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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七章、勿忘在莒

郯国紧挨着鲁国,因此进入春秋时代以后,很快便沦为了鲁国的附庸。吴国崛起后,北灭徐与钟吾,郯国被迫臣从,但隔不多久,又复朝鲁。等到夫差北上伐齐,郯复依吴;夫差败亡,郯从于越;最近因为勾践跟鲁侯蒋关系不错,乃许郯子同朝于越、鲁。6

郯国地方很小,唯有一邑,也就千余户人口罢了,虽说论起实力来,仍比归生为强,终究归生身后站着强大的楚国呢。由此新垣熙聘郯,郯子不敢怠慢,命其执政亲出都门相迎。

觐见之时,新垣熙介绍说:“我楚,越之友也;昌文君,越朱方君之甥也。”原本可以夸耀说是越国执政文种的女婿的,可惜,文种挂了……

其实郯子也有点儿担心,楚使来聘,不敢不见,可万一鲁、越两国疑心自己暗有向楚之意,可怎么办哪?由此归生才指点新垣熙这么说,以表示无论楚国还是昌文君,都和越国是朋友,既不会挖越人的墙角,也不致于引发越王的猜忌。

郯子听闻此言,这才放下心来,于是盛情款待新垣熙,并且奉上祖道之钱——也就是路费。

郯国西邻沂水,和沂东的向邑遥遥相望,但此邑属鲁,与皋如之所封,只是同名罢了。新垣熙再次启程后,逆水而上二百五十里,抵达鲁国的阳邑,拜见了阳邑大夫,并将船只暂时寄存,然后才登岸乘车,朝东偏南方向疾行。三日之后,进入越国的向邑。

为什么有两个向邑呢?因为向亦诸侯也,姜姓,本在于此,后来被莒国击败,南迁到沂水之西,旋为鲁国所灭。而至于莒国之向,几度易手,如今为越人所有,勾践以封皋如。

新垣熙入邑之后,与邑宰相见,问皋如大夫何在啊?邑宰回答道:“方筑城于琅琊。”这本是意料中事,于是新垣熙停歇一日,再度启程北上——不过下一站的目的地并非琅琊,而是莒国。

他此番出使,也有遍行沿途诸国、邑,探问民风,结好显贵的责任在身,则沿着沂水北上琅琊,郯、莒距离都不太远,大可以顺便去兜个圈子。固然旅程本就漫长而坎坷,兜圈子肯定更劳累,但以新垣熙的身份,不足以拜问宋、鲁之君,却足可往谒郯、莒之君,则身为行人,当然以面会诸侯为荣啦,光见些邑大夫有啥意思?

莒本己姓,为东夷之强者,曾长期与鲁国相争,互有胜负。谁成想一向友好的齐国却在背后捅了刀子——想当初齐桓公继位之前,曾经居莒啊,还留下“勿望在莒”的成语,则莒之于齐,好比随之于楚,是有恩惠的——将莒国三十余邑蚕食殆尽,并迫其为附庸。

所以如今的莒国,再不能与鲁国相提并论了。即便如此,新垣熙进入莒都计邑,仍觉市井繁华,户口颇盛,别说郯国了,就连三千户之徐邑也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莒子坤舆倨傲,不肯见封君之使,只是派一名大夫接待新垣熙,说:“若子为楚君所遣,寡君自当列鼎于堂,与子相见;乃昌文君所遣,寡君见而非礼也。”新垣熙深感羞愧,就此暗恨于莒不提。

离开莒都之后,东行六日,终抵琅琊。其实琅琊周边,原本也为莒国所有,后遭吴师侵吞,吴亡后莒欲复收,各邑却闭门不纳,宁从于越,而不愿还莒。

——开玩笑,那么强大的吴国都让越人给灭了,倘若我等今日归莒,而明日越师来收,那不是自寻死路嘛。至于几十年前的父母之邦,有本事你来打啊?我不信你能轻易克城。

但也因为如此,这附近道路修得还是不错的,自莒都而至琅琊,驰道宽阔、坚实,车马跑得挺轻松。

从长江入海口直到纪鄣,海岸线曲折,沿岸多砂砾、滩涂,难以耕种,人口也很稀少;唯自纪障向北,也就是正式进入山东半岛之后,沿海居民逐渐增多,不复其南方荒僻、萧条之状。

由此齐国才能因渔盐之利致富,原本的徐国、钟吾,乃至于郯则不行,因为海边人口太稀少啦,倘若迁民以实,投入又实在太大,不划算的……至于莒国,既失海滨,自然日益穷蹙下去。

但具体到琅琊,原本不过一个小聚落而已,连墙都没有,还不如纪鄣呢。新垣熙来时所见,聚落外扎起了不少帐篷,还有很明显是新建的几栋木屋,漆色尚亮;虽已季春,田中却无农夫,只有些士人督着百姓在拉绳子、竖木杆,丈量田土,规划城址。

正好娄林才刚增筑其邑不久,新垣熙就在心中两相对比一下,不禁暗道:“昌文君未免过虑了。看此琅琊之规划,其大三倍于娄林,而今尚未大举动工,则两三年间,工程如何可完啊?即越王真欲迁都,也起码要在四五年之后啦。”

皋如就住在聚落外一间新盖的木屋内,新垣熙请人通传,得到接见。

皋如虽与归生仅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却因为归生是文种之婿,他因文种之死而深感羞惭、懊悔,故而爱屋及乌,对待新垣熙颇为有礼。再者说了,归生还是朱雒的外甥呢,而朱雒因范蠡之教,厚赂皋如,颇为亲近,由此而论,虽为外国之臣,也勉强可以算是自己人了。

问及新垣熙的来意,新垣熙便按照归生的吩咐回答道:“楚、越两国,本有盟约,越复灭吴,为我先王复仇,则此前越王北上会盟诸侯于薛,无劳敝国之卒,以助越王声势,楚人皆感有所亏歉也。

“而今中原多事,齐、晋交兵不止,乃闻越王使向君城琅琊,有复北上之意。其日也,敝君愿率车景从,以报越王之厚恩。因此先遣臣来聘问,探询具体日期。”

皋如笑笑说:“此非数年间事,昌文君不必记挂在心。”

新垣熙趁机问道:“臣看琅琊,尚未全面动工,也知越王北上,非今明两岁之事也。然越王既为伯,齐、晋相争,且鲁国附晋,难道就不闻不问么?倘若期以将来,唯恐霸业消退,中原又复晋车纵横矣!”

皋如闻言,不禁轻叹一声,说:“晋车横行中原,非一世矣,恐我越亦不能制也。”

“若越王在琅琊,则晋人不敢再轻侵齐矣。”

皋如眼神一闪烁,反问道:“齐亦大国。前鞌之战,其师大溃,齐顷公使逄丑父自代,狼狈而逃,复朝于晋,将授玉,即便如此,今仍雄踞东海,便晋横强,不能久服者也。则若齐、晋久争不决,赵卒不能息肩于河上,智师将频出于隰城,韩、赵并陈于卫西,则伊、洛之间,其守虚矣。

“楚国正可趁此机会,右挟郑而左胁周,兵会于方城,车出于滑、巩,这难道不是楚王之所欲么?为何大夫竟以齐、晋之争为念,而望寡君遽城琅琊而北上哪?”

新垣熙暗道你这一问好生凌厉!不过还好,我来前跟昌文君排练了老半天,昌文君曾提十问,其八问我都答不上来,要得其指点,方能将中原大势,了然于胸。当然啦,最重要的,是昌文君教会了我怎么转移话题,怎么胡搅蛮缠,以及要怎样才能将一桩事物的两个方面,不论正反,全都找出貌似合适的理由来游说。1

由此微微一笑,回答道:“大夫适才也说了,鞌之战,齐师虽败,而力未大挫,齐顷公便颓,往朝于晋,由此可见,齐人之志也小,齐君之膝也软。此两年间,先有犁丘之败,复有廪丘之败,而齐人不服者,为田氏秉政也,若使其君往朝于晋,田氏之名必堕,乃不能再压服于国、高矣。

“然晋师络绎不绝,鲁复从之,唯恐齐人亦不能久持。除非越王大驾北上,服鲁而援齐,齐、晋之争才可长久不息,使我楚国有隙可趁……”

皋如闻言,微微颔首,觉得这个理由吧,倒是也说得通。

只听新垣熙继续说道:“然即便齐、晋争而不休,旷日持久,使我楚发方城外之卒北向,寡君身在淮东,亦无由参战而立功也。何如借越王之力,从之以威诸侯,则寡君之名得扬,楚王亦必重之——此寡君使臣前来探问大夫之本意也。”

这当然是瞎扯了,归生这会儿哪敢离开娄林,他就不怕宋人抄了自家的老窝?即便宋人不敢犯楚吧,也得提防着景朝在背后使坏不是?然而新垣熙按照归生的指点,来前反复照镜子,端正自家的容仪,管理自家的表情,而今说话之时,满脸的诚挚,仿佛是——

我真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讲出来了啊,所为不是楚国,而只是我家主君昌文君,难道向君您就不能给我撂几句实话么?

皋如于越亦智谋之士也,但若单论起口舌相争,外交折冲来,扬鞭拍马都追不上范蠡,而新垣熙所言是归生所教,那归生的口才和心眼儿么,就连范蠡都是佩服的……由此果然上当,心说既然是半个自己人么,不如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也正好听听昌文君的见解。

“琅琊筑城,恐须三年,而三年之后,即便寡君迁都于此,我越主力仍在会稽,则于晋之犯齐,只能虚声恫吓也,若智伯不受所挟,东征不休,齐国终将西面而朝。是以我国大夫,多不愿寡君北迁,即便昌文君率师以从,亦无望于得利也。

“我无可奈何,来城琅琊,本意为北鄙宫室,候寡君盟会诸侯时休沐而已,孰料寡君竟云迁都……我知昌文君当世智者也,昔范大夫在时,每称其能,云口舌之利,不逊于子贡,见事之明,不亚于伍子胥。私下揣度,大夫此来,奉昌文君之命,必有以教我者,恳请大夫明言。”

新垣熙暗道:“果不出昌文君之所料。”于是正色答道:“向君之虑,朱方君也曾书信告知寡君,请寡君为向君谋划。然寡君云:‘楚固与越为友,向君固于我为长者,终究他国之政,虽有谋划,安敢轻易置喙哪?’”

言下之意:你的难处我们早就知道,也琢磨出了解决的办法,只是吧——我为啥要轻轻松松告诉你呢?

皋如闻弦歌而识雅意,当场避席固请,并表示将来必定答报昌文君之恩惠。

新垣熙赶紧也避让侧旁,以示不敢,然后才指点皋如道:“晋之伐齐,往召鲁师,而鲁君不敢不从,此实智伯之失策也。因何而言之?鲁侯方朝于越,而复从晋,越王焉能不怒?越王既怒,必急求北上,虽如向君所言,主力难至,不能败晋,齐人亦当因此而抗晋不止矣。智伯枉树强敌,岂非不智乎?

“臣无以说智伯,不能使晋师不出,然若向君能使鲁侯有归从之势,齐人有犄角之力,进操诸侯之牛耳,共拮抗于晋,或可息越王之怒,暂不亲身北上矣。”

皋如想了想,摇头道:“此事却难。我今所领,倾巢而出,不过五十乘……”

新垣熙心说五十乘你还嫌少?我家昌文君如今二十乘都攒不齐好吧。

只听皋如继续说道:“……前命诸侯来助城琅琊,齐人辞以方受晋侵,鲁人辞以去秋收歉,皆不肯遣人来……”

新垣熙趁机插嘴问道:“其莒如何?”

“莒人阳奉阴违,欲观于齐、鲁也。”

新垣熙微微冷笑,说道:“以大夫之力,不能威服齐、鲁,则其小弱之莒,难道都敢抗命不从吗?今当先服莒,而后齐、鲁知畏也。若能使诸国俱输人力来城琅琊,自然成盟,则越王不怒,智伯疑怯,向君乃暂可无忧矣。”

叫你莒子瞧不起我,我就利用越兵去好好收拾你一顿!

皋如思索良久,徐徐点头道:“也有道理。”然后又问:“此外,昌文君遣大夫来,尚有以教我者乎?”

新垣熙想了一想,回答道:“齐、晋之争,其由在卫,倘若卫国再起内乱,晋必急于往取,乃可说田氏退守,齐卒或可暂歇其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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