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四章、金节可贷

归生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就窝在这方寸之地。

以娄邑的面积,后世不过稍微大点儿的居民区罢了;而其全部封土,方圆百里,搁后世大概也就半个朝阳区大,那才能塞多少人啊?

哦不,朝阳区常住人口大概得三百万了吧?而今整个楚国有三百万人口没有?2

但在这春秋战国时期,即便都邑相连,全都繁盛无比,这点点地方顶多也就住十来万人。人少自然兵少,不足以在乱世中保全基业,人少更不可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自己别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遑论更成就什么大事业了。

所以,肯定是要找机会扩张的。目前自己还是楚臣,以楚为基,以越为援,这两国的土地、人口都不便侵夺——都是一流强国,归生又非曹伯阳那般妄人,焉敢起此邪念——能够觊觎的,也唯有宋国罢了。

但即便宋,也是方五百里之国,扫数出兵,可三五百乘,就自己目前撑死了出动五乘兵车的实力,哪敢横挑强邻?由此归生从前压根儿就没敢往远了想,只琢磨着先把境内国、野之人全都拢在手心里,复将荒地尽量开垦出来,积聚个五到十年的,再做考量。4

谁成想今日景朝到来,直接把五年、十年后的规划,明确道出,归生听了,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他心说这混蛋究竟是啥意思?是真的纯出好意,怂恿我扩张吗?

虽说归生还不至于“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中国士人”,终究景朝曾经坑过自己啊,倘若换了景平过来,他或许真信了,至于景朝么……呵呵。

但就表面上看起来,这不象是个陷阱,对归生也是有利而无害;其于景朝,既然受命担任徐县之尹,就必须要跟归生打好关系,并且望能水涨船高。倘若娄邑、蒲隧穷乏不振,甚至于为宋人所夺,难道徐县能落着什么好处么?

关键在于,景朝心中,是把家族利益置诸个人利益之上,还是倒过来。倘肯破身全家,他真有可能拼着徐县不守,自己因为渎职失地而遭受楚王章严惩,也要抱着归生一起纵入深渊;若将自身利益放第一位,家族利益只是第二位,或者希望能够两全,则不妨协助归生,先治理好这片淮东新得的土地再说。

换位思考,如今景氏的两座封邑都在鄢郢之北,归生却被远远地拋来淮东,相隔千里,即便他想要危害景氏,也很难找到合适的途径吧。

倘若归生将来有望入郢为令尹,为司马,那么景氏为免后患,有可能竭力压制他,不使出头;问题是封君不宜兼任执政,这道理归生早就向楚王章分说过了,并通过沈尹氏继续吹风,则看楚王章的意思,颇为动心……

否则不至于封屈春而不封屈庐或者屈固吧?之所以景宁、景宽仍然在位,估计是为免朝局动荡,因而徐徐施力。则归生既已受封,入郢执政的可能性很低,何况前头还有个条件更好的昭庆排着队哪!

由此判断,景朝奉命守徐,可能也就盯着归生,避免他有什么不利于景氏的举动,方便及时应对罢了。在此前提下,景朝推动归生积聚、侵宋,方便自己附骥而立功,也在情理之中。

景朝的心思,归生还真是看不透,但起码作此表态,颇释善意。归生心说我还是按照既定方针,先种地吧,将来如何,将来再说。而在种地过程中,既然很有可能用得着徐邑,那我也没必要跟景朝撕破脸。

原本还打算问问,那个荆绛今在何处啊?你肯不肯将之绑缚过来,由我裁处呢?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便不问了,只是跟景朝敲定了互通有无的条件。

景朝在娄林呆了不到半天便即打道回徐,归生命熊宇等三名能造耧车的工匠跟他回去——景朝没要打铁工匠,归生自也不提,或许对方是情报没做到那么细致,也或许虽然知道,却仍鄙“恶金”而不愿用——对方许诺,一回徐邑,便将娄林所需的十名各类工匠派来。

归生原本并未想到,娄林的手工业门类竟然这般不齐全,本以为当与白邑相同,也就人数少些罢了,为此他抽调白邑的工匠跟随而来,主要是金工——包括铁匠——和木工,至于玉、陶、舆、轮之类,就没几个,根本支撑不起封邑的自给自足。这才被迫向景朝商借,暂时以三个月为期。

这三个月,既要把相关门类的工坊搭建起来,也要徐邑工匠能够教出足够数量的徒弟来。

——娄林并非没有工匠,除了那三名琢磨水晶的匠人外,也还有些木工、陶工,然而主业还是种地,只不过利用农闲时节挣点儿外快罢了,手艺既糙,产量也低。

至于三个月能不能教出合适的弟子来……没关系,归生心说我这儿好东西还多的是,咱们可以继续交换,续借着嘛。

然而摊子一铺大,物资难免捉襟见肘,归生手把五枚金节,却组建不起一个商队来,更没有合适和足量的物资可以外销,实在懊恼啊。于是就起了“借鸡生蛋”之心,希望能够联络几家豪商,请他们帮忙自己夹带些货品。1

由此他初到娄林不久,便命人前往吴地去寻郁翎。终究自己能够搞到些水晶饰品,总不能只用来自我装饰吧——估计邑内除了归生和几家上士外,也没别人置办得起——最好可以再换些粮食、铁矿、耕牛啥的过来。

然而遣去之人尚未归报,忽一日,射韶离开蒲隧,前来禀报归生:“有行商自宋国渡睢而来,说要求见昌文君。”

归生闻报大喜,急忙问道:“可带了什么货品么?”

射韶回答道:“服牛五十头,还有两车锦缎,两车陶器。”

归生心说什么人如此精明,竟然知道我需要耕牛和陶器……还是说,这是昭庆帮忙联络的商家呢?

“人在何处?”

“正向娄林而来,今日黄昏时便能抵达。”

于是归生眼巴巴地等着,终于等到那家商队抵达娄林,暂歇于西门附近,其首领入宫来求见归生。

归生端坐堂上,来人拱手躬身,疾趋而入,到了案前六步——其实不合礼法,但归生这正堂太小,实在没法再远了——屈膝拜倒,口称:“陶商鸣,拜见昌文君。”1

归生看此人年纪不大,倒是相貌堂堂,乍闻他自报姓名,不禁微微一愕:“你却说得一口好楚言。”

“回禀昌文君,小人本亦楚人,乃初王之后也,流亡于宋,今四世矣。”

楚初王,惯称为“訾敖”,本是楚共王第三子,名王子比。

共王死后,嫡长子康王继位,在位十五年而逝,传大子紝,史称“郏敖”,或孺子王。孺子王四年,其叔父王子围弑侄自立,就是楚灵王。灵王十二年,领兵伐徐,驻在乾溪,其弟王子比趁机率领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入郢,杀灵王大子,自立为王。

然而初王(王子比)这楚王没做几个月,同母弟王子弃疾便遣人入郢,到处传播谣言,说:“大王统领大军就要杀回来啦!”初王大恐,竟然就此自杀了……王子弃疾得以入郢继位,正是归生的曾祖父楚平王。2

实话说,楚初王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起码落着个谥号——虽说楚人仍习惯称之为“訾敖”——比他侄子孺子王强多啦。

据归生所知,楚初王就没有子嗣留下——至于是死了还是逃了,那就不清楚啦。如今这位宋商竟然声称本乃楚初王之后裔,归生不禁失笑——随便你说吧,这哪儿考证去啊——当即笑道:“原来是王孙。”

对方急忙伏首于地,口称“不敢”。旋即说道:“小人数世居宋,与楚缘绝,更不敢自居楚之王孙,唯今日昌文君问起,贵人有所垂询,贱者不敢丝毫隐瞒,故此实言相告也。”

归生心说行,这态度还算不错。估计自称——或者冒称、谎称,都行啊——楚初王之后,是为了拉近双方感情,方便商业谈判吧,此举虽然狡诡,倒也并不使人反感。

其实也就归生这么想,倘若换了一位楚国王子、王孙——比方说景朝——多半会跳将起来,喝骂道:“汝一贱人,怎敢冒充我芈姓王孙!”说不定还会抽出剑来,直刺过去……2

归生并不在意,就此揭过这一话题,继续问道:“汝云自陶丘来,想必所携陶器,颇为精美喽?听闻还有服牛和锦缎,则不知来我之封,欲易何物啊?”目前么,我也就只有几件水晶饰品,可以交易。

那陶商“王孙”鸣——商人惯以其邑为氏,也可以直接唤作陶鸣——直起腰来,把头一摇,说:“小人送服牛、陶器、锦缎来,非与昌文君交易也,愿意奉送。”

归生撇嘴笑道:“休要诓我……”带着那么多货物过来,竟说白送?我是你爹吗?傻瓜才会相信哪。这不过是商人惯用的花招罢了,口说奉送,其实不过所想交易的,并非可以轻易衡量贵贱之物罢了。1

“汝又非我之臣,且是宋人,千里运货而来,难道不望得报吗?若商贾皆如此,世间无商贾矣!”归生注目陶鸣,一字一顿地问道:“老实说,所求者何,都可商量。”

陶鸣笑着拱手道:“昌文君果然是君子啊,不贪意外之财。小人不敢诓言相欺,实欲请两物,以易此五十牛,及陶器、锦缎各两车。”

“你说,所求是哪两物?”

陶鸣伸出一枚手指来,不慌不忙地说道:“其一,闻楚王授昌文君金节五,可以全楚之内,关市不征,请得其一。”

归生双眉微蹙,反问道:“大王所赐,国家之节,岂可与人?”

陶鸣忙道:“非买也,请贷也。”

归生忍不住就想一拍大腿,心说这宋商真是好聪明!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金节反正搁着也是搁着,不妨暂时借贷给别家商队,则对方在楚国境内运输货物,可以免除相当额度的赋税,自己也能从中谋取厚利啊!1

不过原本想着陶鸣带来那么多货物,价值颇高,自己哪怕把那几枚水晶首饰全卖出去,顶多就能换两三头牛,至于其它的……除非把存粮倾库与之!可是如今若以借贷金节作为条件,这些货物貌似就不算啥了……

金节的分量可重啊,附着价值可高啊,你就这点点牛啊、锦缎啥的,未必够瞧哪。

随口问道:“借贷几时?”

“商借一年。”

归生摇摇头:“若一年,其值亦勉强相当……”其实他心里觉得不值,但终究这是头一个主动上门来求贷的商人,总得给个优惠价吧——“然汝竟复求别物……其二要些什么?”1

倘若这第二桩事物价值不高,那好吧,我就假模假式还还价,然后奉送好了。关键锦缎还则罢了,我这儿正缺耕牛和陶器呢。

陶鸣微微一笑,说:“小人所求者二,闻昌文君处有东海宝珠一箧,请赐。”2

归生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闻此言,忍不住就“噌”的一声,腾身而起,戟指陶鸣,厉声喝道:“究竟是谁遣汝来的?!”2

慎遂、熊宜僚侍立在侧,见状全都大吃一惊。慎遂当即迈上一步,便欲拔剑出鞘,横于陶鸣之肩,还是熊宜僚赶紧过去一把其臂,给拦住了。随即熊宜僚朝他使个眼色,又扭头瞥瞥归生,那意思:昌文君还没发话呢,你干嘛这么猴儿急啊?

对于归生和陶鸣的交谈,实话说慎遂并没用心听,并且估摸着就算听了,也未必能懂,他只是见归生骤然怒喝,这才本能地上前护主而已。熊宜僚可精明,不但句句入耳,抑且明晰其意,何况本又是市井中出来的,则在其想来——

做生意嘛,一边漫天要价,一边就地还钱,很正常啊。即便那宋商狮子大开口,也不过多要一箧珍珠罢了,又没让昌文君把老婆、孩子卖给他,昌文君何以动怒啊?以其一惯的性格,不至于此。

所以说了,所谓那“东海宝珠一箧”,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哪。则昌文君既未下令,我等又何必多事?难道还怕一个商人翻了天不成么?

慎遂这一冲,熊宜僚这一拦,倒把陶鸣吓了一大跳,本能地身子朝后一倾,跌翻于地。随即赶紧回答归生的问话:“昌文君若舍不得那一箧珠,恳请移驾,随小人往邑外一行……”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