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咳一声,萧弋的唇角就伴随一口鲜血涌出,身躯愈发坍缩而扭曲。
在咳喘的强压下,这家伙的背脊上下震颤。从唐疑的角度看去,他的整副躯壳就像团稀薄的黑雾,浮浮沉沉,在地表飘忽不定。
“晏之!”唐疑强睁老眼,肝胆俱裂地一记嘶吼,猝然挺直上身,一把将萧弋拉到身前。
萧弋早失去了自主活动的能力,唐疑强势动用双手,便教萧弋面对他盘腿而坐。
“老天,你总算待我唐疑不薄……人之将死,还让我得知外孙在世!”
这位老者随即仰面大笑。
“我唐疑……此生不枉矣!”
萧弋身体不受自控,可意识仍保有三分清醒。
“外公……不要……”
他已猜到唐疑想做什么,瞬间心慌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给萧弋亲情上的慰藉,所以会花费笔墨来描写。
身世伏笔基本上都回收了。
真不容易。
(当然,只是“基本上”,总不能真的“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弟”吧,手动笑哭)
第115章 破阵曲(五)
115 破阵曲(五)
“晏之, 你无需管我,可我定要想办法帮你!你自出生就受病症所苦,与你相认, 换你生机,外公于愿足矣!”
“外公——”
“闭目, 凝息,不准再说话!”
唐疑决绝的严令,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反抗,就好像在萧弋周身,横亘起如来佛的五指山,教他无论去往哪个方向,都一样插翅难逃。
玑玄子一早就说过,唐疑有着起码一甲子的纯阳内力。
一甲子, 便是六十载。
唐疑若然肯牺牲, 将这几十年的内力全部输送到萧弋体内,这股真气便可与蚕食萧弋经脉肺腑的寒症稍作抗衡,那萧弋大约就还能勉强再撑个两三年。
毫无疑问, 眼下, 唐疑就是在做这件事儿。
没有人胁迫、没有人威逼,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唐家家主,完全是出于自愿地舍生忘死。
一命换一命,一人陨,便有一人活。
哪怕这“活法”, 最多也只得三年。
只见唐疑教萧弋盘腿而坐, 随后抬起萧弋两手, 使他和自己掌心相对。
排山倒海的内息, 转瞬从唐疑指尖溢出, 却又即刻性情大变。
急风骤雨化作潺潺涓流,细如丝、绵如绸,和缓地涌入萧弋冰冷的身躯。
一刻、两刻、三刻……萧弋从头到脚,逐渐被一层暖雾笼罩。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正在榨取着唐疑的生命,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血肉,都被注入了不可言说的力量。
无数次,萧弋想喊外公停手。
可到了这时,他的身体早已不听头脑的役使,眼帘再难开启、嗓子眼也再难发声。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本能地放纵在无垠暖洋中,一面吮吸着甘霖、一面沐浴着清泉,贪得无厌。
而与萧弋相对的唐疑,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虚弱。
萧弋紧闭着双眼,因而看不到,唐疑就在他面前,渐渐地失了人形。
他的脸色变得枯黄,眼眶变得凹陷,从前胖墩墩的身子,也飞快地干瘪下去。
冰洞与世隔绝,感受不出光阴流逝,外面的世界却时刻变化万千。
几千里外的大邺皇都燕京城,禁庭紫微垣的宣政殿内,一个脑瓜顶上一毛不拔的老男人,正低眉顺目地跪谢着天子萧晃。
这个人,正是先帝在位时、六扇门的领导者,刘潜、刘和豫。
当年亲军都尉府和六扇门被裁撤,二者改制重组为锦衣卫,刘潜就顺势成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头头。
他在这位子上一干十来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原可安安稳稳到退休,却不奈,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
金陵少女失踪案,时任锦衣卫南司指挥同知的刘潜独子刘芾,居然知法犯法,在地下角斗场以人命为乐。
刘大人亲手拉了儿子下马,才总算保住了自个儿的乌纱。
可刘芾越是烂泥扶不上墙,就越是和展露头角的沈夜形成对比。
后来沈夜入京,得到翊国公徐飐亲自举荐和提拔,成为新一任锦衣卫总指挥使,统管南北二司,刘大人还是没能保住官位,不得不调任南司。
锦衣卫的南北二司,南司职能本就不比北司,刘潜浸淫官场几十年,这就矮了初出茅庐的沈夜一个半头,必然十分不如意。
再说那刘芾,实在不是个东西,金陵案子刚结,就又牵扯进了江陵清源山庄案,且自那案以后,脑子就不正常,逢人便说自个儿身边有鬼。
这事儿《皇朝时报》也有报道,搞得大邺几乎人尽皆知,刘大人的老脸委实再没处搁,便上折子向萧晃辞去了锦衣卫的职务,自请告老归田。
有沈夜这等人才统领锦衣卫,还有徐飐在旁坐镇,萧晃自是不假犹豫就准了刘潜辞官。
可惜,近来大事一桩又一桩,沈夜也从意图行刺圣驾的谋逆叛臣,变成了他萧晃的亲子,不能再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示众。
加之锦衣卫不可一日无首,徐飐也离京多时,萧晃更觉得身边无人可用。
脑筋儿不晓得在哪儿转了个弯,这位陛下突然就想起了刘潜这号两朝元老。
于是乎,就在刚刚,大邺天子萧晃重又启用刘潜,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衔,再次扣到了此人的脑瓜顶上。
刘潜领旨谢恩、谨慎告退,萧晃睨着这位刘大人离去,却仍紧锁眉宇,并不见满意或放松的神态。
在一旁伺候着的温让,给萧晃递上杯热茶:“陛下可是在烦恼,锦衣卫重新交与刘和豫后,又会如当年那般生出不正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