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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十九章、鲁侯聘越

勾践徐州会盟,称霸诸侯之后,返回会稽,就打算封拜诸大夫。如今的越国疆域,粗分起来,主要五部分:一是越国故土,二是长江以南的故吴腹心之地,三是与楚国平分的三夷之土,四是江淮之间,五是淮北的泗东、沂东之地。2

其中淮北之地,勾践欲封,诸大夫却无人肯受——一则嫌远,二则觉得咱们从此就踏实种地吧,则那般荒僻之所,何必浪费心思去治理呢?

只有石原梓自请受封于纪障东北方向,近二百里外的琅琊,一则那是越之北境,距离自己的老家成山最近便,二来琅琊也可起建比较优良的泊船港口。然而勾践却咬死了不给,只肯封他于纪鄣。

诸臣由此猜测,大王对于那么遥远的土地,竟不肯与人,而要牢牢捏在自己手中,莫非还有北上之意么?

由此裂土分封之事,久悬不决。然后就在郁翎从朱方启程前不久,突然得着消息,鲁君亲自南下,来聘越了。

自从范蠡聘越之后,越、鲁两国关系就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鲁人颇生成为伯者在中原的代理人的妄想。由此徐州会盟后不久,鲁使叔青聘越,越使诸鞅入鲁报聘……但谁都料想不到,千里迢迢的,鲁君竟然会亲自前往会稽,面谒越王勾践!

归生沉吟少顷,问道:“鲁君聘越,得非因齐人之败乎?”

勾践这个霸主,虽得其名,未得其实。乃因核心地域距离中原太过遥远之故,导致他登台而执牛耳,歃血为盟,要各国皆奉天子之命,不得自相征伐,诸侯尽皆唯唯,但等他一走,盟约瞬间就变成了一张废纸,大战一触即发。

因为勾践盟会诸侯,主要得到了齐、鲁的协助,由此晋人不能不痛恨齐国;再加上此前两国争卫,惜乎赵简子垂老,精力不继,导致晋国落后一马,待到智瑶执政之后,也希望能够扳回局面来。

由此当年冬季,智瑶亲自领兵攻齐,齐卿高无丕率师抵御。

将战之时,晋大夫长武子请卜吉凶,却被智瑶一口回绝了。智瑶说:“齐人前侵我英丘,而今称辞伐罪,何必再卜?!”

于是两军会战于犁丘,齐师大败,大夫颜庚被擒。

——颜庚又名颜涿聚,或者颜浊邹,卫国人,是孔门高足子路的妻兄,孔子周游列国时曾经借住其家,由此颜庚亦得以拜在门下,算是孔儒的“外门弟子”。

此事是在归生尚未就封时发生的,他抵达娄林之后,迟了两个多月,也终于听说了消息。由此猜测:“鲁君聘越,得非因齐人之败乎?”

鲁国因其地理位置,天然为齐之附庸——虽说还并没沦落到附庸的地位,可以算是小弟吧——此前几次想要挣脱齐国的魔爪,都被一顿暴捶,教做人了。由此齐师败绩,鲁人不能不惧,估计是担心晋国在收拾了齐国之后,转过头来再教训自己——谁让你党同夷越,不肯奉我晋为霸主的——这才吓得国君赶紧亲自到会稽去央告勾践。

归生不由得担心,勾践会不会因此受鲁君挑唆,再次北上,帮齐、鲁撑腰,跟晋人对战呢?就理论上来说,距离实在太过遥远,除非勾践吃撑着了,否则不至于真跟晋国动手,但哪怕只是再领大军巡行一回,以霸主的名义责难晋侯呢,都有可能会引发中原局势的动荡啊。

那么趁此动荡,楚王章会不会在西线动手哪?晋、楚若起大战,郑、宋会站在哪头?宋人不敢冒犯越师、楚师,会不会找自己这个软柿子捏一下,以便给晋人一个交代啊?

我靠,可别啊,你们就不能先安生着,给我个三五年的积聚、准备时间再说吗?!

由此他问郁翎:“越王是否有再度北上之意?其诸大夫都是什么见解?”

郁翎回答说他启程的时候,鲁君聘越的消息才刚传来,估计这会儿都未必真能抵达会稽,跟勾践面对面,那他们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来,谁能猜得到啊。只是——

“据传诸大夫都不赞成北上,尤以文种大夫为最,每常直谏越王。”

归生心说文种啊文种,你都已经做了霸者的执政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啥就不肯回归封地上去安享余生呢?哦,大概是嫌封地太小,希望等到能着大封之后再走……那就老实呆在会稽好了,干嘛又要犯颜直谏勾践?

从前挑唆勾践北上争霸的是你,而今阻止勾践再次北上,履行霸主职责的也是你,换了我是勾践,我也肯定不高兴啊。文大夫你这不是背着粪篓满街转——找屎(死)么?!

前些天范蠡过访,自己光顾着跟他探讨商业问题了,就应该请他再写封信去劝劝文种的。那么如今,我要不要尝试着规劝一二呢?

既然是自己名义上的老丈人,书信相通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怕内容泄露,会招致勾践的不满啊……

命郁翎下去跟朱飞商量盐价之后,归生便匆匆返归内寝,只见那母女二人正坐在一处,拉着手闲话家常呢。不过往丈母娘脸上瞧瞧,浓妆已然洗净——估计是哭过一回了,为此才被迫卸的妆。

归生见室内并无外人,方才重新整顿衣冠,大礼拜见。范妻赶紧伸手把他拉扯起来,随即笑着夸赞道:“我夫昔日止谓,昌文君是翩翩佳王孙,今日才得见面,果然年轻俊美啊,女儿不懂事,全赖昌文君照拂了。”

当着丈母娘的面,归生实在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傻笑着敷衍。好在丈母娘对自己颇为满意,看似那几句话并非矫饰虚言。

他其实并不是很乐意招待丈母娘,只是为妻子文姜考虑,才答应接对方过来暂住的。没见到人之前,一直在担心,希望丈母娘是个好相处的,不要诸事挑眼,成天无事生非,能够保证家庭的和睦就好。如今看老太太挺慈祥,挺和蔼的,也就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天黑之后,别辟一室给范妻安寝,归生得以单独面对文姜,这才提出了心中的疑虑,望得建言——“郁翎来,云文大夫常切谏越王,恐非保身之策啊……”

范蠡当初给文种留信,以及他在信中对勾践的评价,归生早就跟文姜讲述过了,由此对于文种的前途,文姜也颇感忧虑。当下夫妇二人商议了很久,归生才终于提笔蘸墨,写下一封书信,翌日便请郁翎带回越国去,转交给文种。

信中内容,自然不敢再写什么“狡兔死,走狗烹”——真落在纸上,有自家的戳记,怕会传入勾践耳中,于己不利——他只是说:

“闻越王欲广封诸大夫,使于吴土据大邑而守,则我以为,大人不妨请淮上也。淮上虽贫瘠,以大人之能,期以数载,断无不治之理,且与我相邻,可以互通有无。若越王再北上盟会诸侯,大人为东道之主,必有助于国事,且得越王之喜也……”

既然谁都不肯来淮上,那么干脆你自请吧,勾践肯定乐意放人,你不就跳出险恶的政治漩涡了吗?赶紧的,别犹豫。

书信交给郁翎之后,归生也不可能眼巴巴地干等着,他正式巡行领内,探查野人的现状。

封土内的野人总计十三个聚落,三千多人,所耕田土相对贫瘠,加上技术落后、工具粗劣,导致生产效率很低。但相比白县的野人而言,如今自家领内这些,瞧上去反倒要更富裕一些,这一是因为有不少故徐士人流落于野,传授了相对先进的农业知识;二么,归生估摸着,大概因为从前管理不善,导致野人有很多手段可以隐瞒产量,减少供奉,都用来填自家肚子了。1

他也经过了南境邻徐,有水晶产出的那两个野人聚落,当地野人供粮很少,常以所掘水晶来补贡赋之缺。不过所谓挖掘么,也就执石耒、蚌耜随手刨刨地而已,既未仔细勘测过矿脉,于其所获,也完全看运气,由此产量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希望范蠡能够寻来擅长探矿、发矿的人才吧,哪怕仅仅提高一倍的产量,对于自家的财政就不无小补了。

而等归生跑了一大圈,返回娄林之后,文姜禀报,说舅父又有信从朱方寄来。

朱雒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其妹吴姬,希望归生能够帮忙传递——终究吴姬如今在郢,距离太过遥远,不便派人直送——另一封给归生,说说自己的情况,以及越国新的政情。

自从范蠡挂冠而去后,朱雒就尝试去抱文种的大腿,只可惜文种过于廉洁自守了,没能抱上……其后范蠡再次露面,说文大夫不可恃也,他要么跑,要么死,估计风光不了几年了。于是指点朱雒厚赂大夫皋如。

这是朱雒了解会稽政情的一方面渠道,另一方面,他曾将女儿献给勾践,勾践以赐大子于赐,据说于赐极为宠爱季女,而日益疏远其正室夫人。由此季女也常写信,将会稽之事通报给其父朱雒知晓。

朱雒再汇总两方面情报,通传归生。主要知道这外甥素来多智,又得勾践看重,希望他能帮忙出主意,相助自己避过险恶的政治风潮——打从吴亡之前,朱雒就但求自保,而毫无进取之心啦。

朱雒在信中说,鲁君抵达会稽,勾践盛情相迎,甚至于按照鲁人所献仪程,完成了两国君主的见面仪式。2

鲁侯蒋此番聘越,除了加深两国交谊外,主要谈了两件事。其一,自然是因为晋、齐犁丘之战,诉之于勾践——口血未干,而诸侯相争,您身为霸主,不能不管啊。

其二,痛陈邾子益之过,归国复位后不但杀戮旧臣、劳役国人,日行不道,抑且听说,他最近还跟晋人往来频繁,似有附晋之意……

这混蛋是您拥立的,那您也得管吧?

对于鲁侯蒋的请求,勾践自然满口答应,但究竟是不是仅仅口惠,有无实际履行霸主职责的意愿,就朱雒写信之时,还并没有确切消息从会稽传来。

归生读信之后,心情很矛盾,既希望勾践不要听人挑唆,再谋北上,那便可使淮上局势不因齐、晋相争而引发动荡;但他也很清楚,范蠡既去,如今能够拦得住勾践的,大概只有文种啦,而勾践“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文种若是继续犯颜直谏,怕是会一步步地主动迈向死亡深渊……

文大夫,他究竟会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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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城内,文种早就收到归生的来信了,而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对于归生信中隐含之意,自然能够一眼看穿。

只可惜,文种虽能观览天下,却不能洞悉己身,他总觉得吧,无论范蠡还是归生,都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也过于严重了。我有大功于越,大王素来言听计从,怎么可能疏远甚至于伤害我呢?

文种原本一心想做霸主的执政,而今得偿所愿,也就没有更多的念想了——再领霸主之师,纵横于中原大地?别扯淡了,越虽一时崛起,灭吴而摇撼天下,但若真要跟老牌霸主晋、楚相争,还欠缺了不止一成火候呢。

唯有继续积聚,巩固瞬间扩张的领土,以期十年之后,甚至于下一代人,或许可以联楚伐晋,真真正正将疆界向中原腹心之地拓展吧。

由此勾践徐州会盟之后,回到会稽,踏实了不过半年,便又跃跃欲试,打算陈师于洙、沂之间,文种、苦成等诸大夫皆谏。尤其文种实执国政,他最清楚吴、越地区的现状了,此前长期争斗,导致越地的积聚近乎掏空,而吴地初定,吴人尚不心服,难免阳奉阴违,使得赋税、徭役都远不能与夫差在世时相比。在这种情况下,咱们怎么还有外战的余力呢?

勾践表面上从谏如流,实际上并不以为然,对此,文种自然能够瞧得出来。

为啥封拜之事久拖不决啊?还不就是因为勾践想封某大夫于淮上,而诸大夫既不甘愿前往,又恐这是大王为了再次北上而设的伏笔,由此砌词推诿,不肯从命。

由此归生此番来信奉劝,对于文种来说,倒是提了一个醒,又打开了他一条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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