娘究竟在不在会稽啊?

——估计是没能接来,否则家里多个丈母娘,这事儿可瞒不了吴姬,她肯定会提啊。

此刻文姜告诉归生:“家母不在会稽,寻人探问,云月前突然离去,不知所踪了……恰在越王凯旋之前三日。”

归生心说还好,老丈人还没那么无耻不要脸。

本来嘛,结缡二十余年,而且还有了一个女儿,即便原本不喜欢,多少也培养出些亲情来啦,怎么可能说扔就扔呢?此前文姜说范蠡的发妻在楚,他抛妻而投于越,归生虽然腹诽,认为这种行为应该谴责,但若交换立场来考量,范蠡当时的想法,倒也并非难以理解。

因为很大可能性,他那第一桩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两口就没啥感情可言。则男子汉志在四方,受不了小家庭的拖累,也属人之常情——虽然还是不能原谅,但不算太过垃圾。

然若连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都说扔就扔,那这老丈人就太过无耻啦!

还好,范蠡终究没有那么狠心。再者说了,这年月贵族男子多妻多妾,本亦常事,完全没必要为了别的女人,特意抛弃妻子啊,大可以二女共侍一夫嘛。

由此归生笑对文姜道:“必是卿父已将卿母接去矣,从此其夫妇不离不弃,卿父女亦不至于反目成仇,这是好事啊,却为何面有愁容呢?”

文姜微微苦笑道:“因容英归来前三日,有人赍家父书信来,要取走那一箧珠……”

那会儿文姜还不知道老娘已经被接走了,且在其心中吧,难免把事情往坏处想,总觉得娘在会稽已为弃妇,从此形单影孤,哀哀啜泣哪。由此她当然不肯将那箧珍珠交来人带给范蠡,反倒怒目相对,责骂道:“既弃我母,焉敢再自居我父?此珠既入于白,便是我夫家之物,哪有与人的道理?!”

归生听闻此事,不禁大吃一惊,心说完,从此要和范蠡反目成仇了,天晓得那家伙会想出什么毒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忙问文姜:“范大夫见在何处?卿难道未曾探问过么?”

文姜说我也不傻,当然先探问过了,但来人只说人很安全,复云既不在越,也不在楚,至于具体位置、现状,缄口不言。那我反复套不出什么话来,这才干脆开骂,把他给轰走的。

抑且文姜还派越士追踪其人,想要挖出范蠡的下落来,可惜对方极为警醒——甚至于在归生想来,大概是练过反跟踪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东绕西拐,就把尾巴给甩掉了……

归生不由得叹息道:“卿何必如此心急……即便不与其珠,也可假托要见范大夫当面……”文姜听了这话,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问:“似此如何是好?倘若父女之间,从此离缘……”

归生在室内徘徊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安慰文姜道:“也未必难以挽回,即便卿恶了范大夫,须不曾恶了卿母。料想范大夫派人来取珠时,或许尚未与卿母相见,否则他不便亲来我白邑,卿母思女,焉有不来之理啊?即便不来,也当有尺素相寄吧。”

文姜听了这话,不由得泪水暂收,连连点头:“还是夫君心思细密。”

归生心说希望吧,希望我没有猜错,我和那位老丈人之间,不至于就此结下深仇,而还有转圜的余地……我特么现在就缺一位御用的豪商哪!

(第二卷“蔽荆山之高岑”终)

作者的话:今日两更,本卷终结。咱们老规矩,明日停更一天,让我好好规划一下,后天开始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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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本不愿说

有些话本不愿说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352 更新时间:2021-04-06 11:40:14

但有些读者也实在无聊,总习惯将作品部分内容和作者本人的品性、道德毫无道理地联系起来。好比说作者若为反派设计了一场足够精彩的阴谋,他们就会认为作者也必是个心思似海,口蜜腹剑,不可交往之人……

象网络小说这般动辄数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不可能每个桥段都能使读者满意,甚至于很多情节连作者都是捏着鼻子写的,无他,虽不喜欢,却是情节发展和人物成长之必然也。那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就认定不合理吧,不能因为你不喜欢,就认定作者肯定别有用意,是什么自身情感的发泄吧?

从来人与人之间都会发生矛盾,父子犹然,况乎婆媳,而且一个出身于吴宗室,一个出身于越大夫,又居于同一屋檐下,不口角才奇怪呢吧。凭啥一定要在现实社会中常见常闻,甚至于是作者身边之事,才能写到小说里去?

有时候真忍不住想说一句:你们真是太无聊,也太莫名其妙地八卦了……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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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文种使楚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4119 更新时间:2021-04-06 17:00:57

越王勾践二十四年,越既灭吴,拓地于沂、泗之间,毗邻莒国和鲁国,一步步迫近中原腹心地区,于是勾践就打算北上盟会诸侯,并送邾子益归国,乃问诸大夫道:

“范大夫行前寄语,既聘鲁,乃可使苦成大夫聘齐。鲁、齐肯与盟,则晋自来矣,晋既来矣,其郑、宋、卫、莒等不敢不至。然而,是否还要遣使聘楚,请楚王也与会哪?”

文种反问道:“大王欲会诸侯,则其会有两途,不知愿循哪一途而行哪?”

“如何两途,文大夫试为寡人言说吧。”

文种拱手答道:“其一途也,大王亲率大军,空越地而北上,以吴之降人为向导,姑蔑之师在左,句无之师在右,三夷之众后合,战车千乘,其五兵耀若星辰,甲士万众,执文犀之盾与扁诸之剑。大王则亲秉斧钺,戴旗而行,以临于鲁,鲁君必惧而来会;复攻于齐,三败其师,齐乃可服;继之陈兵于河南,召晋君臣来见。

“由此取会,而我越与晋人必争先歃血,晋人云:‘于周室,我为伯。’大王则使臣云:‘于姬姓,吴为长,而寡人灭之。’争之不休,大王乃曰:‘日旰矣,大事未成,当建鼓整列,使戎车之士死之,长幼乃必可知也。’……”

勾践一摆手打断文种的话:“此非夫差之素行乎?”你这整个儿是把当年吴王夫差黄池之盟那一段,改几个名字,硬往寡人头上套啊。

文种微微一笑,说:“曩昔夫差北上盟会诸侯,以求为霸,虽恃其力,而终不能先晋君而歃血……”

黄池之会,晋、吴两国国君究竟是谁先歃血的,向来众说纷纭。中原诸侯都说是前几年才去世的晋定公为先,但夫差返吴之后,却到处宣扬,是自己为先,他才是诸侯之霸主。此前归生使越,就是按着夫差的说法讲述的,但如今文种偏偏要反过来说,自然别有用意在——

“为吴虽强,可以威服鲁,而不能遽服齐也,乃前后三战,败齐师,杀其卿大夫,始能威行于齐。然即便无我越师掩袭姑苏,夫差去国千里,终不能服晋也,难道还妄图渡河而向宁、隰乎?于今我虽灭吴,会稽较之姑苏,距离中原更为遥远,道路迢递,而晋之执政智伯少年气盛,更非昔日老成的赵简子可比,则大王欲霸,而不伐齐、攻晋,以求胜之,乃可得乎?

“臣为大王计,不如迁都于沂、泗之间,期以十年,徐徐侵齐、伐晋,然后可以求盟会而霸诸侯也。”

勾践心说别扯淡了,且不说沂水、泗水流域,距离我大本营太过遥远,真要迁都过去,没有十年稳固不了,遑论十年间能够败齐、败晋?寡人光灭一个吴国,前后花了多长时间啊!而即便真的如你所言,诸事顺遂,寡人都已经六十多啦,还有没有十年可活哪?

文大夫故意指出这样一条基本上走不通的道路来,分明是警告寡人,不要蹈夫差的故辙,不要奢望只凭借军事实力,便可在短期内称霸于诸侯。那么,他所说的另外那条道路,又是什么呢?

于是诚恳地向文种问计,文种答道:“其二途也,前范大师使鲁,已许鲁人,归其沂西田土,大王乃可再遣使赴宋,同样允诺宋人,复使苦成大夫使齐,申以盟好之意。则齐、鲁、宋必肯来会,晋人亦不得不来矣……”

勾践一皱眉头,说:“此亦范大夫之遗计也,如此自可盟会诸侯,然如此可能得霸乎?”

文种双手略略朝下一按,意思是请大王您稍安勿躁,随即回答道:“大王亦须遣使,入于成周,朝觐周王,献上贡礼。今周之衰也,戎践其郊,而晋侵其鄙,晋虽为霸,诸卿相争,已不贡于周凡数十年,则周王会大王之使,受大王之献,必喜而可知矣。可请周王命卿士,召诸侯盟会,许大王为伯,晋乃不敢争先矣。”

勾践闻言,不禁捋须颔首,面上微露笑意。

别瞧现而今周天子只剩一个空架子,终究是名义上的天下之共主,那么倘若周天子肯于封拜越王为伯(霸),晋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抗命吧?除非越国一点儿实力都没有,否则勾践大可假借周王之命,召集中原诸侯,联兵伐晋。

别国不敢说,齐国肯定是乐见其事的,说不定还会主动要求担任先锋。

只听文种继续说道:“然昔夫差黄池之会,但称吴公而不敢称吴王,恐怒晋也。若大王北上与诸侯盟,既朝周王,乃可复称王号乎?当自降为越侯……”

勾践点头笑道:“理应如此。”

本来什么吴王、越王,那都是关起门来自家喊着好听,即便行人通传于诸侯之间,正式文书上,往往也只敢称“君”——就是含糊地表示,所奉乃是吴国或者越国的君主之命,而至于这位君主是啥爵位,干脆不提。

真要论爵位,吴、越,也包括楚国,那君主都以“子”为号啊,就跟蛮夷酋长没啥区别——在周天子和中原诸侯看来,也确实都是一票蛮夷酋长,即便吴君姬姓。4

所以“子”从狭义来理解,不算诸侯,那么周天子要命诸侯之霸,肯定不能命以一“子”啊,则勾践就只好称越侯了。不过在他想来,越侯也无所谓,总比越子要强些吧。

旋听文种继续说道:“然大王以越侯身份,会晋侯、齐侯、鲁侯,乃至于宋公亦可,岂能复会楚王哪?若遣使召楚王来,他肯去其王号,称楚子、楚侯否?若楚王在,周王焉肯遣卿士与会?而大王以侯爵而直面楚王,尚可先歃血乎?”

话题兜兜转转,终于绕回到勾践最早的问题上来了。

皋如在旁边插嘴道:“范大夫之意,是不请楚王与会了,但如此一来,会不会激怒了楚国?”

文种摇摇头,笑着回答道:“诸侯之强,无过晋、楚,若二君俱会,必争雄长,哪里还有我越国什么事?且葵丘之会,齐桓为霸,而不会楚;践土之会,晋文为霸,亦不会楚;鹿之会,宋襄召楚,反为楚成王所劫。可见大王以周王之命盟会诸侯,不宜召楚王来……”

后世所谓“春秋五霸”,不管哪一种说法,其实若真细论起来,宋襄、秦穆、楚庄、吴阖闾或者夫差,都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诸侯霸主,因为并未得到过周天子的承认。周天子真正命“伯”,也就是诸侯之长,等同于霸,只有齐、晋两国而已。

因为楚王不肯去其王号啊,那周天子怎么可能拜另一位王者为伯呢?而齐、晋之受命,都是打的“尊王攘夷”的旗号,矛头正对楚国,楚王也绝不可能来会。

由此文种建议道:“大王可将臣此言,遣一介之使,明明白白告知于楚王。若会而楚王至,楚不霸则弱其名,将无颜再立于诸侯之间;若欲霸则必恶周、晋、齐,且破弃与我越国之盟。与其如此,何如不会?听闻楚王章颇为贤德,必能明辨是非,不至于因此而衔恨也。”

咱们不必要请楚王与会,只要跟他解释清楚道理就成了。

勾践点头道:“如此,最好请文大夫往郢都一行,为寡人向楚王致意。”顿了一顿,又说:“苦成大夫使齐,皋如大夫使晋,曳庸大夫使宋……然则何人为寡人往朝周王哪?”

不由得慨叹道:“惜乎,范大夫舍寡人而去矣!”

出使周朝可是个难事儿,既要求行人能言善辩,还得通晓礼仪啊,要知道如今周天子就靠着点儿礼仪遮面了。只可惜越国重臣,不是於越土著,就是楚人出身,对于周礼都不稔熟,也就范蠡还曾经往中原跑过一趟,拜会过同样重礼的鲁国……

想到这里,勾践不禁又念叨起归生来了——“楚之白公,曾从范大夫使鲁,可能请他代寡人朝周否?”

苦成赶紧摆手,说这可不成——“白公终究是楚臣,非大王之臣也,此前从范大夫使鲁,亦假冒大王之臣,托名计然。然今朝于天子,岂可再有所假托?一旦事泄,必恶于周,于我越国不利。”

众人为此皆感束手无策,最终还是文种献计道:“臣荐一人,若能请来,大王可拜为客卿,北朝于周。”

“哦,不知文大夫所言何人哪?”

“仲尼之高足子贡。”

文种的理由,一则子贡是孔子门生,必定娴熟周礼,二则子贡曾经使越,对于他的才能,越国君臣上下全都是心仪的。最重要的一点,子贡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商人,并未出仕于某国或者某家,那么聘之为客卿,顺利成章,毫无障碍。

勾践闻言,不禁大喜道:“若子贡肯为寡人朝于周,寡人无所虑也。”随即发问:“可知子贡今在何处?”

文种道:“前范大夫使鲁,便欲往会子贡,然先遣人探问,却知子贡不在鲁,而行商于齐、卫之间。敢请苦成大夫使齐,打探子贡的消息,请来与大王相见。”

苦成答应了。

于是文种便奉命西去使楚,特意绕至淮水之上,途经白县。归生得报,赶紧出邑远迎——终究是他名义上的老丈人啊——将文种毕恭毕敬,请至府中,登堂而坐。

文种先谈国事,说我此来,是向楚王致意,寡君打算北上盟会诸侯,并朝于周,因此不便延请楚王与会,希望可以得到谅解。

“子反以为,楚君能听否?”

归生趁机说道:“越王北上,既欲返沂西之田于鲁、宋,则当遵从前诺,畁淮上之地于我楚,若以此为说,寡君绝无不听之理。”

你以为楚王章愿意跑去跟晋、齐两君面对面哪?只要肯给实利,他巴不得安坐郢都不动呢。

文种沉吟不语。

于是归生老实说道:“实不相瞒,此前自姑苏城下归来,入郢复命,寡君便问归生,越既灭吴,不知几时肯畁我楚淮上之地啊?我云:‘且待越王北上,归沂西于鲁、宋,则必与我地也,若其不与,而云日后,必诓也!大王试思,初得其地犹可望与,既久牧之,谁肯平白畁人?倘真如此,臣请与越破盟,会齐、宋而共伐越。吴人恨越,必肯为应,败之不难也!’”

文种闻言,多多少少吃了一惊,忙问:“子反何必如此进言?若越、楚破盟,于子反有何好处?”

归生淡淡一笑说:“寡君已许,封我于徐。”

文种想了一想,回复道:“这也不错……”随即表态:“子反无须多虑,我必劝谏寡君,尽快畁淮上田土于楚,以久续两国之好。且亦当请寡君勿堕徐邑,勿迁徐人,皆留诸子反。”

归生大喜,急忙伏身致谢。

说完公事,文种请归生屏退左右,方才低声问道:“范少伯既辞官,拥夷光而去,且不久前还接走了其妻,不知今在何处?”

归生愕然道:“难道就连文大夫也不知范大夫的下落么?”我本来还打算向你探问的。

文种摇头道:“少伯但寄一书信于我……”

“书中如何说?”

文种犹豫了一下,摆摆手道:“都是些闲话,未言将往何处寄身……我还以为,他会来寻子反,与其女相会。”

归生狡黠地一笑,低声说道:“范大夫寄书中所言,我或许可以揣度一二……”

文种一皱眉头,紧盯着归生的表情:“其言为何?”

“大意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而鸟喙,其相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我既去矣,子何不去?’”1

文种不由得大吃一惊。

归生觉得吧,倘若范蠡寄书中果然只有些家常闲话,文种没必要瞒自己啊,说不定还会将出来跟自己一同探讨,斟酌,看看是否字里行间,透露了范蠡的行踪。由此试探,果见文种表情紧张,那就干脆把史书上记载过的那段话给背出来了。

相信大概齐,应该就这意思,虽不中,亦不远矣。

而在文种听来,你们翁婿俩莫非早就商量过吗?那要说范蠡落跑,而你事先并不知晓,范蠡如今身在何处,你也丝毫没有头绪,我怎么可能相信啊?!

这小子,鬼得很,跟他老丈人一个德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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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徐州之会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4304 更新时间:2021-04-07 17:05:17

文种并未跟随勾践往破姑苏城,也没有第一时间听闻范蠡落跑之事,根据事后所得情报分析,也和归生相同,认为范蠡是因为急着掳走西施,这才匆促间不告而别的。但问题是,打从引诱伯嚭开始,范蠡便已定计,绝非一二日之功啊,那女婿就在身边儿,难道连点滴信息都不肯透露吗?

归生苦笑道:“非但去前未曾示意,便去后也无尺书相寄。我自姑苏归于白邑,问姜氏,姜氏始知其父已不在越也。姜氏乃疑范大夫抛弃其母,使我遣人往会稽探问……”

文种点点头,意思是容英到会稽打听范夫人下落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唯元旦前不久,范大夫方遣人来白,云其安好,然姜氏探问所在,来人坚不肯答,寻迹前往,不知所踪……”

归生说到这里,突然反问文种道:“前在越王驾前,我为范大夫遮掩,云大概归乡洒扫祖宗庐墓去也。文大夫应知其祖居何处吧?或肯相告,可以遣人去探问消息。”

范蠡老家究竟在哪儿,非但他没跟归生说过,甚至于对女儿也不曾透露——或许曾经提过,但文姜对楚国的情况不了解,听了也记不住。据说文种与之少年时便为好友,那文种总应该知道吧。

文种回答道:“范少伯之乡,在三户邑南。”

归生心说哎呀,竟然是在景宁治下咧。

只听文种继续说道:“然其亦非世代居于三户者,常云其父始迁于此,则祖宗庐墓何在,连我也不得而知也。”

归生摇头苦笑道:“亦只得往三户左近探寻,或能摸着些蛛丝马迹吧。”

他之所以把这些实话全都告诉文种,是为了证明: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那渣男的下落啊。旋见文种双眉深锁,暗道你还担心别人哪,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结局么?当下婉转地规劝道:

“我事前还以为,当是文大夫先别越而去。”

文种抬起头来,瞥他一眼:“却是为何?”

“越国之事,我自然不如文大夫清楚,但从常理揣测耳。范大夫曾随越王入吴为奴,贴身侍奉,而文大夫守国,以此推测,范大夫与越王之间,当更为亲厚一些……”

文种颔首:“确实如此。”

“文大夫执越政几二十载,越王将庶务一以委之;而范大夫虽掌军事,数次伐吴,越王亲将,范大夫不能独领越军也。则文大夫权柄之重,亦当在范大夫之上?”

文种大概齐听出点儿意思来了,不禁再次皱起了双眉。

只听归生继续说道:“范大夫云越王可同患难,不可共富贵,我本楚臣,与越王相知不深也,难辨真伪。但知从来功高者不赏,镇主者难全,前越王在吴,文大夫名为执政,等若国君,逮越王归国,亦未交卸职责,乃佐越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吴,功亦高矣,且有震主之势。偏偏文大夫之于越王,又不如范大夫来得亲厚……”

所以啊,就应该你先落跑,你怎么这么糊涂,不但被范蠡抢了先,而且还不听他的良言相劝呢?

“今越已灭吴,越王威震天下,文大夫为之良佐,亦可青史著名,则尚有何憾啊?因何不去?难道不见伍子胥之下场么?”

文种摇摇头,说:“寡君绝非夫差可比,且伍子胥非仅权势过盛,抑且苦谏夫差,复为伯嚭所谮,这才遇害,而我……”

归生打断他的话,问道:“难道越王所作所为,完全上合天意,下应人心,便无点滴之差错么?但有差错,文大夫谏是不谏?”

文种无言以对。

“且一树之果,自分阴阳,一国之士,总有贤愚,难道唯独吴国有伯嚭,越国上下,俱是纯臣不成?”

文种明显有点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待寡君北上,盟会诸侯,得封为伯,我自当交卸权柄,返归封邑,以尽天年——少伯与子反,未免太过虑了。”

归生心说你就是想做霸主的执政呗,这个愿望不达成,估计是绝不肯抽身而退的,我再多劝也无意义。只希望果真如你所言,事成后肯放下权力,回封地去养老,说不定勾践真肯饶你一命哪。于是拱手道:“但愿文大夫无灾无病,得尽天年。”

两人随便又聊了一会儿,归生命文姜来与文种叙话,最后又把吴姬给请出来,见见“亲家翁”,四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文种不愿久留,翌日便即动身,前赴郢都。随即归生便命朱飞领几个人前往三户,去打听范蠡的下落;复命华生领几个人前往淮上,勘探徐邑附近的状况。

他原本还多少有点儿担心,勾践究竟肯不肯将淮上土地,割让给楚国呢?而即便割让,会不会先把徐邑堕毁,将徐人迁走啊?如今得了文种的承诺,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文种没落着什么好结果,终究他不是被勾践徐徐弄死的——就如同清代的年羹尧那样——被赐剑自裁之前,仍旧做着上大夫,且等同于卿位呢,则目前的进言,勾践应该会听。

抑且勾践既然派文种使楚,来向楚王致歉,可见为了能够称霸,那老儿把脸皮全都豁出去了,则即便盟会之后,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就跟楚国翻脸呢吧。以此揣测,就有七成以上可能性,他肯把一片完完整整的淮上土地,割让给楚国。

为了将来封徐之后,诸事可以尽快迈上正轨,必须提前做些调查、研究。1

归生特意取了一张纸来,把具体要勘察哪些方面,写得清清楚楚——包括地理状况、户口多寡、生产技术、特产方物,等等,其实徐邑具体的规模,反倒并不重要——交给华生,命其归来之后,要逐条详细汇报。

然后他就开始积蓄,除了继续关注农业,奖励耕织外,不再上马什么额外的工程——包括陂塘别墅——尽量充实府库。因为县之公廪,和县公的私库,其实分得并不是很清楚,且既命封君,而非转任别县之尹,总不可能让他光着身子去上任吧?等到前往徐邑去,白手起家,必须得有足够的物资支撑才行啊。

时间过得很快,文种使楚归来,又在白邑停留了一日,据他所言,诸事顺遂,只是楚王章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索要淮上土地,那意思只要给不穀田土、户口,两国的盟约便可长期维持下去——会不会诸侯,乃至于称不称霸,都不重要啊。

于是等到秋收之后,一切打点停当,勾践终于带着邾子益启程北上,以盟会诸侯。

苦成此番出使齐国,并没能找到子贡,因而南归时途经鲁国,就主动去拜访冉求,请其举荐人才。通过冉求的努力,最终言偃辞去季氏武城(和楚国的武城只是同名而已)宰的职务,跟随苦成南下,被勾践礼聘为客卿。

言偃字子游,本乃延陵滨海之人,也就是说,他是吴国人,但从未仕吴,便北上去向孔子请学了。其居鲁十余年,被季氏任命为武城之宰,多少也有点儿想念家乡了,由此便在冉求的劝说下,表示愿为勾践出使成周,只求事成之后,封他延陵滨海一百户足矣。2

勾践与之恳谈,确定了言偃并没有复兴吴国之心,而且他从孔子处学得的理论吧,还有稳定吴地局势,使吴人甘心做顺民的作用,于是许以延陵,命他带上厚礼,往赴成周。

前代周天子是在三年前驾崩的,谥号为敬。这位周敬王名匄,本是周景王的次子,景王死后,与其弟王子朝争为天子,结果国人却拥立了景王长子猛,是为周悼王。王子朝攻杀周悼王,王子匄逃亡晋国,旋在晋军护卫下击败王子朝而得以继位。

但王子朝只是暂时俯首称臣而已,其在成周洛邑的势力仍极庞大,周敬王被迫东迁,仍名新都为成周,而名旧都为王城。此后敬王与王子朝迭有争斗,直至在晋人的协助下,彻底攻克王城,王子朝逃往楚国去了。

谁成想很快的,阖闾率师入郢,王子朝彷徨无所归,终被敬王遣人刺杀。

只是周室典籍,多被王子朝挟而南奔,因为寄望于借楚兵杀回王城,所以只将其中少量献上才刚继位的楚昭王,大多数依旧留在身边。等到吴师入郢,继而王子朝被杀,这些宝贵的典籍也都散逸,不知所踪了……

其后,王子朝的徒党又起兵作乱,一度驱逐周敬王,又是晋国发兵,助他复归成周。所以说这位天子等于就是晋人的傀儡,对于晋国的感情也很深厚。倘若敬王仍在,估计以言偃之能,是很难达成使命的——晋国尚在,啥时候轮到别家称霸了?

然而晋因诸卿相争,不朝成周已经好几十年啦,过去的周大子,如今的周天子仁,对晋国可没啥好印象。再加上财政窘迫,土地日缩——多半都落到了晋人手中——于是接到越王遣使,献上厚礼,周王仁喜出望外,当即承诺,可命越王……越侯为伯。

啥越子啊?寡人说你是侯,那你就是侯了!

乃命卿士单公奉册宝,会北上的勾践于薛都郊外。薛为任姓,是太皞之后,周武王命为诸侯,但时至今日,已经变成齐国的附庸了,其君习称为薛子。之所以确定此处为盟会之所,这也是齐国方面的要求,既能保证整个过程不脱自家掌控,又可避免越师入齐——谁知道勾践会带多少人来哪?

当然更重要的,是要在声势上压过晋人一头。

勾践如文种所谏,并未统领大军,而只带了兵车五十乘,徒步八千人,足以自保,也不会使中原诸侯感到太大的威胁。由此元旦前后,勾践以单公之名召聚诸侯,包括晋、齐、鲁、卫、郑、宋、莒、杞、邾、滕、薛、郯,总计十二国,盟会于薛郊——这个地方,后来改名为徐州,史称“徐州之会”。

诸侯之中,只有燕、秦过于偏远,中山是狄种,并未相召,此外,南方的楚、随两国君主亦未前来。

会上,单公以周天子之命,册勾践为诸侯之伯,晋侯凿不敢表示反对——他也是才刚继位没多久的,前代晋侯午,谥号为定。晋国执政智瑶本待提出异议,却被韩虎、魏驹死拉活劝,给拦住了——“天子既命,岂敢不遵?且齐、鲁、宋俱向于越,我若争盟,于国家不利也。”

勾践就此妥妥当当,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中原霸主,随即便遵守承诺,派兵护送邾子益归国复位。其旧君(大子革,夫差所立)惧诛,反倒主动奔往越师,请求政治避难。

然后勾践又将从前被吴国侵占的沂西之田,归还鲁、宋两国。继而带着邾大子革启程南返,命人使郢,请楚人来接收淮上土地。

跟随单公前来册命的,有一位姬姓王孙,名庆——楚有王子朝,而周有王孙朝,楚有王子庆,而周有王孙庆,也不知道两国宗室起名字是不是互别苗头——精通礼仪,与言偃共同负责典礼的一应事宜。间中王孙庆便问言偃:“越侯既霸,不居中原,而急南归,则其霸是真哪,是假哪?”

言偃苦笑道:“齐桓、晋文虽霸,不能服楚,宋襄欲霸,为楚所败,则王孙以为彼等之霸,是真呢,还是假呢?”

王孙庆不禁叹息道:“周之衰也,一至于此!”随即朝言偃一拱手,说:“我有一语,子游垂听。”

“请王孙指教。”

“越侯既归,子游可请封于沂东,或者淮上,召诸孔门高足,共施仁政,期以十年、二十年,必可大治。到时候越侯在南,拮抗楚蛮,子游在东,假霸主之命调解诸侯纷争,天下乃可暂安也。”

言偃忙行礼道:“王孙良言,偃记下了,然所封何处,在于寡君。”

心里却说别做梦了,还拮抗楚国,越、楚之间早有盟约好吧?而且沂水以东,濒临汪洋大海,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就不可能发展得起来啊;至于淮上,越王早就已经答应割让给楚国了……2

我倒是也很想稳占一处,召集师兄弟前来共襄盛举,施夫子之教,行夫子之政,但我是打算回老家延陵去的,师兄弟们不会有谁乐意追随我南下。再者说了,夫子既殁,门徒四散,子贡抽身事外,子夏仕魏,子我投田,子张去陈,子开归蔡,还留在鲁国的诸弟子,本当以子有(冉求)为首,偏偏因为曾经遭到过夫子责备,大家伙儿全都不听他的……

这回因为自己思归故乡,听从了子有的建议,亦遭师兄弟们口诛笔伐……不会再有人愿意跟我共同奋斗啦!

天下之乱,诸侯纷争,就连夫子都解决不了,这位王孙庆反倒寄望于我?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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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徐不可封

第三章、徐不可封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4102 更新时间:2021-04-08 17:00:37

在经过了整整半年的踏勘之后,华生等人返回白邑,向归生禀报徐邑附近的状况。

这一片勾践许诺割让给楚国的“淮上之地”,其实是位处淮水上游的北岸,南界为淮水,东界为泗水,西到沙汭而北邻宋境,方圆二百里有几。其徐邑在偏东的位置,此外西北方还有娄林和蒲隧两座小邑,西南方的钟离虽处淮水南岸,却也在越王允割的范围之内。1

归生估摸着,这么大一片地方,不可能全都封给自己,能有徐邑足矣,其它三邑,估计会并入周边几个楚县。也就是说,自己不用紧挨着宋国,挺好的。

这一片地区,基本上全是平原,偶有低矮丘陵,土地颇为肥沃,但自从吴国灭徐之后,就一直未能有效地治理。徐邑国人将近三千户,其它三邑都在百户到五百户之间,除了极少数北迁的吴人外,多为徐国遗民。

据华生所说,这些徐人习惯了自治,对吴国没啥感情,因而此前越师北上,毫不抵抗地就投降了——少数几户吴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他曾试探性地询问徐人,说越国有意将此地割让给楚国,你们是否乐意啊?徐人都回答说,只要楚王索取的贡赋不高,无所谓啊,跟谁混不是混哪……

因为归生特意叮嘱过,故而华生等人也遍访了这一区域内的野人村落。据他回报,说其实徐地的野人跟国人差别不大,一方面也是自治状态,另方面因为徐亡后不少贵族、国人流散郊野,所以普遍素质比起白邑的野人来还更高一些呢。

生产力水平差点儿,缺乏足够的农用器械,更没有曲辕犁,不懂得牛耕,不懂得沤肥,即便国人,耕地也还多用木器、骨器或者蚌器。但因为土地颇为肥沃,且不缺灌溉用水,收成尚可勉强维持。

至于特产,除了些随处可见的林木、花草、野兽外,最重要的是“水精”。

归生问:“何谓水精?”

华生特意带了指甲盖大小一块回来,摆在案上,展示给归生看。归生定睛一瞧,复又食中二指拈起来,朝着阳光反复观察,这才能够确定——啥“水精”啊,原来是“水晶”!

也就是石英结晶体,基本成分是二氧化硅。

水晶作为一种宝石,在贵族间应该是颇有市场的,但前提是得能够琢磨成一定形状。据华生回报,这“水精”主要产于徐邑之北,临近娄林,但很少发现大块的,只能做些小饰品发卖。娄林有专门琢磨水晶的匠人,产量不高,过去直献姑苏,如今么,都得往会稽送,不准有一块私藏。3

归生心说多少是个财源啊,而且貌似水晶还可以有别的用处……不知道我能不能抢先一步,从娄林把那些工匠给拐带出来?2

——————————

楚国派去接收淮上土地的,乃是司马、鲁阳君景宽。景宽自江邑入淮,顺水而下,本当途经白邑,但他却只是在黄邑歇息了一日,对于和阳氏分爨的黄覆颇为嘉勉,然后放舟直过白县,并不停留。

归生还是从黄覆口中听闻的此事,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他心说楚王派谁去接收淮上土地不好,偏偏命以景宽,那家伙可跟自己有仇啊!倘若景宽自作主张,将徐邑国人迁往别处,留一座空城给自己,那可该怎么办哪?

作为一国之司马,军事统帅,景宽确实有此专断之权,且他还能找出种种理由来,说明徐人聚居于徐,对楚国不利,而必须分拆之……

赶紧派向来机警的朱飞踵迹其后,暗中探查——此前朱飞前往三户探问,丝毫也没有范蠡的踪迹——还好朱飞回来禀报,说景宽仅命徐等诸邑易帜,以待郢都正式派驻官员,此外并无丝毫的迁民迹象。

归生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景宽之弟,也就是那个曾在郢都城门外等待归生,送过他一程的景平,多次规劝其兄,应该跟归生消弭前愆,且尽量拉近些关系。因为所谓仇怨,终究是上一代人的事儿啊,子西、子期虽然遇害,可是白公胜也死了啊,咱们有必要再嫉恨归生么?

都是自家亲戚,不必要真斗个你死我活吧。关键是楚王章既已赦免了归生,且近年来颇为看重,那除非我景氏真能一指头把归生给碾死,否则同殿为臣,来日方长,又何必相互算计呢?

对于这下一代人来说,景朝曾经派遣刺客,图谋刺杀归生,其后在伐陈之战时又多次为难,那事关切身利益,这死结是解不开的——即便景宁兄弟伸出橄榄枝来,也得归生肯信才成吧。

相比之下,我兄弟二人可并未刻意针对过归生,还是有机会相逢一笑,尽泯恩仇的。

关键是景平暗示其兄,难道你就一辈子蜷缩在景宁的羽翼之下不成么?就父辈而论,子西是兄,子期是弟,就我辈而论,你是兄长,景宁为弟,并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啊。虽说景宁是板上定钉的景氏族长,咱们翻不了天,那么下一代呢?难道这宗主之位,就永远落不到子期的后裔手中不成?

这时候结好归生,对于我兄弟巩固权力,以及提升在族内的发言权,都是有好处的。

只可惜对于兄弟的规劝,景宽并没怎么往心里去,他觉得我跟归生井水不犯河水就成了,不必要特意消除嫌隙——否则怕在景宁面前不好交代啊。由此特意避过白邑不入,但他倒也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力,去给归生下绊子。

再者说了,楚王章也并未明示,将把徐邑封给归生吧。

至于归生,曙光在前,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苦苦等待,好不容易郢都来使,召其觐见,明确表示:“大王欲封拜白公也。”归生乐得几乎蹦高,急忙收拾行装,又再带上大批礼物,急匆匆赶往郢都。

距离他上回赴郢,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可是入郢之后,急往王宫求见,得到的回答却依旧是:“大王政事倥偬,不克抽身,期以明日召见白公。”

归生听了,心下不由得一凛,心说糟糕,事情有变!这回他不再急着去拜访屈庐了,返回白公府邸等待,果然隔不多久,栾偃请见。

行过礼数,分宾主落座之后,归生便直截了当地询问栾偃:“去岁我不得封,来郢,大王不见,而先命宫厩尹致意;今岁言欲封我,来郢,大王却又不见,仍先命宫厩尹致意——宫厩尹得无劳乏乎?”

栾偃正色道:“白公聪敏,闻弦歌而识雅意,乃无须偃再多言。但请稍安勿躁,先听栾偃数语。”

“请说。”

“白公,徐实不可封也!”

不等归生挑眉光火——当初说大王有意封我于徐的,可也是你啊——栾偃便一口气说道:

“从前以为,徐,东夷也,其偃王曾欲侵周,而为周师所败,被迫南迁,营于淮上,五百年间诸侯不侵。为何诸侯不侵?自因其地贫而户寡,得之无益也。其后吴师灭徐,其意本不在徐,乃欲经淮上侵扰我楚,是以阖闾既归之后,亦不着力经营徐地,其野蛮荒僻可知也。则欲守此远邑瘠地,必非白公不可……”

归生紧盯着栾偃的双眼,暗自疑惑。他心说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啦,你口才尚可,至于对故典的认知,对时局的分析,其实并不咋样啊,怎么今天一番话说得这般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呢?

估计是楚王章教你的吧。

其实他猜错了,楚王章曾受栾偃的蒙蔽,以为此人见识卓绝,几不在归生之下,因而此番不能封归生于徐,又再派栾偃先去打招呼,他很放心,根本就无片言只字传授——相信以栾卿之能,必能圆满完成使命。

栾偃无奈,只得再去找到好友居安子,埋怨他道:“你从前说徐必残破,可封白公,使得我在白公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其事不成,大王却又命我去说白公,这可该如何措辞才好啊?”

徐邑繁盛之状,其实不久前景宽回来就当面提过了,颇有揶揄居安子之意——先生,您也有算错的时候啊。居安子当时思索片刻,便苦笑道:“是臣之失也。白公之妻,乃越执政文种之女,此必预知或将受封于徐,乃请其妻父讽越王,不破徐邑之故也。”

由此今日栾偃责问,居安子也不拿乔,直接指点他道:“无妨,你去见白公,如此这般说道便可。白公若释然,君命可成;若不释然,此人贪得无厌,自当奏上大王,不可遽然封拜!”

栾偃将居安子所教,牢牢记在心中,这才跑来跟归生长篇大论了。只听他继续说道:

“然前司马往受淮上田土,巡行诸邑,见徐邑城高而堞密,四野寥廓,阡陌纵横,户口繁多,其国人不下于三千之数,期思之东,城父之南,无可比拟也。大王乃欲封白公于徐,而诸臣皆曰不可……”

归生插嘴问道:“谁云不可?”

栾偃愣了一下,硬着头皮回答道:“大师以下,皆曰不可。”

归生心说你又把责任全都往大师头上栽啊,难道你竟然是景氏的走狗不成么?!1

旋听栾偃继续说道:“因徐邑高大,辐辏四邻,得徐邑便得淮上,势侵于楚,白公实不宜取也——即便大王欲封,白公也当坚辞才是。”

归生一皱眉头:“为何我要坚辞?”

“白公勿恼,请听栾偃说一故事——昔大王欲封司马,意本在梁,而司马固辞,云:‘梁邑势险,且在境上,臣惧子孙之有贰心也。夫事君自当无怨,有怨则忧而有凌上之意,凌上则忧而生叛逆之心。其得志而不凌上,有怨而无贰心者,臣能自守,却不知子孙如何。纵使臣能得保全首领而殁,唯恐子孙恃梁地之险,终断臣之祭祀也。’

“大王闻而喜,云:‘司马之仁,不忘子孙,惠施于楚,不穀焉敢不从?’于是封以鲁阳……”

归生心说啥,还有这事儿?从前没听说过啊,不会是你现编的吧……不过这故事的主角是景宽,就归生对其人一向的观感来看,倒未必说不出这种话,倘若易以景宁,那就根本无可采信了。

栾偃以此事举例,自然是要规劝归生了,他说:“梁之险,固然过于徐,然徐之远,亦过于梁,白公得徐,便可势凌淮上,且恃妻家在越,一旦起贰心,楚乃不可制矣。即便白公能忠谨自守,然可为子孙永保乎?独不畏祭祀之断绝否?且有司马之事在前,若白公坚求徐邑,必致大王之疑也。即便大王不疑,悠悠众口,必有嫉者……”

归生冷笑一声:“我怕什么千夫所指……”随即注目栾偃,一字一顿地问道:“不必诸多砌词,你但说,大王究竟封我不封,既不封徐,则封在何处?”

“徐邑之北,娄林、蒲隧。”1

归生心说我最终还是要去跟宋人做邻居啊……根据此前华生的探查得知,娄林是个小邑,户口不足两百,蒲隧更是个小镇子而已,常住居民大概还没有一百户呢吧。

“二邑狭小,不足三百户,且邻于宋。宋人终岁摇摆于楚、晋之间,一旦附晋,出一旅之卒,旦过蒲隧,而夕入娄林,我如何守之啊?恐怕不等有后世子孙,祭祀便先断绝矣!”

即便不给我千户之邑,怎么着也凑个五六百户吧,这区区三百,即便都是大家庭,也到不了两千人,还没后世一间普通小学里学生多,附近又没什么重兵可以增援——最近的就是徐了,但初得起地,顶多自保,未必有余力救我——这不是故意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归生险些脱口而出:既然楚王不肯给我徐邑,那我就问勾践要去——趁着文种还在,一篇言辞煽动起勾践的熊熊野心,发兵取地侵楚,不为难也!到时候我也不要徐了,让勾践封我在长江、淮水之间,甚至于封我在故吴腹心之地……15

老子干脆做第二个伍子胥算了!

正待发怒,只听栾偃急切地说道:“大王自然别有以资白公者,且白公有所需索,也尽管提将出来,以候大王裁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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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其号昌文

第四章、其号昌文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4213 更新时间:2021-04-09 18:20:03

栾偃说,对于娄林、蒲隧,两邑过于狭小,户口不繁,难以护守边境,这点楚王章也考虑到了,自然会给白公你以帮助和补偿的。

随即竖起手指来,逐一分说道:

“白公不愿受封娄林、蒲隧,一为户口稀少,不能整兵也,大王许诺,允白公迁白县三百户于封地……”

楚王章曾经和重臣们反复商讨过,淮上土地,究竟要是不要,获取之后,对楚国是有利还是有弊——要知道土地、户口,也并非越多越好,倘若无法有效治理,反倒容易变成个沉重的大包袱。

诸臣的意见,得此田土,有三个好处:其一,可以弱越之势,保境东陲。

因为一旦割走了这片土地,那么越国在淮水以北,也就滨海的两百里地啦,荒僻而狭长,不能如同当年吴国那样,从东线对我楚国淮水防线发起猛攻。即便楚、越间已有盟约,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其二,可以完全闭锁宋国的南境,从而凌逼于宋,起码使宋国不敢再轻易投入晋人怀抱。

其三,接近齐、鲁,方便盟好齐、鲁,对晋国形成两面包夹之势。倘若能够促成齐国始终觊觎和威胁晋之东境,则楚国在北线发兵,杀向伊、洛,所受阻力必可减轻。

由此商讨所得结果是:这地方咱们肯定要啊,不但要,还必须有效治理,加以巩固,不能再跟当初吴国灭徐后那样,放任不管——终究吴国只是把那块土地当作西侵和北伐的跳板而已。

由此封归生于娄林和蒲隧两座小邑,楚王章也不希望归生因为地贫人寡,怂得一逼,不但不敢给宋国施压,反倒分分钟可能被宋师所灭。为此必须给归生一些资助,使他能够尽快在淮上站稳脚跟,为楚国东北部的强力屏藩。

首要资助,是人口。

想要尽快控制住新占领土,最佳的办法,就是迁民——或者将徐人迁出其故地,或者将楚人迁入,去掺沙子。

而且吴国既灭,楚国的疆域又向东方延展了二三百里地,那么原本淮水中游诸邑,其军事负担也可逐渐减轻,白县等处人口大可迁些出去,无伤。

归生听闻此言,忍不住问道:“白县本小,复迁出三百户,仍可为县否?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多半是要废县,将白邑归于息,而壶丘归于沈。”

归生想了想,说:“只多三百户,犹不足也。”

栾偃忙道:“大王允白公增筑娄林,同徐邑之制,一应物资,徐邑供给……”

“徐亦将为县乎?”

“自然,徐与钟离为县,做白公的后盾。”

眼瞧着归生神色稍霁,垂首沉吟,栾偃便继续一口气说道:“许以五岁,不必进贡,白公自可积聚。其五岁中,楚必无迫于宋,使白公无外忧也。大王复云,闻白公在白县,常与陈县贸易,互通有无,既封娄林,其商队张白公之旗,及于全楚,不征。”

最后一句话,倒是引发了归生的浓厚兴趣。要知道这年月各处要隘、关津,全都密布哨卡,但凡商贾通行,必须征税,哪怕是他白公与陈公之间贸易,亦不能免。归生需要耕牛,为什么不自己派人去郑国购买呢?一则没有组建商队的实力,二就是过境税缴不起啊,还不如让王子庆分担一半儿哪。

则若能够在楚国境内,商业活动全都免税,产品自然更有竞争力,里外里的,利润率能高一大截啊!归生始终相信,“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于是问栾偃道:“其封君之权强弱,宫厩尹可知否?”

栾偃答道:“可以传诸子孙……”

“这我自然知晓,其于政事、军事而言呢?”

栾偃笑笑,说:“白公明知故问了,其诸侯之权柄如何,则封君之权柄如何,不过诸侯贡之于周,奉天子之诏发兵革,而我楚封君贡之于郢,奉大王之命发兵革,如此而已。”

“还要请宫厩尹细说,方便我斟酌。”1

楚之封君,略等同于周之诸侯,在民政方面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军事方面,具体征召、编练多少兵马,楚王也不会过问,不会核查;至于法律规条,只要不违背天理、人伦,封君亦可自行其是。

于此相对,封君必须奉职贡,也就是说,虽然不必再向郢都按规定缴纳土地产出,但须进贡特产和方物;虽然可以自主编练军队,但楚王召集作战之时,也有义务应命出征。

栾偃一条条,一款款,向归生解说分明,归生沉吟良久,反复斟酌,最后问道:“则若我不愿受娄林等二邑,而固请徐,大王又会如何?”

栾偃两手一摊说:“大王必不允,则白公只得期以日后。”

归生心说这日后,天晓得是猴年马月啊,特么的楚王章竟然食言而肥,这笔账老子记下了!但而今么,也只好乖乖领受那两座小邑,怕的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终究封君在封地上近乎于国王的权柄,实在是太吸引他了啊。

五六百户国人,再扫扫周边野人,也总能有个四五千吧,搁欧洲中世纪,我也是一名有地男爵咧……2

于是轻叹一声,说:“也罢,就请宫厩尹归禀大王,归生受命。”

栾偃劝说道:“白公有憾乎?明日在大王驾前,还望勿露出遗憾之色。”

归生心说我拿不到雄城大邑,难道连表示遗憾的权力都没有了吗?眼珠一转,说道:“则我复有请,宫厩尹可奏上大王。”

栾偃分明有些紧张地问道:“白公何所请啊?”

归生是感觉,栾偃所言有理,明日在楚王章面前,倘若还是副不情不愿,勉强接受的样子,未免太扫对方的面子了,但若就此咽下这口气,却又于心不甘。那不如自己先提几个条件吧,要让楚王章明白,其实我是不乐意的,我纯粹是秉持着赤心忠良的觉悟,才硬吃下这份嗟来之食啊。

当然,条件不能过份,只为表一个态度而已——“其一,娄林之名不佳,请大王别命。”

娄林君?太不好听了,总感觉有点儿扣扣索索的,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乡巴佬。

“其二,我请别宗命氏。”

因为未至郢都,归生就得到了消息,说王子庆已经别立宗氏了,且正如他之所料,基于其为楚昭王之子,故此定氏名为“卲”(昭)。

由此他觉得,自己也早就应该别立宗氏的,如此则景氏释然,或许不会在自己受封之事上诸多梗阻——若说全是大师子穀等人阻挠自己受封徐邑,景氏没发过话,杀了他头也不肯信——当初何必赌气,不肯响应景宁的试探,请求命氏呢?

栾偃听到归生只有这两个要求,不禁长出一口气,当即起身告辞,归报楚王章。他当然把学自居安子的言辞,又再复述一遍,楚王章大喜,重赏了栾偃不提。

——也就重赏而已,至于升官、重用,且等景氏归封后再说吧。

这一晚上,归生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反复思量,翌日往谒楚王章。楚王章正式表态,封归生于娄林和蒲隧,同时也重申了栾偃转达过的四点补偿:一,移民实邑,二,准许增筑,三,五年不贡,四,关税不征。

但也提出商业方面的两项额外规定:一,不准贩卖兵甲武器;二,贩卖马牛等牲畜,要在大府完税。

对于前一条,那是理所当然,武器交易在各国都是严格管控的;对于后一条,归生心说大府在郢都啊,难道我所贩牲畜,还要先跑郢都去给大府核验不成么?自然是我说多少就多少,意思意思罢了。

随即楚王章表示,说不穀想了很久,娄林的地名就不改了吧,不榖可以赐予子反你一个雅号,以煊赫于诸封臣之间——“乃望子反可以昌大家门,重于文事,为不穀厚殖于淮东,可命为‘昌文君’。”3

归生心说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只听楚王章问道:“闻子反欲别宗立氏,不知以何为氏啊?是白,还是……可以氏昌乎?”

归生昨晚上思来想去,越发恼恨于景氏——反倒对大师子穀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心说我即便别宗立氏吧,也得再恶心恶心你景氏不可!老子就是这么轴,有种来咬我啊。

当即禀报楚王章:“臣反复思忖,为是景平王曾孙也,令尹等既氏景,臣乃氏平可也。”4

景平王是全称,但一般情况下只称呼为平王,所以归生的意思,是要明告天下,我才是楚平王的嫡派子孙呢,景氏得靠边儿站!

平归生……管他好听不好听,从此老子就是平氏了!源氏不出,谁耐我何?10

楚王章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商量既定,命卜氏择了良辰吉日,在六日之后,楚王章亲率归生前往宗庙礼拜,献上三牲贡品,祭告列祖列宗,确定熊氏新的支脉的产生。然后复命沈尹氏卜,定于元旦之后十三日,于郢都东郊,汉水岸边高台之上,举行册封典礼。

这座高台,本是当年封拜析君景宁时搭建的,就此成为策命封君的习惯性典礼场所。

话说当日初封析君,楚国上下好一通忙乱,因为从无先例啊,不知道依从何等仪程为好。

在彼等君臣心中,认定楚王之命封君,和周天子之命诸侯相同,那么相关仪程照抄就行了。问题是周封诸侯,都有哪些礼仪,哪些步骤,谁知道?楚王章遍访国中饱学之士,甚至于派人去陈县拜访子张,却谁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因为世传各种相关周礼的典籍当中,就压根儿没有这一项——想也知道,此事周天子明了便可,何必教之他人?学会了你们也用不上啊。楚王章不禁懊恼,心说当年周王子朝逃楚之时,先王怎么不派人去向他打问一二呢?哦,楚昭王终究不会掐算,不知道自家儿孙将来会用得上……

自然不能去中原诸侯处,甚至于成周询问——此前探问于子张,就差点儿没被那位颛孙先生给喷回来——于是只得现编仪典,按照想象中的周礼,怎么盛大怎么来。

其后再封?君,封鲁阳君,封平舆君,封阳城君,就不再手忙脚乱了,郢都上下,熟极而流。反倒是归生毫无头绪,楚王章还特意派左史(最高级史官)去教导他,指点他,并且事先演练了好几遍的礼仪。

于是册拜当日,郢都东门打开,无数车马鱼贯而出,浩浩荡荡,驶向汉水岸边。参与此会的,除楚王章、归生和令尹、司马以下各级官员外,还包括附近几个县的县公——郧公、榖公、卢公、罗公、唐公、权公——都是匆匆赶回来观礼的。

众人尽皆头戴高冠,身着华服,足登丝履,腰横玉带,佩着青铜宝剑——只有归生腰间的“倚天”是铁剑。这年月并没有统一的官服,所以大家伙儿都是怎么华彩怎么来,归生原本并没有带着太漂亮的礼服,还是楚王章特命蓝尹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

众人簇拥之中,只有楚王章的服饰与众不同,头戴冕冠,垂十二旒,身着赤色冕服,外罩黑色大裘。这本来是周天子祭天的穿着,楚国直接照搬过来,用做盛大典礼时国君的装扮。

前些天归生别宗立氏,楚王章祭祀宗庙之时,却不是这身打扮。当时他头戴传说是楚文王所制的獬豸冠,湘竹为筋,蜀绣为蒙,金线勾边,身穿脱胎于周服但衽更宽、袖更广、襟更长的深衣,丝绣五色,华彩无伦。相比之下,今天的穿着却显得俭朴多了。

当然啦,庄严则有过之。

楚王章率领群臣,缘阶而上。台上早已摆设好了编钟等乐器,还有鼎彝等礼器——所用九鼎八簋,同于天子——以及三牲祭品。

楚王章先是率领群臣向供案叩拜,以示敬天,随即站起身来,背着供案,居中而立——其面向的,自然是南方。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连尹以下诸大夫分向左右,在同为熊氏的卢公、郧公的指挥下,为典礼援桴奏乐。

自然,只是摆一个样子罢了,正经演奏的,还是那些王家乐师们。

大师子穀奉上金牍——也就是青铜制成,蚀刻以文字的一小片金属板——楚王章接过,招手呼唤道:“子反,来前。”1

归生急忙舞蹈礼拜,且行且前,直至来到楚王章身前五尺之处,方才正式拜倒。于是楚王章便诵念封拜之命,封归生于淮东的娄林、蒲隧二邑,号为昌文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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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常棣之华

第五章、常棣之华

霸楚 小说作者:赤军 字数:4164 更新时间:2021-04-10 16:58:26

汉水岸边,高高的祭台之上,楚王章诵念金牍,册拜归生为昌文君,完了便将金牍递给归生。归生双手接过,再叩首,旋将金牍转交给跟随在身后的家臣新垣熙。

这份金牍,是确定了归生拥有规定地区的土地和人口所有权;其后楚王章又授归生以金钺,示其于封地可专用刑及征伐也;授归生以金节,示其可以行商不征也。

话说楚王章授给归生的金节,乃是用青铜所制,形状类似于带节竹片的金属文书,其上镂金文字为:2

“唯王十八岁,仲冬之月,丙巳之日,大工尹成以王命,命集尹宿、金尹缓、金令皇为昌文君归生铸金节。车五十乘,岁能返。毋载金、革、弩、箭,如马、如牛、如特,屯十以当车。车如棓徒,屯二十棓以当一车,车以毁于五十乘之中。自娄林往,行于全荆,见其金节毋征,毋舍桴饲,不见其金节则征。”

这是规定了商队的规模(车五十乘),规定了货物种类,同时也规定了途程范围(必须一年之内,可以来回的)。如此金节,一共五枚,并合起来,恰好一段完整的带节竹筒,只是在册拜仪式上,楚王章象征性地授予归生其一而已。

也就是说,归生总共可以组建五个商队,各自上限为五十乘马车或者牛车,在楚国境内巡行、贸易,只要执此金节,便可畅通无阻,不征商税。当然啦,短时间内,估计归生连一个商队都组建不起来……

鼓乐声中,归生接过三样信物,再拜楚王章,然后将腰肢略略一直。旁边权公、唐公见状,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把着归生之臂,将其搀扶起来。然后归生倒退几步,侧向面东而立,群臣一起躬身,朝他叩拜行礼。

只有令尹景宁、司马景宽立于楚王章左右,不拜,舍此之外,即便大师子穀和莫敖屈固也都是要拜的。

其时各国皆有封君,而唯楚国的封君最为尊贵。

这是因为各国行封建是常态,国君将土地封给卿大夫,卿大夫再将土地封给各级士人,由此任何人都不因是否领有土地,而显得比同等级者更高一头。不象楚国,县制,或者不如说宗族制才是常态,封君乃是新生事物,只命王室近支和有大功者,则一般贵族自然不能与之比肩。

所以楚国之封建,不同于中原诸侯之封建,而更近似于周天子封建诸侯。周之诸侯,公侯一等,子男一等,也就是说,齐侯、晋侯、鲁侯等,与宋公,或者为王卿士的周公、召公、单公、尹公,理论上是平级的。

楚国的封君,亦与执政之卿,也就是令尹、司马平级,令尹、司马以下,皆当行拜礼。所以说,即便景宁、景宽并非封君,他们也都可以站着接受归生的致意。

就此归生受群臣贺拜之后,便主动朝向景宁、景宽兄弟,三人对揖为礼。

整套仪式说起来简单,行过一遍之后,也好几个小时过去啦,众人这才下台,重新登上马车,启程还郢,等到进入郢都东门,天都快要黑了。

这年月,人们习惯于一日两餐——即便贵族也是如此——朝食在上午八时左右,暮食在下午四时左右。但今天为了这场册命仪式,参与者提前在七点就吃过早饭了,然后等到黄昏时分的五六点钟,还没能用上晚饭,因此个个饥肠辘辘,疲顿不堪。

好在王宫中早已盛排筵宴,款待归来的众人——当然啦,只有一定级别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入席。

归生新命封君,自然是宴会的主角,尤其在楚王章随便吃过几觥酒,便借口更衣避去之后——就是要把归生给凸显出来——由此群臣络绎过来向归生敬酒。尤其此前从未谋面的唐公,竟然端着金觥,口诵《甘棠》之诗。

《甘棠》是《诗经?召南》中的一篇,主旨是召国之人歌颂召公之勤政爱民。召公乃是兴周名臣,在周室的地位很高,倘若中原诸侯,估计是没谁敢以召公来比拟时人的,当然啦,楚人不在乎。

归生心说我堂堂荆楚蛮夷,干嘛要去诵《诗》啊?《诗经》里有“楚风”吗?人家都不收我国的诗歌,我等干嘛去诵念他们的诗歌呢?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知道国中不少贵族全都深受周礼的荼毒,因此事先跟新垣熙研究了好几天,否则还真不好回复唐公。3

当下起身回敬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这是《周南?樛木》,诗篇很短,意思也简单,就是贺喜,表达祝福之意——今天宴会很快乐啊,希望您这位君子,能够玉成他人,也能保爱自身。

我管你跑来唱什么呢,都以贺词作答,那绝对没错啊。

可是他没想到,竟连景宁兄弟也过来敬酒了,归生不待二人抵近,赶紧避席,以示不敢。虽说景氏和平氏之间嫌隙日深,估计是个人就能瞧得明白吧,终究大庭广众之下,面子上总还是要能过得去的。归生虽为封君,身份尊贵,那两位也是啊,且论辈分,还是归生的叔伯……

景宁劝过一觥酒就退开了,景宽上前,双手执觥,朝归生笑笑,曼声吟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归生心说混蛋,竟然连你也吟《诗》!

对于《诗经》,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倒是都研读过,知道景宽所诵,乃是《小雅?常棣》,专歌兄弟之情。景宽特意过来念这首,究竟啥意思?是有拉近感情,甚至于暗示消弭前愆之意么?

归生斜眼偷瞧景宁,就见那位并未归座,就在不远处,眼角也正往这儿瞥呢。看起来,即便不是景宁的授意,对于景宽这种表态,那家伙也是默许的,且还伸长了脖子,在专等我的回答哪。

归生心说表面上敷衍一二,谁不会啊,尤其从此我在东陲,你在西隅,风牛马不相及。当然最好呢,是你赶紧交卸了令尹的职务,返回封地上去,那就彻底管不到我啦。

只是景宽既以《诗》来暗示,自己也得回之以《诗》,方才不丢脸面。可是这种情况,此前就压根儿没能料想到啊,毫无准备啊,可该如何答复才好?

赶紧一边朝景宽鞠躬回礼,一边搜索枯肠,好在《常棣》诗不算短小,等景宽吟完,归生心里也有主意了,当即将手中金觥高举过下巴,扬声诵道: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此乃《郑风?叔于田》,是称赞一位壮士,如何的英俊、仁慈且勇武过人。据说此“叔”乃指庄公之弟共叔段,也可能指的郑国其他某位“叔”,就是序在长、次之下的贵族。但归生吟咏此诗,自然是化其意为“叔父”,用来赞美当面的景宽了。

但你若细琢磨吧,也可能包含有其他的意思,比方说:咱们本是叔侄啊,你说什么兄弟友爱?别扯淡了!甚至于:小心啊,你们可不要学共叔段,为德不终,最终沦为国家的叛臣!

由此宴罢,景氏兄弟同乘而出王宫,景宁就拧着眉头低声问道:“子反吟咏《叔于田》,乃真颂乎,还是别有用意?”

景宽笑道:“仓促之间,哪里想得到其他用意,不过借‘叔’而喻‘叔父’罢了,令尹不必多作联想。”顿了一顿,又说:“即便子反对我景氏仍存恶意,此去千里之外,料亦无害于我也。”

景宁摇摇头,说:“亦不可不加提防……其徐公之任,在子反侧近,必须仔细斟酌。”

——————————

归生归心似箭,乃于受拜五日之后,辞别了楚王章,启程返回白邑——他要先准备一下,再挑选三百户楚人,争取赶在春播前就封。

行列之中,打出了红底的氏名大旗。这面旗帜是归生亲笔写就,请人绣成的,掌旗之人乃是熊宜僚。1

归生既已受拜为封君,便再次亲往熊宜僚家中,促其出仕。其实受封的消息早已传遍郢都,熊宜僚每天在家中静坐等待,可是左等归生不来,右等归生不到,心里不禁有些发慌。谁成想归生要等受封之后,才特意以封君的身份来聘熊宜僚,一时间其家门外人潮如堵,国人无不称羡。

熊宜僚感动得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尤其归生旋即命其掌旗,算是给足了熊宜僚面子。

归生心说,此乃我受封之后,所招收的第一名家臣也,那自然要隆重其事,以为千金马骨了。

然而按照楚国文字,其氏名本写作“坪”,归生亲笔草就,绣上大旗的,却是一个“平”字。好在这年月因为诸国并立,加上识字率极低,即便贵族也普遍文化水平不高,因而异体字很多——搁后世反推吧,会说通假,其实多半是古人的错字、别字——才并没什么人提出异议来。3

反正白公……啊不对,昌文君乃平氏之主,那他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喽。

途中所过城邑,其尹、宰等闻报,尽皆远出相迎,供奉、款待之盛,与此前大不相同。归生难免有些得意,面露骄色,还是熊宜僚提醒他:“昌文君为平王曾孙、大子建之孙,身份原本尊贵,今为封君,不过稍稍踏前一步而已。道阻且长,岂能因一步之进而自满啊?封邑偏远,治之不易,理当更加谨慎、谦逊才是。”

归生当即收起面上笑容,朝熊宜僚浅浅一揖:“宜僚所谏是也,我得宜僚,诤臣在侧,必无过矣。”

这才想起来压低声音问对方:“我前在郢,忙于受封之事,未知景氏动向——所传流言,景氏听闻后,是否触动其心哪?”

熊宜僚摇头道:“尚无明确迹象,臣不得而知……”

归生为了将景氏兄弟逐回封地去,耍了两手花招,一是通过沈尹氏讽谏楚王章,封君不宜担任国中要职;二是通过熊宜僚散布谣言,说即便兄弟也不可信,封君若久不归封,家中权柄必为其宰所把持——鲁国三桓就是前车之鉴。

但其实真正的聪明人只要详加分析,就可以明白,这两条全都属于过虑。要知道中原诸侯皆行封建,从来就没产生过无封土的重臣甚至于执政,然而臣凌于君这种事儿吧,也并非普遍现象,只是最强盛的晋国和齐国恰好堕此深渊罢了。

吴国怎么没这事儿呢?夫差宝剑一掷,伍子胥只好拣起来自刎。越国应该也没这事儿,说不定过几天,勾践也要宝剑一掷,然后轮到文种自刎……

所以执国政者而有凌主之事,原因很多,并不仅仅,甚至于并不主要相关那位执政是否为封君,是否有封地。话说到了战国时代,哪国的宰相不是封君哪?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秦有商君、武信君、应侯,甚至于手握重兵的武安君,没谁能弱公室而自广其田土吧。

当然也有反例,好比说秦之穰侯,楚之春申君——比例反倒比较小。

至于陪臣而执国柄,也就鲁国三桓比较废而已,晋国四卿、齐之田氏,谁家的权柄为其家宰甚至于邑宰所夺啦?阳虎在鲁国几同于宰执,甚至与其家主季氏平礼盟誓,逃到晋国以后,却只能老老实实蜷伏在赵简子的脚下。

没有什么制度是只有利而无弊的,也没有什么制度是只有弊而无利的,只看如何规定,如何权衡,如何制约罢了。归生不清楚在原本的历史上,楚之封建是否自析君为始,他只知道起码在战国前期,楚国便已有封君了,曾经联起手来,射死了吴起。

于是楚王发兵攻诸封君,乃有墨家巨子孟胜为阳城君(或云鲁阳君)守国而死的轶事流传——就不知道,是否今日屈氏或者景氏的后人了。

但史书并未记载谁家之政为陪臣所执,而且能说是权臣的封君,也唯战国晚期的春申君一人而已——李园应该也是,但貌似没记载其君号。

所以说,归生所设的圈套,所传布的流言,倘若景氏兄弟足够聪明的话,全当春风马耳,不会在意。归生不由得反复思忖,我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才能轰走景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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