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外陨铁铸成的宝刀, 被带出南海天机岛后, 最终还是流入了往生楼。
可现今，萧弋竟将这刀带到了大庭广众下。
沈夜顿悟，这家伙是动真格了。
“萧弋，你打不过我的。”
“没试过就别妄下定论。”
“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较量？”
“不是突然，想很久了。”
“……”
“沈夜, 赢过我, 我就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可要是你输了——”
萧弋话到此处, 尾音一滞。
“我输了会如何？”
沈夜识时务地反问。
“要是你输了, 从此你的命就由我做主。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 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萧弋只是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唇角，可每一个字都说得冷冽又薄情。
“……”沈夜无言以对。
他要怎样才能让萧弋了解，自己的命，早就归萧弋所有。
纵然要让他用自己的死、来换取这家伙的生，他也毫无怨言。
“沈夜，为什么犹豫？你不是认定自个儿不会输么？那就算我要你杀人放火、□□掳掠，你也犯不着担心呀。”
“……好，我答应你。但你痼疾在身，不宜妄动真气。为公平起见，此一战，我也会封存自己五成内力。打成平局，就算我输。”
“这话既是你自己说的，那就不能反悔了。”
“如若反悔，天诛地灭。”
“呵，果然是沈夜——我认识的沈夜。”
你却不再是我认识的萧弋了……
沈夜心间默念，黯然神伤。
今天的萧弋，身上何止带着一把刀，还有千千万万把，早将沈夜的心捅成了筛子。
两个人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真的能等到萧弋告诉他真相吗……
“时间、地点，都由你来定。”
沈夜决意满足萧弋的所有要求。
“你同怀宁叔走，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明日此时，你我再见。”
萧弋说着便往小宅子门外去，与沈夜擦肩而过。
徐飐也还在陋巷里没走。
说实话，他越来越弄不清萧弋的想法了。
那天萧弋猛不防地找到他，对他说沈夜被困黎王陵，他本能地就问萧弋：“谁干的？”
不想，萧弋只答一字：“我。”
徐飐闻言自然眉毛直竖，萧弋却请他安心，说自己和沈夜已经分开，往后都不会再以恋人的身份交往。
这家伙语出惊人，徐飐又是瞳孔一震，神还没缓过来，便又听萧弋续道，让沈夜在墓道中躺上两天也无妨，不必忙着去救。
到了这儿，徐飐已彻底晕头转向。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但看着萧弋坚定不移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依言而行。
遵照与萧弋约定好的时间，他前往黎王陵寝找到了沈夜，随后又将沈夜带来和萧弋相见。
这时看见萧弋出了小宅子，徐飐急忙赶上前来：“晏之，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萧弋眉目淡远：“怀宁叔，父——陛下宴款群臣的日子，就是今晚吧？在这之前，我想去看看他。”
“好，我安排。”
“不用，我有法子自己进入紫微垣，只请您替我看顾好沈夜。”
雪势渐大，天地一片白茫茫。
紫微垣的宫墙仍巍峨屹立，碧瓦朱檐的琉璃顶，却好似换成白玉砌。
萧弋当真靠着自个儿的本事潜进了宫闱，说是看看萧晃，就真的只是远远地望上了一望。
萧晃刚刚由温让侍奉着焚过香、沐过浴，从寝宫来到宣政殿内。
温让屏退尾随的太监和宫女，单蹦一个在萧晃身边伺候。
殿外雪色苍苍，萧晃却不让温让关窗，独自立身窗前。
“靖谦，今夜筵席可都已安排妥当？”
这位一国之君睨着漫天风雪，隐隐地皱起眉。
温让忙躬身道：“几位公主和驸马爷都已在偏殿候着，豫王爷、馨宁长公主、南海承平伯、陵沧侯世子、还有朝中官员百余人，也已陆续入宫。”
“徐怀宁呢？”
“这……国公爷昨日与奴说，今早要先去处理些事宜，晚些时候才能进宫，但定不会耽误参加今晚筵席。”
萧晃手扶窗棂，霜雪。
左右是年事已高，他的双眼再算不得聚精、背脊也再算不得挺直。
只有这位陛下自己事自己知——他的指尖没来由地蘸起了雪水，反复写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环儿”，一个是“晏之”，也即是萧晃的正妻王氏和嫡子萧弋。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家人，却始终少了两个。
“陛下，天气太冷，当心受了寒。”
温让给萧晃披上了加绒的斗篷。
是呀，天气这般冷了，晏之独自一人在外涉险，可穿够足了御寒的冬衣？他病得那样重，凛冬时节，得有多难熬……
萧晃冗长地一声叹。
他忽然感觉到，从前那些年，他都只将那孩子当成一件工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没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关怀。
那明明是他的骨血啊，他如何能狠得下心……
然则，这位大邺天子并没发现，他翘首天地的时候，自己视线的死角，也有另一人正凝望着他。
更巧合的是，他心中想着谁，那个凝望他的人就是谁。
萧弋的黑衣覆满了霜雪，早瞧不出来原本的色泽，乃至他像座玉雕，跟漫天遍地的莹白融得天衣无缝。
他就这样瞧着大殿中那位垂垂老矣的陛下，悄无声息，一身孑然。
这家伙也在问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