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韶冷不丁听见王氏冒出这话,同样一惊非小,再一抬眼,就跟着王氏一块儿瞅见了萧弋。
“殿下”一词的颤音,刚要从舌根下溜出来,她就见萧弋冲她无声示意,硬是要她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可当萧弋唤着“母亲”、冲王氏迎面而来时,王氏的目光却又直掠过萧弋,朝着更远的方向望去。
“弋儿……”她一面念着萧弋的小名,一面甩开春韶的手,却当萧弋如空气般,步子微微打着颤,与萧弋擦身而过。
第90章 长相思(十)
90 长相思(十)
萧弋免不了一个愣神, 再转脸时,已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王氏往高处走去的背影。
他旋即便想,王氏这大概是又突犯了癔症, 不认得人了,忙跟上王氏的脚步, 在后头又叫了几声“母亲”。
然而病痛侵袭,他越想快走,就越捯饬不清楚步子,不消多会儿,便被王氏甩在身后。
王氏却跟失了聪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山道的远端,发黄的眼珠子里,弥散着慈蔼的微光。
她就这样一步不停地往山上爬着, 直到触手可及沈夜, 才将将驻了足。
原来,萧弋没能入了自个儿娘亲的眼,是因为此时此刻, 他这位娘亲的视野里, 除了沈夜,再容不下其余任何的人事物。
说时迟那时快,沈夜全副注意力还没从萧弋身上挪开,王氏已缓缓把手伸向了他。
“弋儿……”她面对沈夜竟忽而哽咽,叫出的名字, 却是自个儿的儿子。
沈夜不禁一怔, 尚未及开口, 王氏的手便攀上了他的脸颊。
谁也没想到, 光天化日下, 她居然会将沈夜一个陌生人,认成自己的至亲。
温情的目光、轻柔的爱抚,面对沈夜,这位老母亲怎一个舐犊情深。
沈夜已猜到面前的妇人就是萧弋的娘亲,但这位萧夫人的举止,实在让他大为困惑。
刚刚萧弋对他说,他娘亲性情古怪、请他多担待,他还不明其意,这会儿见了,方知萧弋那话的真正含义。
可不知怎的,这位萧夫人猛一下来上这一出,他虽然很是尴尬,却也莫名其妙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乃至心跳和呼吸都没法儿平稳如初。
王氏错把沈夜当萧弋的这一幕,任谁看了都得瞠目结舌。
老宫娥春韶又着急又不知所措,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赶,结果刚到萧弋身边,就又瞅见萧弋满手是伤。
要不是萧弋先前已用口型相告,要春韶叫他“公子”,她那一嗓子“殿下”,必然例无虚发。
兰雅原本静默地跟在王氏和春韶身后,哪怕看到王氏突如其来的行径,照旧不焦不躁,步履四平八稳,脸上也瞧不出什么波澜。
待到终于走得近了,她看看萧弋的手,再举目望望远处的王氏和沈夜,冷若冰霜的神色,这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可她依然没吭声,只是站在一边,漠然旁观着几人的动静。
萧弋和王氏沈夜那头的距离越缩越短,脚步却也越变越慢。
虽说他和王氏相处的时日也不过就只几天,王氏更是跟贤妻良母没有半文钱关系,可他仍热打心眼里把王氏当成了自个儿的亲娘。
眼下瞅着自个儿的娘亲和沈夜那般亲昵,他热扑扑的一颗心,无端端便凉了半截。
真要表现母慈子孝,那也不该是沈夜啊。
“母亲。”萧弋缓慢靠近王氏,强迫自个儿重新绽出了清亮的瞳光,轻轻晃了晃王氏的袖摆。
王氏闻声回眸,却一脸不解,像在看个素昧平生的人:“你是谁?叫我母亲做什么?”
她一面发问,一面毫无意外地瞧见了萧弋一脑袋灰毛,又道:“看你也就二十一二,头发为何已半白?”
萧弋无奈一笑,正打算耐着性子向王氏解释自个儿何许人也,不料沈夜已先一步开口。
“萧夫人,我不是您的孩子,请您自重。”他主动后退,恢复冷峻的容颜。
王氏脸上却写满怜爱:“弋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呢?快过来,到母亲这儿来。”
沈夜紧绷下颚,头偏向萧弋:“萧夫人,您真的认错了人。”
王氏顺着沈夜视线再瞥瞥萧弋,疑惑却更甚:“……他?”
也正是王氏发声的这刻,萧弋心肺上忽又一阵剧烈的痛楚,只感觉有把冰锥子在自个儿天灵盖上凿开个大洞,骨血和着经络,全都从洞口被被掏出了身体。
他咳不成声,忙背过身去,趔趄着走远两步,不想教王氏和沈夜看到自个儿病发的窘态。
奈何,窄窄一条山道上,不仅站着沈夜和王氏,还有春韶跟兰雅,有几个人就有几双眼睛,萧弋再怎么欲盖弥彰,弱不胜衣的模样,也都被众人一览无余。
“兰大夫,公子身子那么不好,手上又受了重伤,求你快替他瞧瞧吧!”春韶抹擦把老眼,很想上前去搀扶萧弋,又怕力道不对反而雪上加霜,只得急得团团转。
兰雅斜瞟眼沈夜,但见沈夜前胸沾满血污,再照着萧弋的爪子一比对,冷冷凝目对萧弋道:“你身体什么样子自己没数么?外面冷,回屋里去。”
兰雅的话,自然而然也随风灌入了王氏耳里。
“弋儿……”王氏忽如大梦初醒,还没过片晌,看着沈夜的眼神就彻底不对头,“说得对,你不可能是我的弋儿……我的弋儿生下来的时候,明明那般健康的,可他们所有人都和我说,弋儿生病了……治不好了……”
她声声低喃,撇下沈夜再不理会,颤巍巍地转个身,兀自走往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