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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五章、传奇豪商

那“东海宝珠一箧”,本是文姜出嫁之时,范蠡悄悄塞给女儿的,要她暂时保管,等自己将来派人来取。文姜虽将此事明明白白告诉了归生,但她不至于再别处去散播吧,而归生也将此事深藏心中,无论亲戚、友朋还是家臣,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为何今日一名陶丘来的行商,竟能断然喝破此事呢?则其背后是谁,还用问吗?

由此陶鸣一说“恳请移驾,随小人往邑外一行”,归生立刻就要跟着过去。熊宜僚劝说道:“天色已黑,昌文君不宜出邑。”

归生不理他,也不命车,就腿着与陶鸣一起疾步迈出正堂。熊宜僚没办法,只得和慎遂二人紧随其后。

因为娄林邑内国人之宅尚未造全,没有空余的房舍,故此陶丘来的一行数十人,只能在西门外倚壁立帐,以车乘围绕,形成了一方小小的营地。归生疾步而来,陶鸣伸手指引,说:“敢请昌文君一人入内。”

熊宜僚、慎遂急忙拦阻,归生朝他们笑笑,说:“无妨,是故人也。”

随即整顿衣冠,这才跟着陶鸣入内。慎遂终究不傻,见此情状,也不便跟从了——能让昌文君见面之前先理理衣襟、弹弹头冠的,这能是寻常人物吗?熊宜僚也不禁低声道:“难道说,是平舆君微服来此?”

归生先前就说过啊,平舆君答应再帮他买一批郑牛的,而且此番听到宋商入封,归生也猜测过:“如何知我需牛?难道是平舆君所绍介之人么?”

由此熊宜僚才会往昭庆身上猜。反倒是慎遂一摇头:“本不禁封君往来,若是平舆君,为何不肯坦然入邑,而要搞得如此神秘啊?”

熊宜僚苦笑道:“若非封君,除非大王来此,否则我真想不到谁能使昌文君如此急切地亲自来见,几乎剑及屦及……”你瞧,他竟然连车马都来不及备。固然从宫廷到西门没几步路,但车马是贵族的身份象征啊,要不是急于相见,怎么可能不乘车呢?

再说归生跟随陶鸣进入车辆围绕的营地,绕过一大群牛,来到营地中央的一间帐篷前面。陶鸣躬身禀报道:“家主,昌文君来拜。”

只听帐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来,问道:“他可许贷金节么?”

“已许。”

“既如此,请入内相见吧。”

归生手撩帐帘,侧身入内,口中同时问道:“若我不许贷金节,又如何?”

帐中之人“哈哈”大笑道:“你先贪没了我一箧宝珠,复又不贷金节,则全当我瞎了眼,毕生看人无差,唯独看错了女婿,只得黯然而去矣。”

归生细细打量眼前这人,相别一年多的时光,并未在对方脸上留下丝毫岁月沧桑痕迹,而且仿佛这家伙还显得比从前更年轻了些,面色红润,几无皱纹……是不是帐内烛光昏暗,所以我瞧差了啊?2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先深深一揖,口称:“大人。”随即问道:“大人年来佳人在抱,竟似青春复返,委实令人羡慕啊。”

这位“大人”,自然就是挂冠去越的范蠡范少伯了。范蠡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道:“再过二十年,汝于我女不离不弃,我准你也觅佳人入怀。”随即“啧”了一声:“只恐你福缘不足,世间再无那般绝色矣。”2

归生差点儿就想啐范蠡一脸——有你这么当老丈人的吗?竟然跟女婿面前夸耀小老婆如何美貌,举世无双……

“其夷光,果然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么?”

范蠡听了一愣:“什么沉鱼落雁……嗯,夷光确实有使月闭,使花羞之窈窕丽姿也。然汝实好色,我不能使汝见之。”

归生心说不见就不见,多稀罕哪!其实也就是那女人头上闪烁着“四大美人”的光环,我才有点儿好奇罢了,真论起美人来,就我穿越前所见,绝不会比这年月任何男人少!

那时候可是有电影、电视的啊,还有小视频,别说天然美女多半会投入演艺圈了,人造的也不少啊。举凡天然之物,必有瑕疵,若只求其美,而不论其真的话,就不信比不过一个几千年前的乡下姑娘。

不,等等,我来见范蠡,目的不是跟他讨论西施有多漂亮吧……

于是先顶一句:“我不好色。”随即转换话题,问道:“大人如今是住在陶丘么?想必隐去了姓名,则该如何称呼才是?”

此刻帐内只有你我二人,我当然可以叫你“大人”,意为至亲长辈,那若是有第三者在场,又该怎么叫啊?

范蠡微笑着回答道:“我今半岁居于陶丘,半岁居于朱方,乃名陶朱是也。”

归生心说果然,真的是“陶朱公”!

不过那个“公”字,应该是后世附加的尊称,在这年月,别说区区商贾了,即便贵族,除非王之卿士,或者国君死后(宋君例外,可以生称),谁都不敢僭称为公啊。

嗯,应该是战国中后期,七雄俱称王号后,这“公”字就逐渐矮化了,泛化了。依稀记得,信陵君在赵,曾经拜访过两名“博徒卖浆者”,竟然就敢称为毛公和薛公……

“则舍舅为越王封在朱方,大人既居朱方,可曾与之往来乎?”

范蠡点点头:“自有往来。”

归生心说原来如此!这步棋是不是从你当初给我舅舅支招,使他得以保全身家性命开始,就先埋下啦?说不定舅舅被封在朱方,也有你的手脚在内,则他既受恩惠,不敢不相助于你……

这家伙,心也忒深了!

不由得背上一阵瘙痒,似有芒刺……1

他赶紧躬身道:“此处不便交谈,恳请大人随我入邑去……姜氏思念大人久矣。”

范蠡问他:“你宫中尚有何人?”

“家母随舍弟入郢,而今宫中,唯我夫妇……”

归生明白,正是这个原因,范蠡才特意搞得神神秘秘的,不敢大摇大摆直接入邑,或者明着叫归生出来相接。不在于他曾经是越国大夫,而是身为文姜的亲生父亲,此事天知地知,除当世人外,也就勾践、文种二人知道,归生也曾说过未曾明告其母,那么该如何与吴姬见礼呢?吴姬若在,找什么理由入内寝去和文姜父女相会啊?

由此归生告诉范蠡,我娘和兄弟都不在,您可以放心大胆地随我入邑,去见令嫒。范蠡大喜,忙点头道:“如此最好——那你找一个理由吧。”

归生笑着说还需要找什么理由?既然您如今常居朱方,一定意义上托庇于我舅父,那么就说是舅舅的莫逆之交好了,我岂能不以晚辈之礼敬拜啊?

当然啦,即便是朱雒的朋友,终究只是商人而非贵族,理论上以归生如今的身份,也不必要过于谦卑。好在归生向来一副礼贤下士的嘴脸,别说熊宜僚了,其他家臣、属臣,亦皆司空见惯,则他对一名商人执晚辈礼,绝不至于骇人听闻,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联想。

再说文姜在娄林宫中,左等归生不来,右候夫君不至,心说不就是见个宋商嘛,至于交谈那么长时间么?悄悄蹩至堂侧,伸脖子一瞧——咦,没人?不禁心下起疑,便揪住一名仆役问道:“昌文君何在?”

仆役躬身回答:“适才与宋商不数语,昌文君怒,旋迫其人引路,往邑外去了。”

文姜心说啥意思,你要横夺他人之财么?“天色已黑,昌文君焉能孤身出邑?何人跟随?”

“慎遂与熊宜僚在侧。”

文姜闻言,稍稍定下些心来——终究那二位都是邑内有名的勇士啊,则有他们跟着,不大可能出事。但还是吩咐那名仆役:“唤容英来,往邑外去寻昌文君,打探确实消息来报我。”

仆役才刚应命而去,就听门口脚步声响,随即归生伴着一人,一边笑谈,一边大步而归。文姜才想过去迎接,只听归生唤道:“夫人来,此乃我舅之友陶朱先生,可来相见。”

——院子里黑,文姜没能瞧清楚来人是谁,归生倒是远远一望,根据打扮和身形,不必细看容貌,就知道是妻子在等着了。

文姜小步上前,朝来人行礼,对方也忙还礼道:“初会君夫人,陶朱有礼了。”话语声竟然是如此的熟悉。文姜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抬起头来,凝定双目,打量眼前之人,随即两眼瞪得简直要突出眼眶之外。

归生暗自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夫人可入内准备,我要与陶朱先生秉烛相谈。”

文姜双瞳朝侧面一斜,仿佛是狠狠地剜了归生一眼,但随即发觉慎遂、熊宜僚都跟随在后,明知道有些话不方便说,赶紧又施一礼,然后逃跑似地转身就奔后寝去了。

归生还没笑出声来,就听范蠡在旁假装诧异地问道:“君夫人何去之疾也?难道是我的相貌,骇到了君夫人不成么?”

归生横他一眼,心中暗骂,嘴里却说:“因先生的相貌,似我妻一相熟的故人也,想必因此惊骇吧。”

“不知是何故人?”

“乃故越范大夫是也,”归生随即轻叹一声,说,“可惜,闻范大夫已溺死于五湖矣,是故我妻见先生,仿佛见鬼。”4

慎遂在后面听着,不禁“呵呵”而笑——归生心说你这家伙笑点还真低啊;熊宜僚却微蹙双眉,总觉得二人话里有话,此事绝不简单。

随即归生便引领着范蠡归入内寝——慎、熊二人自然不能再跟着,躬身施礼而退——文姜也早将仆役全都逐了出去,孤身一人在室内恭候。等到范蠡入室,归生在后面把门掩上,文姜当即双膝一屈,拜倒在其父面前。

室中并无闲人,范蠡也就不再装了,上前一步,抓住闺女儿双臂,把她拉扯起来——归生隐约见到,老丈人眼圈似乎有些泛红。本以为父女分别数载,终得相见,文姜也会哭鼻子抹眼泪的,却没想到妻子才一起身,张嘴就问:“阿父既至,阿母何在?!”

貌似语气还挺冲。

范蠡闻言稍稍一愕,随即微笑着回答道:“汝母见在朱方安居,身体康健,无须挂念……”

归生明知道不合适,却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则不知夷光又在何处?”

范蠡瞥他一眼,倒是不隐瞒,老实回答道:“在商丘。”

归生心说厉害啊,一边儿放一个,红旗、彩旗两不耽误,这老浪子确实有一套……1

朱方是个小邑,位处故吴腹心故土的最北端,据不久前朱雒来信,说邑不过五雉,户不过三百罢了,跟他从前的封土奄邑,如有天壤之别。然唯如此,勾践才肯将朱方封给一名故吴宗室。1

但朱方虽小,地理位置却挺好,不但北依长江,抑且位处长江入海的喇叭口附近,完全可以当作江运和海运的中转站使用。想来正是看中了朱方这一优势,范蠡才会把自己的分基地设置在那里吧。1

但主基地肯定是陶丘。陶丘乃故曹国之都,位处中原腹心之地,北凭济水,放舟而下大野泽,可入鲁;溯水而上可入郑;渡至北岸,三十里外就是卫国,向来道路辐辏,工商业之繁盛,甲于天下。

所以当年曹伯阳虽说脑仁儿进水,竟敢横挑强邻,但他也不是毫无仗恃的,所恃者,陶丘之富庶也——结果便宜了宋人。

由此范蠡想摇身一变而成豪商,光靠朱方那般偏僻小邑是不成的,必定要以陶丘,或者宋都商丘、郑都新郑为根据不可。至于卫都帝丘、鲁都曲阜,哪怕晋都新田,论商业之繁荣都远不能与那三座都邑相比;临淄倒是够繁华,可惜位置过于偏东了。

由此归生不禁腹诽,心说你自称半年在商丘,半年在朱方,实际上,肯定在商丘呆的时间会比较长吧,结果把小老婆放那儿,正妻却扔在朱方……

只听范蠡哈哈大笑道:“我得佳婿,再无挂牵矣!”你瞧我这女婿可有多敏,句句话都直戳我肋巴骨,这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碰上过可以这般肆无忌惮斗嘴的妙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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