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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三章、其邑难筑

秋收之后的某一天,司工容英来见归生,遵照归生事先的吩咐,做成增筑娄林的详细计划书,双手呈上。

其实既任司工,对于该怎么完成筑邑工程,需用多少人力、物资,花费多少时间,容英早就反复盘算,心中有数啦。只是奏上归生,归生不听,要他全都落在笔头上,制定一份详细的计划递上来——

“今后做事,皆须计划,落笔于纸,入府收藏。事后核对,成则有赏,不成或不足则罚,如此,臣无推诿之处,君有通盘之计也。”5

容英没办法,只得集合部门人手,反复斟酌,详细书写,最后呈递上去。

预计今冬若求完全造好娄林城,需要五万人工(大概五百人统一劳作一百天),供应口粮七千斛有几(因为是重劳力,所需颇多),此外还需要大木五百根、柴草两万束、清漆一百五十缶,等等。

归生看了,不禁皱眉——这比自己预估的起码多了三成啊。当下问容英:“卿实言告我,所计是有余,还是不足?”你这是上限啊,还是下限哪?

容英回答道:“并无有余,也无不足。”但归生看他眼神似乎有些闪烁,估摸着吧,这是上限,他尽量往多了算,生怕万一不足,延误工期,会遭到自己的责罚。

于是唤诸大夫俱来商议,说:“徐县已应允提供两万七千人工,则除非我娄林出二百三十人,劳作百日,否则不足力役也。”

几名大夫在底下掐了好一会儿手指头——嗯,昌文君计算得没错。

朱飞道:“娄林五百八十六户,计其青壮男子,近七百国人……”

奄烛插嘴道:“还须除去我等。”你合着不能让我们这些大夫,包括再低一等的上士、中士也去掘土夯墙吧?

“如此,再除去警卫之士,暂按六百人计,即便尽数征调,犹恐不足啊——从来冬役不过一月,若役三月,国人必劳而怨,若役百日,恐误来春的农事。”

“还有奴隶。”

“奴隶多孱弱,力不足,其三百余奴,最多当一百国人。”

奄烛道:“那便只能援昔日在白邑疏浚水利之故例,别给酬劳以加募了。”

归生问道:“既给酬劳募役,则封内野人又如何?”

奄烛瞥了容英一眼,摇头道:“野人懂什么筑城?恐不能用也。”

归生道:“徐公已许我自取县北柴草,与县东大木,可命野人往采,输来娄林,计件取酬。”

容英闻言吃了一惊,忙道:“若是徐县不输资材,须我自取,则又要多耗钱币、粮谷矣!”

所以里外里重新计算一番吧,若用目前这些人手、资材,所需要耗费的粮谷几乎翻倍,需要一万五千斛不止!

然而今秋娄林、蒲隧两邑,国人、野人全加上,收获不过十二万斛,起码要留下十万的口粮和种粮,难道把剩下那些全都填进去么?

当然啦,归生从白邑还带来不少粮食,但你总得有点儿库存啊,必须要防着明年歉收哪。

无奈之下,归生只好说:“是须往周边去籴了。”

朱飞道:“可惜昌文君将陶朱先生送来财货,皆已分赐,而今府库所存爰、币、水精,及他物,若以平价籴粮,最多不过五六万斛……”而且很明显,那些东西不能全卖出去,也不可能全都卖得出去。

归生不禁头疼,心说丈人老爷你答应我的物资呢?究竟啥时候给送过来哪?

范蠡别去之时,曾答应运送一批粮谷、资材,以及寻找擅长探矿、采矿的匠人,送来娄林,可这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不见运来呢?终究这年月的交通水平太差,通讯技术更差,归生不能一个电话拨过去:急用,打钱!

只得暂时将工程分为两部分,先用手头的物资筑好北部邑墙,至于南部的旧墙,暂且留到物资充裕后再加修缮吧。

同时派新垣熙到钟吾、彭城等地去,先以金、币、缎和部分铁工具,尝试籴个两三万斛粟谷来。

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范蠡是个腹有丘壑之人,加上又真心实意地支持归生,他知道归生秋后必定筑邑,因而到处搜集物资,终于赶在会议的三日之后,千里迢迢,送抵了娄林。

领头的还是那个陶鸣,所携锦缎两车、粟谷近两万斛。

陶鸣说了,昌文君您不必遣人往宋国去籴粮,因为我带来这些谷子,就是顺道从宋国东部几座都邑籴来的——总不可能搜集粮食,汇聚陶丘,再从陶丘给你运来吧?那运费得多高昂啊!

所以说了,除非您派人一直跑到宋国西部去,否则买不到多少粮食了,其宋东今年收成不佳,肯拿出来交易的,也就我这一万多近两万而已。当然,您既然事先派人去跟宋公打过了招呼,取得了承诺,也能让各邑再多让些出来,但那价格,我就不敢保证啦。

一般情况下公事公办,就不可能便宜喽。

归生感激地朝他点点头,说:“有此足矣。”再加上你带来那两车锦缎,我让新垣熙去越地籴粮,怎么着还不买个七八千斛啊,将将够用了。

再者说了,我就不信徐县再没余粮,就近购买,还能便宜点儿呢。

此外,陶鸣还为归生领来了五十多人,其多数是农奴,少数几名玉工、金工——至于探矿、采矿的人才,还在访求,尚未得信。

行列中独有一人,是士人打扮,身高六尺有余(1.50米),相貌颇陋,但却并不以为丑,相反面有骄色,顾盼自雄。陶鸣请归生命此人登堂,自我介绍说:“臣鲁江,字浦,闻陶朱子云昌文君为贤,特来拜问。”

归生听他不是南方人口音,便问:“先生何处人氏,家承如何?”

鲁江摇头道:“既云昌文君贤明,以为看人当论贤或不肖,不想也如常人一般,只问家承。”

归生心说少来这套!这又不是后世,英雄不问出身,如今就是个贵族掌权的年代,那你既然身穿士人之服来见,我还问不得一句家世了吗?起码的,我得知道你是哪国人不是?

当下笑笑说:“我自不以家世高下而论贤愚,然若不问,恐先生怪我无礼。难道先生之家世,说不得么?”

鲁江这才实话实说:“臣姬姓……”

“难道是鲁国的公族大夫?”

“先祖为鲁真公,传承既久,乃早无大夫之份矣。”

归生心说鲁真公,谁啊?

《春秋》始自于鲁隐公,后面是桓、庄、愍、僖、文、宣、成、襄、昭、定,直至鲁哀公——就是如今在位的鲁侯蒋——哪儿来的真公?那估摸着既然《春秋》不载,得是隐公之前某代国君了,当在西周之世……

这少说三百来年啦,嗯,家世是应该败落了,所以才说“早无大夫之份矣”——这是个落魄公孙啊。瞧他打扮,衣衫鄙旧,或许连个中士都没能混上。

“如此,先生自鲁国来?”

鲁江摇摇头:“非也,臣去鲁已久,暂寄于宋,因陶朱子之荐,来拜昌文君。若见其言不虚,果为贤君,或请跻身臣属之列;若其不然……”

归生心说原来如此,是个游士,无主无禄,所以打算跑我这儿来投靠的——可你那是投靠的态度吗?

不禁轻笑一声:“先生欲择主而仕,我亦当择臣而用。但不知先生何所长啊?”

鲁江朝归生一拱手:“不敢言能,千室之邑,百乘之家,使臣治赋,必无所遗;若使臣为宰,期以三岁,人皆富足,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归生心说这位口气还真不小啊,倘真如其所言,竟然是个宰相之才,而我目前倒是正缺一位统筹政事的宰相呢。当然啦,游士多好大言,不可能对方空口白牙随便说几句,归生就信了,于是笑笑说:

“如此,先生不当到娄林来。娄林邑无千室,不如南方之徐,我亦家无百乘,不如景氏——先生当往投于徐,或者析、鲁阳。我封狭小,如池塘而不能容鲸鲵也。”

故意回绝,想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倘若鲁江说既然如此,请昌文君帮忙写一封荐书,我去投靠徐县或者析、鲁阳吧,归生倒是不妨给他写一封——反正平氏所荐,十有八九,景氏是断然信不过的。

然而鲁江并未顺杆就爬,却回答道:“千室之邑,若无贤君,其与百室何异?百乘之家,若无明主,其于十乘无别。景氏久执楚政,所灭不过蕞尔一陈,所败不过区区一巴,今乃惭愧而自辞矣,臣不愿往……”

景宁辞去令尹之职,归生也是几天以前才刚得着消息的,不由得心说,这位鲁先生的消息倒是颇为灵通嘛。

只听鲁江继续说道:“臣昔在鲁,三桓可仕,而不愿往;后居于宋,皇、乐可仕,亦不愿往。因闻陶朱子云,昌文君非独楚之贤者也,亦天下之明君,以是过访,奈何昌文君不纳,岂陶朱子所云实为虚妄乎?”

归生不由得失笑——好嘛,我不收你,就是不贤明啦,你也未免太过高瞧自己了吧?

听其言下之意,就是特意跑来投靠的,结果开口就吹嘘什么“千室之邑,百乘之家”,让归生给堵了嘴,赶紧又砌词找补。归生心说我也没空跟你兜圈子,就直接问吧:

“若先生果有治千室之才,虽暂屈就,我必以大夫之礼待之。然而雉丽者其羽,目之可见,桐良者其声,耳之可闻,唯人之贤与不肖,能与颟顸,非可轻睹轻信者也。先生可能试展所长,垂教于我乎?”

鲁江想了一想,回答道:“来时闻昌文君初就封,而邑小难居,将筹增筑。其筑邑也,当衡其广狭、高下,并计人力之多寡,财用之少足——臣善算,能为昌文君统筹之。”

归生听到这几句话,方才来了点儿兴趣,忙道:“则我有问,先生若能算,当命为大夫,授以筑邑之重责。”

“昌文君请问。”

“今增筑邑,计广六千亩,则请问长五百丈时,宽为几何?”

他这道题里其实埋着坑呢,但鲁江却没上当,先反问道:“臣久在宋,不知楚衡,请问,楚以几尺为一步哪?”

这年月各国的度量衡都不统一,仅就衡器而论,周、鲁习用“黑黍尺”,也就是将百粒黑黍排成一行的长度为一尺,宋、郑等国则习用“红黍尺”,即将百粒红黍排成一行的长度为一尺——归生曾经比对过,后者比前者短了大概一到两厘米。至于楚尺,还要更短一些。

齐国最特殊,日常用红黍尺,但在丈量田地的时候,却用“商尺”,大概还不到后世的16厘米——故而十尺为丈,一丈一米六,遂有“丈夫”之称谓。2

但是普遍在计算面积“亩”的时候,用的却不是尺,而是步——方便丈量嘛——都以宽一步、长百步为一亩。则若归生给出的长度单位是“步”,这道题并不难算,他却偏偏耍个坏,给出的是“五百丈”,鲁江因此询问:你们是几尺换算一步哪?

因为周朝之步分为两种,一种小步,等于黑黍尺六尺四寸,一种大步,等于红黍尺八尺。齐国用“商尺”,也是八尺一步,由此计算出来的亩积,在诸侯之中最小。而中原诸国,包括晋、鲁、宋、郑,多数都已经简化了计量法,规定以六尺为一步。

楚国又如何呢?归生笑着回复道:“我楚亦然一步六尺。”

鲁江点点头,随即将右手笼在袖中,双目微闭,似在默算。归生同时也心中暗自计算,只是他还没能得出答数来,鲁江倒先开口了,报数道:“此宽不能尽除也,约七百二十步有几,也即四百三十二丈有几。”

归生估摸了一下,应该差不太多——具体得数,他不用纸笔做四则算式,还真不容易心算出来。

“则我还有一问。”

“昌文君请问。”

“今有雉、兔同笼,其上头百,其下足三百余四,问雉几何,而兔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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