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里,为什么所有的事儿都总是天不遂人愿。
为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喊那人一声“父皇”、没享受到那人一朝一夕的慈爱,就再没有资格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乱砸下,眼瞅着就要把萧弋堆成个雪人。
却也是在此刻,萧弋缓缓地掀开了罩头的兜帽,光明正大地袒/露容颜于风雪。
唯独老天爷能瞅见,这家伙的一脑袋长毛,今儿个简直齐整得破天荒,规规矩矩地以簪子束起,瞅不见一绺散碎。
连永远飘荡在鬓边的那几撮发丝,也被一并收拢,再没有不听话的踪影。
再接着,这家伙就面冲萧晃站立的方位,郑重其事地俯仰天地、践行顶礼。
一拜、二拜、三拜……
直到,萧晃从窗边转回身去。
不一时,礼乐声起、丝竹和鸣,满朝文武纷纷顶风冒雪朝宣政殿这头行来。
萧弋明白,自个儿该走了。
他已给了那位陛下最大的尊重,也给了自个儿最大的体面。
谁料,这家伙离去之际,紫微垣里却又意外地出现个老熟人。
一水儿手捧美酒与佳肴的宫女,正捣腾着小碎步鱼贯而入大殿。
萧弋便是在这伙儿人当中,一眼瞄到了某束纤高的影子。
哪怕伪装得再到位、隐匿到一群人之中,他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影子认出来。
没办法,太出挑的人,总归是鹤立鸡群的。
谁又能想到,作宫女打扮的那人,竟然是唐赟。
不是坚决不穿女装的么?怎么这会儿却又破戒了。
萧弋寂寞笑笑,在漫天风雪中远离了紫微垣。
唐赟为什么也会选在今日潜入紫微垣,这家伙大概能猜到。而这因由,大有可能也和他相关。
可是,他现在就是不想理会这些。
唐赟有的是分寸,能攻能守、可进可退,根本犯不着他操心。
那他倒不如就此离去,为明日一战,养精蓄锐。
大雪皑皑,衬得夜色恍如白昼。
沈夜辗转反侧,眼睁睁看着风雪下了整夜。
徐飐安置沈夜的地方的确很隐秘,隐秘到沈夜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天亮了。
萧弋,该来了。
如沈夜所想,雪停时,萧弋又一次站在了他眼前。
清远的瞳光、淡漠的神色,一切都和昨日见面时没什么不同,萧弋这家伙,可谓精神矍铄。
只和沈夜对上个眼神,萧弋便桀骜地转了身,一个字儿的废话都不说,带着沈夜径直走往此地不远处、另一片不知名的山林。
地上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每踩一脚,都嘎吱作响。
这家伙如今步履出奇地平稳,沈夜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就把脚步落在了他踩过的坑里。
大雪虽停,天气却一点不见晴。
萧弋和两人沈夜傲立山顶,脸色都跟这凛冬的阴空有得一拼,朔风猎猎,寒意刺骨。
“萧弋,我希望此战过后,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我们都能好好说清楚。”沈夜还想在动手前做最后的努力。
只可惜萧弋充耳不闻,已冲沈夜挺起了刀。
赳赳虎啸,逆鳞展刃。
潇潇龙吟,六斮流光。
决战,一触即发。
无名的崇山峻岭,霎时风声鹤唳。
萧弋和沈夜俩人,须臾就已辩不清人形,均和手中的利器合二为一。
肉眼望去,仅见苍莽雪海中,一道玄光游弋、一束青芒回旋。
六斮铮鸣,逆鳞呼啸,甚至能从两件兵刃的啸吟声中,听出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萧弋与沈夜两人顷刻已对了数十招,却仍然难分高下。
飞掠而过的刀光剑影,此一时近在咫尺,彼一时远在天边。
兴许是因为这场对决太过精彩,连老天爷的目光都吸引了来,山峦之巅,四方云动。
萧弋和沈夜焦灼的战况,也在此时抵达了一决胜负的顶点。
沈夜剑气如惊涛、翻手为云,萧弋刀风似骇浪、覆手为雨。
两人的身姿,在重重雪雾中针锋相对。
瞧势头,谁都还没能抢占先机。
紧接着的一息,就听高空中刀剑相撞。
一声“锵啷”,倏然便响彻九霄。
那声音振聋发聩,足可轰塌了山、撼陷了地,甚至直袭老天爷的面门。
果不其然,下一瞬,天空就似被劈开道口子,厚重的云霭层层撕裂,万丈阳光倾巢而出。
随着萧弋和沈夜两人身躯的落地,风云散于天、霜雪归于野,这场战斗,已然尘埃落定。
俩人手腕微颤,仍各执刀剑。
奈何,刀已不是刀、剑也已非剑。
确切地说,逆鳞和六斮两件神兵,都仅仅剩下了半截。
分离本体的那两截断刃,也已跌落山谷,踪迹难寻。
刚刚那下刀剑撞击,就是导致现状的原因。
这似乎也不难理解。强强相遇,刚至易折。
想要逆鳞折腰、六斮断脊,必然就只能教二者碰一回首。
兵刃尽断,人却无伤。
这明显是打成了平手。
平局就算自己输——想当初,沈夜可是红口白牙。
一目了然,现今他已一败涂地。
沈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往日有多小瞧萧弋。
看来,以前这家伙纵使与人动武,也始终留存了大半的实力。
今天,保不齐就是他这辈子,头一遭全力以赴。
萧弋瞟瞟半截逆鳞,又再觑觑对面沈夜同样半啦磕叽的六斮,一声不吭,面如止水。
然而,哪怕什么都不说,沈夜也从这家伙的眼眸里,读到了令人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