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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二章、思报越否

朱雒这趟来,本是奉命弥合勾践与归生之间可能产生的嫌隙,以求稳固楚、越之盟。他当然不希望自家侄子一拍几案,说名义上的老丈人也是老丈人,此怨不了不休,同时也害怕归生阳奉阴违,转过头去就挑唆楚王章破弃和越国的盟约。2

那他回去不好跟勾践交代啊。

好在归生先帮忙舅舅考虑,说站在你的立场上,确实以楚、越两国继续和睦下去的为好。

继而又说:“在愚甥,则即便想为文大夫报仇,也不在今日——阿舅也见到了,封贫而邑小,且壁破未完,一旦交兵,越必谋破徐,其次及我。楚国大军多在西境,其东陲之兵,便御宋尚且为难,遑论于越。

“且今越王为伯,一旦与楚相争,必召郑、宋之兵,宋人旦渡睢水,夕可抵我邑下,如何抵御啊?由此十年之内,两国还是以睦邻的为好啊。”

朱雒听了归生的表态,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叹息道:“幸亏,子反所娶实为范大夫之女……”顿了一顿,却又忍不住问道:“然十年之后,子反难道希望两国破盟么?”

说不定十年之后,我还没死呢;且即便我死了,也还希望继子、继孙可以长保富贵,对我的祭祀永不断绝……就这么太平和睦下去,不好吗?

归生微微一笑,说:“十年后之事,谁能料到,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他跟朱雒交谈良久,又详细询问了越国的政情,直到晚宴之后,送朱雒别室安卧,方才入后寝屏退奴婢,单独对文姜通报了文种之死。

文姜闻言,如遭雷殛,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黯然垂下泪来,说:“义父对我恩深情厚,昔日家父随越王夫妇入吴,全赖义父、义母,照顾我母子……前些日夫君说起义父恐有难,要劝他早离会稽,我还未信,不想竟然真的有这一日……”

归生急忙安慰妻子:“卿应庆幸,范大夫早离会稽,得脱大难也。”

文姜抹一把眼泪,突然间双眉一拧,气冲冲地问道:“阿父既有此智,为何不先警醒义父?!”

归生苦笑着说范蠡早就提醒过文种了啊,就连我,也曾经口说,又复寄信,帮忙文种连后路都设想好啦,奈何他根本不听啊。

——文种死时,朱雒终究人不在会稽,也并未参与过迁都之议,由此所述经过,难免缺漏了很多细节。归生压根儿就料想不到,正是他的请封沂东之计,把文种朝深渊多推了那么一步。

当然他更想不到,自家表妹又再推了第二把……

文姜的个性吧,外未必柔,而内实刚,由此才刚哀伤过文种之死,旋即便移怨于范蠡,归生赶紧把范蠡给摘干净喽,文姜却又自然而然地,怨怼起勾践来了——1

“越王焉能为此不道之事,其与夫差何异?若无义父,会稽之败,越国焉能得存啊?即便得存,也无望报之于吴!有此存社稷、灭敌国之功,即便九死之罪犹可得赦,他焉能逼迫义父自裁?!”

归生想要说几句话来开解妻子,却只是张了张嘴,最终没能道出口来。

文姜骂了一阵,突然间却又住口,随即斜睨归生,问道:“朱方君奉命前来,是越王令其向夫君通报此事,并重申两国之谊,以免生隙么?”

归生点点头:“夫人实在聪敏。”

“夫君是如何答复朱方君的?”

“自家舅父,自然可以实话实说,”归生答道,“我云即便有为文大夫而报越之心,以今日之娄林,宋尚不可敌也,遑论于越?乃可继续睦邻,以待日后。”

“则夫君于日后,思报越否?”

归生望着妻子的眼睛,反问道:“则夫人又望我报越乎?文大夫与母邦,在夫人心中孰重?”

文姜垂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道:“阿父既已料到了这一日,然既去越,不别仕诸侯,却转为商人,是无报越之心也。阿父尚且如此,我岂能苛责于夫君……”

——终究文种只是你名义上的丈人啊,两人间的交往其实不深,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范蠡却和文种数十年朋友莫逆,几同刎颈之交,那连范蠡都不打算因为文种之死而找勾践报仇了,我还能怎么要求你呢?

归生淡淡一笑,说:“若夫人欲报于越,我便报之;夫人不欲,我便不报。”

文姜皱眉望着归生:“夫君便欲宽慰我,不必故出此语。”

归生嘴角略略一撇,说:“也不是专为宽慰夫人,且是否报越,终要看情势变化。总之,我若安于此百里之地,自当忠于楚而友于越、宋;我若欲广自封,则世情若水,或涓涓细流,或汹涌澎湃,非智者不能预料明日如何,非圣者不能预料明岁如何……

“说不定啊,西楚、东越、北宋,甚至于齐、晋、郑、鲁,异日皆将为我之敌!这都是圣人难料之事……”5

——————————

朱雒在娄林住了两日,便即辞行——这么小而贫瘠的地方,就没啥可多呆的——归生亲自礼送出境。

然后眼瞧着都送到徐县郊外了,归生心说干脆,舅舅我送你入徐吧——正好我也亲自去访一趟徐公,趁机讨要筑邑的物资和人手。

途中所见,徐邑郊外的田地规划,比娄林严整得多,但看庄稼长势,似乎还稍稍逊色于娄林。关键归生在娄林用了沤肥之法,这事儿景朝就没探查到,或者虽然探查到了,不认为值得讨要其方。1

娄林小邑,土著当中士的数量很少,多数都是平民。士人之敬长吏、主君,很大程度上观其威势——即便地种得再好,待下再如何公平,倘若势力小弱,随时都可能遭敌侵扰之君,有志之士也是不肯侍奉的;而平民之敬长吏、主君,则主要看他是否能让自己填饱肚子了。

由此归生逐渐在土著间也普及开了新农具、新技术,使得今年虽然算不上风调雨顺,平均亩量产却比往年超过将近三成,倒是因此大收土著之心。至于楚国迁人,不必说了,昌文君善经营,且为楚王所重,这事儿大家伙儿早就心里有数啊。

且说归生乘车来到徐邑门外,没进去,而先命人前往通报。景朝闻报吃了一惊,急忙整顿衣冠,排列仪仗,将两位封君一并迎入,设宴款待。

席间,归生主动问起:“今岁县中收成,如何?”

景朝面上微露憾色,回答道:“去冬淮上无雪,今夏雨又过量,虽然不至于大歉,也绝不能说是丰年——昌文君在娄林,咫尺之遥,当知其情。”顿了一顿,反问道:“听闻娄林郊外田地,亩产两斛八斗,不知昌文君是如何办到的?”

归生随口答道:“为有牛犁、耧车等物……”

景朝心说不能。牛犁、耧车,主要是提高劳动生产率,减少单位面积所用人手,却并不能提高亩产量。我早就派人到你那儿去探查过啦,田间粟禾长势,比徐邑要强了不少,那究竟又是用了什么妙法呢?

当下避席而揖,归生赶紧伸出双手,假意拦阻。景朝伏身道:“我知秋后,昌文君必来求人力、资材,以增筑娄林,奈何今岁收获不丰,人力或可资供,资材恐不足数,乃先谢罪。

“我徐邑国人三千户,若能如娄林之耕,亩产过于两斛,何至于此啊?昌文君若有增产的秘法,恳请教授。朝才履任,仓廪不实,府库不充,不能以粮谷、财货相易,然若昌文君别有差遣,不敢辞也。”

那意思,请你教我增产之法,虽然目前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财购买,但你可以提别的条件嘛。

归生沉吟少顷,方才说道:“今冬筑城,请徐县征五百人,两月之役。”

景朝忙道:“徐邑之壁,亦不甚完,亟需修补,且两月之役,过劳国人了。”随即试探性地问道:“不如仲冬之月四百役夫,季冬之月三百役夫,昌文君以为如何?”

归生心说就知道你会讨价还价,好在我报的也不是实数,已然打过富裕了。

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提条件:“若资材不足,请出万斛谷,徐北有草,徐东有大木,准我遣人自伐。”

景朝答应让娄林派人入境,伐木割草,但反复申明,存粮不足,最多资供三千斛,不可能更多了。

归生复道:“钟离之西产恶金,乃请尽输我封内。”

其实这才是归生的主要目的。实话说有了范蠡做靠山,自己靠贷出金节牟利,筑邑的物资基本上能够得到解决,只是希望徐县也帮忙出点儿力役罢了——娄林、蒲隧,国人数量实在太少。但他瞧上了钟离的铁矿,那地方不过二百里之遥,一半路程还能水运,自然比从房钟甚至于陈县买铁,成本要低廉多啦。

景朝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还请昌文君给个确数为好。”

你要我把铁矿全都供应给你,那总得确定一个时限吧,不可能只要我在徐县任上,就只有你能买,那价格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么?我赔大发了!再者说了,我也从你那儿学到了打造铁农具的技术啊,为了提高徐县的农产量,我也需要铁啊。

二人讨价还价老半天,最终确定,钟离的铁矿按照一斤矿、三升谷的价格,供应娄林十万斤,期以五年,陆续交割。归生一口咬定,铁矿运输由徐县负责,景朝争论不过,只得勉强应下。

旁边儿朱雒听得是索然无趣,就连酒肉入口,都觉得没滋味了。倘若在坐的不是自家外甥,他早就喊停啦,好不容易等二人确定了铁矿的供给,赶紧插话道:“为人君者,不当谋此细事,锱铢必较,有若商贾,岂不失了身份?昌文君可别遣臣子来,与徐公商议。”

归生心说我也想啊,问题我手底下就没有合适的商业人才,新垣熙或许在外交场合上还能帮得上几句话,具体到商业谈判,多半会被人给卖了……好在基本条件都已谈完,于是笑笑说:1

“娄林缺工匠,还须徐公继续商借。至于农耕之事,且待来春,我遣几名善作者,来徐县相助徐公便是。”

言下之意:增加亩产量的方法,我会教你的,别担心。

于是在徐邑住了一宿,翌日正式送别朱雒,完了归生又请景朝带着,往集市和工坊去考察了一番,这才启程折返娄林。

归生前脚才走,荆绛……啊,如今应该唤作景晓了,自郢都而归,来向景朝复命。景朝问他:“造作铁……恶金之器的手段,及耧车图谱,可曾交予令尹了么?”

随即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人多云昌文君才高,然见其所制‘铁’字,不伦不类,便可知是虚语了。”2

景晓赶紧回答,说我都已经呈献给令尹了,令尹也有书信,致谢于徐公。当下取信递上,景朝展开来一目十行地读了,不禁微皱双眉,问道:“令尹欲卸其任……就卿在郢都所闻,于其继任者,大王属意于谁,国人心向于谁?”

景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都是司直。”

景朝将手中信牍“啪”的一声合上,淡淡地说道:“沈尹氏将大矣……不过也好,终是疏族远亲,全赖叶公昔日定郢之功,沈尹射便为令尹,不能遽大其家。倘命王子,或者薳氏、蒍氏、阳氏等复起,于我景氏将更不利。”

景晓赶紧拍马道:“徐公放心,景氏两世为令尹、司马,复封二君,非但别家无可比拟,且必大于屈氏,独雄于楚也!”

景朝笑笑,说:“我景氏还是人丁太薄啊,若能使子原(景平)也据大县,或可牢固不拔。”

其实就他们说话的这功夫吧,郢都城内,令尹景宁已经正式向楚王章递上了辞表。

景宁最近一段时间所受压力很大,司直沈尹射在楚王章的放纵之下,到处宣扬封君不宜执国政的理论,欲图逼迫景氏下台。实话说,若未受封,景宁哪怕被万夫所指,也是绝不肯放下权柄的——他可没叶公那么淡泊名利。但既受封,心思一多半儿都放在儿孙万世基业上了,在朝中的抗压能力自然下降。

由此经过反复谈条件、讨好处之后,景宁终于在本年仲秋,正式辞职归封,楚王章旋拜沈尹射为令尹。但景宁虽去,景宽犹在,把持着司马之位,打算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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