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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二十八章、自作聪明

卫国乃是周朝同姓诸侯,初封于商都朝歌,中原膏腴之地,原本也算是畿外数一数二的大诸侯。但自卫懿公无道,为狄所破,几乎亡国以后,就一步步地滑落到二等甚至于三等去了。

至于这些年,卫国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先是卫大子蒯聩与卫灵公夫人南子交恶,被迫出奔,灵公死后,蒯聩之子公孙辄得立。赵简子欲送蒯聩归国,卫人不纳,发兵攻之。但数年之后,蒯聩设谋,使大夫孔悝弑其君——孔门高足子路即死于这一事变当中——卫侯辄勉强脱难,逃亡鲁国,蒯聩得以入卫。

然而蒯聩虽曾受赵庇护,继位之后,却去跟齐人勾勾搭搭,赵简子因此而怒,发兵逐之,改立卫襄公之孙公孙般师。然而晋师才退,蒯聩就在齐人的帮助下卷土重来,赶走了般师。旋即国卿石圃发动政变,逐杀蒯聩,复立般师——蒯聩在位仅仅两年,谥为庄公;然后齐师入卫,拘般师而立灵公之子公子起。

翌年,石圃复逐卫侯起,于是卫侯辄自鲁投齐,借助齐人之势,归国复位,驱逐石圃。由此这宝座兜了好几个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卫侯辄的手中。

比年争乱,国君三天两头地更换,但其实卫灵公薨逝之时,正式指定的继承人是幼子公子郢,但公子郢不受其位,让给了侄儿公孙辄,也就是卫侯辄。所以说卫侯辄这君位来得最是名正言顺,并非别国势力插手所立——虽说复位也是靠了齐国吧——卫人多数拥戴之。由此晋、齐两国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争卫,这才直接怼在了一起。

如今新垣熙转述归生的话,请皋如设法,让卫国再乱起来,如此晋人就有出兵的名义了,肯定先去对付卫国啊——因为卫国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得卫者可以威胁鲁、宋,迫其主动来朝。倘若齐人明智,就该趁此机会喘息、积聚,那么两国之间,或许可以消停个几年,勾践就没理由着急北上了吧。1

勾践可能会想要为齐国撑腰,但卫国太乱啦,越国大夫们乃可建言,阻止勾践去蹚那潭浑水。

此计献上,皋如捻须沉吟,良久不言。

他不是觉得这计划不好,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道晋人不希望卫国再乱吗?难道齐人不希望卫国再乱吗?彼等必然使尽了种种花招,却尚不能动摇卫侯辄之基业也——那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当然啦,即便归生之看天下大势,有若反掌观纹,终究身在千里之外,不可能对卫国的政情了解得有多详细、深入,从而得出条合理的乱卫之计来——否则他就不是智者了,而是妖人……

再者说了,晋、齐争不争的,卫国乱不乱的,表面上看起来,跟归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使新垣熙献上此计,完全是为皋如,或者说为越国考虑。既然如此,皋如又怎能得寸进尺,一定要对方拿出详细方案来呢?

肯给你指个方向,就已经很释放善意了吧。

由此皋如最终颔首,说:“昌文君所言,开我愚懵,然是非一朝一夕,可定中原之乱也,大夫可以归告昌文君,且安居娄林,暂不必起率师襄助寡君之念。”

盛情款待新垣熙,完了又奉上厚礼。等到新垣熙辞去之后,皋如才与群臣商议,都觉得吧,新垣先生说要威慑齐、鲁,当先服莒,可是咱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动兵啊。

就因为莒子推三阻四地不肯派人来相助筑城?这理由不够充分啊。那齐、鲁两国不也砌词敷衍么,你不能专找软柿子捏吧,如此哪来的霸者风范?

就此商议良久,最终皋如决定——咱们还是先从邾国下手吧!

一则鲁侯蒋既诉邾子益于会稽,那么征讨名正言顺,而且要求鲁国出兵,助伐邾国,鲁人也必不敢辞——否则就是鲁国理亏了,当受霸者之怒。二则莒虽小弱,就皋如而今的兵马,未必能打得下来,且伐莒还可能招致齐人的不满;对于邾国就没这份担忧啦,邾国原本的靠山是鲁,而今还加上越,那么两大靠山并肩往讨,邾人还敢抗命吗?

于是一方面派人去知会鲁侯蒋,另方面遣使会稽,请召延陵君言偃北上相助——我这儿需要外交人才。

鲁侯蒋正担心越王问罪呢,听说要他出兵伐邾,当即一口应允下来。对于此事,三桓一开始是反对的——要伐邾你们自己去伐啊,凭啥要我国出兵相助?啥,是国君在越王面前进了邾子的谗言……你就多此一举啊!被迫无奈,允许鲁侯蒋征调郭重等三大夫之卒,发战车十乘相助。

皋如率师,与鲁师会于曲阜郊外,见状不怿道:“本是鲁君诉邾,寡君才命我申伯命往讨,如何止遣这些人来?”郭重赶紧低声解释:“越王有命,寡君岂敢不卷甲而景从?奈何政在三桓,三桓附晋而不肯也。”

皋如嘴角一撇,说:“政在人君,焉能操之于臣下之手?鲁君……可惜啊……”他原本想说,鲁君可以借助我越国之力,逐三桓而复夺大权。转念一想,先算了吧,以我目前的力量,是对付不了三桓的,除非大王率师北上,但我不是正打算阻止大王北上的么?

人家的事儿,我管那么多干啥?

于是合兵一处,包围邾都绎城。邾大夫恐慌,乃逐邾子益而立公子何,皋如即命将邾子益押往会稽,交给勾践发落。

虽然没怎么厮杀,所对付的也是小弱之邾,终究多多少少,展示了一下越国的影响力——不要以为越王返回会稽,对于中原之事就甩手不管了。随即言偃奉命北上,往说齐、鲁、莒三国之君,三国终于答应秋后派遣人力,相助皋如筑城。

此乃后事,暂且不论,且说新垣熙还在返回的路上,大概仲夏时节,平胥突然间乘车来到了娄林——同归者,还有归生派去郢都试售《幼学》的臣子。

原来此臣入郢之后,自然先去拜见吴姬和平胥,且亦当暂居府上。于是吴姬问他来意,备悉告知,吴姬便索《幼学》来看,旋命平胥:“可将此书,献上大王。”

吴姬心说归生你是穷疯了吧?既成此书,怎么不肯献上,反倒打算卖钱?难道书献大王,大王若喜,会不给你赏赐吗?倘若大王不喜,你再发卖也不迟啊。真是见小利而忘大利……大义!1

平胥领命,入宫向楚王章禀报。楚王章一见此书,不禁皱眉,随即稍稍翻阅,其眉方展——耶,这玩意儿挺方便啊。

此前归生和黄覆献纸,楚王章并不怎么在意,就觉得这种新的书写工具虽然廉价,却未必实用。主要是不好存放,若打卷吧,很容易就压了、皱了,不如竹简和绢帛——我若用绢帛,随便折,不怕压啊;若裁开吧,风一吹就飞了,不如木牍。1

如今见三十张纸装订一册,既方便存放,也便于翻阅,可用性倒是大大提升了嘛——“昌文君果有巧思也!”

平胥提醒道:“家兄之巧思,不在编纸成册,而在于……”他是同时进献了两本《幼学》的,当下膝行而前,指点给楚王章看——您瞧,两本书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楚王章不禁诧异,问他是怎么办到的。终究雕版印刷术没什么门槛,即便平胥并未见过实物,也能凭着对臣子的询问,自己琢磨明白其中道理,当下详细对楚王章禀报了。

楚王章良久不言,若有所思。随即才开始仔细阅读手中书籍的内容,当读到“至熊绎,始通周,力浸强,势渐遒”几句时,面上微露笑意。旋命平胥暂退,却召令尹沈尹射前来商议。

叶公子高虽曾兼任两卿,独执楚政,却既无揽权之意,也无倨傲之态,影响到其子,沈尹射虽然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令尹,却也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事多不敢自专,而要先期禀报楚王章。由此楚王章的实权,比起景氏当政时要重得多了,隐隐超迈乃父昭王全盛之时。

由此君臣二人表面上极为投契,仿佛配合无间——暂时来说,楚王章对这位沈尹氏新令尹还是很看重,也很满意的。

由此召来沈尹射,将两部《幼学》展示给他看,并且道明其中缘由。沈尹射原本聪敏,又擅长揣摩国君之意,当下建议道:“大王常恨公子群与诸熊不肯读书,每使书令抄誊《故志》、《训典》等分赐各家。而今昌文君既得此雕版之术,可命献上,便用也。”

楚王章颔首道:“不穀正有此意,便交给令尹去办吧。闻昌文君在娄林,命国人之子皆入学堂,授以此书,昌文君尚知教化之功,难道不穀反不如么?然令尹细读此书,又如何?”

沈尹射又再低头翻了翻,回复道:“恐是匆匆草就,尚缺琢磨,此书固明天道、人伦,申学习之贵,于我先王之功德,所言寥寥……”

这书可用,但是——得修!

楚王章说这事儿也一并交给令尹了,你去召集饱学之士,修订此书,细加润色,而且吧,把那句“今王封,昌文君,守东隅,在娄林”给删了,这才方便通行于全楚。

沈尹射领命而退,他动作很快,短短五日间,便将修订好的《幼学》献上,不但文辞更“雅训”了,音律更上口了,而且增加了很多楚国先代之事——当然啦,城濮之败、鄢陵之战、吴师入郢等糗事,一句不提——导致原本不足千字的小书,一下子扩充到了一千两百多字。

楚王章召来平胥,说你帮不穀往娄林去跑一趟吧,命昌文君将雕版之术献上。还有,把这本修订过的《幼学》也带给他,让他此后教育孩童,都须以此书为本。

就此,平胥带着前来卖书的臣子离开郢都,前往娄林。那两百本书除了两本进献给楚王章外,其余九十八本,原物运回——没办法,大王既已厘定了新版,那旧版还能发卖或者送人吗?

归生听闻此事之后,不禁心中暗骂——娘哎,你就自作聪明,坏我的事儿吧!雕版之术进献楚王,本无不可,问题是以后我再印书,就不可能打进郢都市场啊,顶多在其他偏僻都邑发卖……1

而且这修订本都是什么啊?文辞如此艰深,怎么可能给才刚识字的小孩子读?1

不管了,此后教育下舍、中舍生,我还用旧版,教育上舍生再用新版,堂堂封君,不至于连这点自主权都没有吧。

反正吴姬不在面前,他也不对平胥隐瞒,直接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还责备平胥:“子余曾许诺,不再从阿母之乱命,为何背我之教,而将此书献上大王哪?”

平胥原本是兴冲冲前来,以为必能得到兄长嘉许,谁成想归生板着面孔斥问,不禁愕然,反问道:“闻阿兄命于郢都售书,一册二十钱,则即便尽数卖出,不过两千钱,娄林虽贫,岂缺这两千钱哪?不如献上大王,以得大王之喜爱。”

归生摇头道:“我不过试看郢都售卖之状耳,倘若百册能够顺利卖出,便可刊印千册、万册,得利必多。若其不能卖出,再献于大王不迟。终究是小术,聊博大王一笑耳。我若能取百里之田、千室之邑,以增广楚,大王必厚封;若仅仅献物取宠,能得厚赐乎?”

顿了一顿,又说:“且庶人望得官,献芹可也;王孙望得爵,献玉可也;我堂堂封君,唯献田土始可得大王之爱,余物何所用!”

特么的我还用得着靠献礼来赢得楚王章的好感吗?那厮又不是一个对新技术很敏感,也很重视的家伙,否则光造纸术,就够给我一座千室之邑了!

平胥黯然垂首,无言以答。

归生轻叹一声,说算了,这终究不算什么大错误,而且你在千里之外,遇事也不方便跟我商量。于是转换话题,询问吴姬母子在郢都的生活起居,是否有什么不便之处。

平胥这才拱手道:“皇考之故邸足居,愚弟右领之俸禄足用,无不便。此番前来,一则奉王命,二则奉母命——阿母已为愚弟订亲矣,元旦迎娶。”1

归生闻言一愣,上下打量平胥,心说小子你嘴唇上毛都还稀疏着呢,怎么也要娶媳妇儿了?哦,也对,快二十了,搁这年月,是该考虑婚姻大事啦。

“何姓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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