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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历史 > 霸楚 > 第三十六章、鬼谷神算

中国,大概是最早采用十进位置值制的国家,也就是说,逢十进位,且将不同的数字因其所在位置,而赋予不同的值。

举例而言,此际文字习惯竖写,则“一”若独写,就代表1;若此位有数,而写“一”在其上,则代表10;若十位也有数,再写“一”于其上,则代表100……

这个概念,鲁江自然明白,但归生却更进一步,不但将鲁江稍稍射猎,尚未稔熟的负数概念也备悉讲明,且还在正负两列数字之间,横亘一笔,问他:“此为何数。”

鲁江答道:“无数。”

归生微微一笑:“不是无,而是零。”

随即解释道:“以其正数为有余,负数为不足,则有余、不足之间,安得为无?当为适可也。且数十,记为十位一,若个位无,则是一还是十?自当记个位为零。”

这个概念比较新奇,归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向鲁江解释明白。在此之前,中国是没有零这种在正负之间、“有余和不足之间”的数字概念的。但“零”本身的意思,是指零落小雨,归生也懒得再造新字了,仍然称之为零,并且画作一个圆圈。

“其数皆以零为始,从零到九,逢十进位,然十非数,而是位。十位之上为百位,百位之上为千位,乃至万、十万、百万、千万、万万,直至无穷大也。”

等讲解完十进位置值制,天色都已然漆黑了,归生也颇感疲惫,只得期以明日——“我教你速算之法。”鲁江满心钦服,躬身而退。

等第二天晚上,归生所教的“速算之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四则运算法。这年月人们算数,基本上都靠心算,乘法口诀虽然已经出现,对于再大的数目字,心算终究不大灵光,由此才发明了算筹。

为什么不用笔算呢?自然是因为竹简、木牍,乃至于绢帛,太过昂贵之故了。

不过归生既然已经“发明”了纸,那么自然可以用纸张来笔算,比摆算筹迅捷多啦。

只是在此之前,归生还先教鲁江“速记之法”。

用楚国文字来标记数字,其实跟后世已经相当接近了,1就是一横,2就是两横,3就是三横,4是一个扁框里加俩竖道;5、6也跟后世汉字五、六差不太多,7是一横一竖折,只不过折而向左,并非“七”折而向右;8、9亦然,10是在竖道中间加一大墨点。

因为算筹的使用,也产生了另外一种记数符号,即从1到5就是一到五根横道,6为一竖道下加一横道,7为一竖道下加两横道……或者1到5是一到五根竖道,6为一横道下加一竖道,7为一横道下加两竖道……1

无论哪种写法,多非一两笔可成,不便于快速记录。不过归生也没打算将出阿拉伯数字来,终究他这小蝴蝶翅膀所煽动的范围有限,应该影响不到印度,万一将来撞车,将成为千古之谜……虽然也很有趣,但还是先算了吧。

他只是将汉字记数的笔画尽量俭省,或用连笔,则二、三就跟2、3挺类似了,四写如の,五写如?……诸如此类。3

其实在他接纳鲁江之后不久,就开始考虑此事了,而今这十个数字(包括0)的新写法都已了然于胸,不至于将来露馅儿。

俭省了数字笔画,加快了写法之后,接下来就是四则运算公式了,不过为了方便习惯竖写文字的这年月的人们使用,改竖式为横式。然后是分数计算,次方和开方计算,最后又给出了小数的概念……

陆陆续续,花费了整整七个晚上,才将这些知识全部灌输给鲁江——归生前世是学文科的,不但没有接触过高数,就连初中数学都不少还给了老师,教到二元一次方程,已经是他的极限啦。

鲁江钦服之余,也向归生询问,此术乃何人所授啊?终究昌文君还很年轻,要说他能自己搞出这套来,除非天降圣人,鲁江其实是不大相信的。

归生几乎脱口而出:“此越大夫计然所授也。”可是转念一想,越国还没亡呢,鲁人见过“计然”的也不在少,自己关起门来吹牛还则罢了,若这些知识传播开去——他自然是希望能够普及全天下的——很容易穿帮。于是干脆提起一个后世大名鼎鼎,这年月却还没被编造出来的神人的名字——

“乃隐士鬼谷子所教也。”

鬼谷子是战国时代一位传奇人物,多半出于附会,因为据说他不但天文地理、星象卜算无一不通,并且还教出来多位声名煊赫的弟子,比方说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乃至于尉僚……感觉战国时代稍稍有点儿本事之人,就全都是鬼谷子的高徒!

天晓得,孙、庞、商鞅应该是公元前四世纪的人,苏、张则活跃于前三世纪,尉僚一直活到三世纪末,那他们老师得有多大岁数?

于是民间又有传言,说鬼谷子并非一人,而跟墨家巨子一般,是一个隐修门派首领的世代通称……那就更不靠谱啦。

所以归生对鲁江说得挺云山雾罩——“有鬼谷先生,神人也,凡天下事,无所不知,我幼年时偶遇,得授此术,云:‘借子之手,传诸世人。’后乃不知去向矣……”

乱世之中,隐者不少,往往神龙见首而不见尾,鲁江倒是并不以为怪,他只是牢牢记住了“鬼谷子”之名。因为这年月的任何技术吧,若有传承,说出去总比自己凭空摸索得来,更容易取信于人啊。

打个比方,张荼若说是自学的铸剑术,而非从干将处得来——即便是偷学的——估计就连归生,都未必肯把他带回白邑去试炼。

教完鲁江数术之后,归生就命其尝试着编写三部教材,对应下、中、上舍不同知识基础的学童,再交给自己整修。鲁江领命而去不提。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范蠡、子贡二人混编了一支商队,带着十数车陶丘的陶器,还有帝丘的锦缎、玉器,向公文要讨要了过关凭证,乃自帝丘西门而出,四日之后,从棘津渡过黄河,正式踏入晋国境内。

从棘津北上后不久,就是沬邑,又名朝歌,本是商朝陪都——牧野之战,就在朝歌郊外,纣王自焚,就在朝歌城内——周成王封康叔封于此,建立卫国。不过早两百年,卫懿公爱鹤而不爱人,这城就被狄人给攻破了,残余的卫人被迫南渡,暂寄曹国境内;其后虽得复国,却把都城定在了河南的楚丘,后迁帝丘,于其河北旧土,弃若敝屣。最终,这片地域被晋人所占,如今则落于赵氏之手。

子贡向范蠡介绍说:“沬虽大邑,赵氏尽得晋在太行以东的土地,却将下都设置在邯郸……”说着话朝北方一指——“沬有通衢大道,直通邯郸,行程约三百里。”1

范蠡笑笑:“也不甚远。”

对于这年月很多士人来说,离家百里就算远行了,但对于曾自楚西之析,一口气跑去僻在东南的越国,又曾自姑苏北上,使于鲁都曲阜的范蠡而言,三百里真不算有多远。话说他每次从陶丘跑去娄林找女婿,就远不止三百里地咧。

子贡在中原地区那还是很有名的,且曾来过沬邑,于是他就带着范蠡,前去拜问邑宰。沬邑宰对子贡很客气,对于随同而来的“陶朱”,则基本上不以正眼相看了。二人请买凭信,以便前往邯郸,邑宰笑着提醒他们说:

“邯郸虽僻在北疆……”

后世的河北地区,其实开发较晚,这年月还相对荒僻,否则也不会黄河以西、太行之东、北接中山国,偌大疆域,全都为赵氏所有了。倘若是唐代的河北地区,哪怕赵氏半有之,都可同时殴翻韩、魏、智三家。2

“……虽僻在北疆,商代即为都邑之北偏,后邯郸氏数世经营,赵氏族灭邯郸氏后,又定为下都,且几乎取代晋阳为都邑,而今户口稠密,工坊鳞次栉比,百货不缺。邯郸之陶,虽不如陶丘,胜在价廉;邯郸之锦,虽不如帝丘,胜在品繁。既如此,何不即在沬邑尽售,而要再北上邯郸啊?邯郸之价,未必能够高过我沬邑。”

然而子贡、范蠡不听,执意运货北行,邑宰也不便相强。

一行人出了沬邑,沿着通衢大道继续向北,渡过洹水之后,只见道旁耕地逐渐增多,放眼望去,尽是辛勤劳作的农人。范蠡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多半农夫仍旧用的耒耜,即便少数几个用牛耕的,也还是抬犁,并非归生所“发明”的曲辕新犁。

他语言不通,不便相问,便请子贡代劳。子贡寻几名农夫问了,说你们知不知道,有可以独牛牵犁,便于耕田之法啊?多数人茫然不答,只有其中一个看似应该是国人的农夫颔首,说:“有所耳闻。”

随即解释道:“听说是简子在时,赵卿自宋国学得的新术,但只普施于太行以西,晋阳附近,至于敝处,尚未得授也。”

子贡回来跟范蠡一说,范蠡点头道:“技术学来容易,普及却难。昌文君所有不过百里之地,便入封两岁而不能尽施牛耕,况乎百倍之赵……主要是耕牛数量有限啊。”

子贡点点头,说:“就我所见,齐、鲁、卫三国虽亦施用,然实有限。”

“宋、楚亦然。”

子贡轻叹一声,说:“听闻以耕牛牵新犁,一夫百亩不难,倘能普施于天下,收获必丰,或许人皆能够饱食吧?”

范蠡笑着摇摇头,说:“尚远,尚远。”顿了一顿,又说:“且若诸国仓廪皆丰,军资不乏,则相争兼并,将更频繁矣。”

子贡愕然问道:“人而起争心,为食之不足也,但使足食,如何还会相争?”

范蠡哈哈大笑,说:“先生误矣。周食若不足,焉能大会诸侯于孟津,灭商社稷?晋食若不足,焉能兼并太行东西,控扼伊洛,久霸于天下?食不足者,庶人也,奴婢也,然易起争心者,却是肉食者也。”

子贡不禁手捻胡须,良久沉吟不语。

数日之后,终于抵达邯郸城下——附近地区,原本唤作甘地和丹地,其后晋国扩张至此,在甘、丹之间筑城,遂加“邑”旁,嬗变为邯郸。

在城门口验过凭信,监吏便放商队入城。只见邯郸城范围极广,壁高七雉,城内道路整洁,行人秩序井然。子贡偏过头去问范蠡:“如何?”范蠡笑笑说:“户口尚少。”

“据闻邯郸国人五千户不止,安得谓少?”

“商丘亦五千户,陶丘亦五千户,帝丘六千户,然而行人接踵,车马塞途,其邯郸看来,街市上却显得空旷多了。”

“为邯郸城广大也。”

“正是,”范蠡肃然说道,“既建此城,当可容万户,而若果有万户入居,乃不逊色于临淄。由其都而见其力,若赵氏便可独抗于齐,则晋之强,真不可复制矣!”

心里话说,真到那时候,恐怕仅仅一家赵氏,就能够遏阻楚军北上之势了!

旋即问子贡:“邯郸之宰是谁?”

“赵卿之爱信张孟谈。”2

范蠡点点头,说:“赵氏有人。”隔了一会儿,突然间又脱口而出:“我若是赵卿,便舍晋阳而专营邯郸,乃可西凭太行,阻智、魏之师,北伐中山以广其地,南掳郑、卫以迁其民,垂三十载,必可再执晋政!”2

象邯郸这种大都邑,自然有接待远来商队的旅舍,二人安置下来之后,便联袂去集市上访查——问问自家货物的价格,同时也瞧瞧本处有啥可以买的。

才进市坊,忽听几声清亮的长嘶,二人对视一眼,疾步而去,果见大片空场上,立木不下五十根,拴着将近百匹骏足。范蠡走近前去,轻抚一匹栗色母马的肩背,只觉皮毛润泽,筋骨强健有力,不禁连声赞叹道:“良马啊,良马!”

马商见了二人打扮,知道是同行,当即凑过来搭话。子贡便问:“这般好马,是从何处贩来的?”

对方笑笑说:“除了代地,还有哪里能得如此神骏之良骥呢?”

子贡点点头,说:“果然。”随即又问:“不知赵氏每岁能从代地,购得多少骏马?”

对方哈哈一笑,说:“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子贡几乎是本能地抬杠:“岂有此理,难道代子自家不用,肯全都卖给赵氏不成么?”

“代子?哪里还有什么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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