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行事已极为隐谧,却还是没逃过往生楼无风榭安插在京师的眼线。探子即刻将他的踪迹报告给顶头上司雪司舆,以至于他还没踏进客栈,就被寒江雪堵了个正着。
许久不曾见小友,寒江雪整一个心花怒放,拉起萧弋就不放手,硬要萧弋陪她在京城采买。
萧弋心想这样也好,留下玑玄子在客栈睡大觉,再同寒江雪随便扯上个三句真两句假,说自个儿很想一览京城的全景,就在这晚成功反客为主,把寒江雪拉到了紫微垣正南的奉天门上。
擅闯皇庭,乃是死罪。
好在萧弋和寒江雪都怀有绝顶的轻功,避开城门守军登高望远,并非是什么难事。
萧弋胆儿够肥,寒江雪便也舍命陪君子。
咔咔两下,就拿手刀砍晕了城墙上轮值的羽林军将士。
立于数十丈的禁宫危墙,朝上看,好似伸个手就能触到天,向下望,帝都繁华则尽收眼底。
萧弋一面感叹盛世佳景当留画作念,一面就从袖管里掏了纸笔出来。
表面上,这家伙妙笔生花,不多会儿就画尽了好一幅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却没人能瞧出来,他嘴上说着来看景,但真正要做的,实是观察燕京城的布防结构。
借着居高临下的角度,他早把京城人流密集、商埠集中的区域都在暗中做了标注,并且还记录下了京中守军在这些地区的巡卫情况。
寒江雪也是头一回往禁庭跟前跑,城墙下荧荧耀耀的万家灯火,她看得是如痴如醉。
可再一转脸,瞅见萧弋兜帽下偷溜出来的白发,那什么河清海晏、什么物阜民丰,在这位雪夫人眼里,就已全化为泡影。
“好弟弟,咱们才多久没见面,你的这头发,怎的就一根黑都不剩了?”
“雪姐姐,儋州的海鲜好吃吧。”
“少打岔!姐姐今日见着你,心里终究不是个滋味儿。”
“唔,我们岛上的水果也是真鲜美,雪姐姐有没有爱上吃芒果、喝椰汁?”
“都说了别打岔!嗯,你瞧着是比以前好,但是仍然很不好。你自己数数,这一路上背着我咳了多少回?摸你的手,也还是那样冰冰凉。”
“燕京真就这么好么,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留下。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我们南海的风光更胜一筹。”
好么,这不纯属是,你跟他说前门楼子,他和你说胯骨轴子。
寒江雪听出来这家伙故意而为,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儿,索性顺着他。
在她看来,敖人岛礁孤悬海外、遗世独立,要做点什么都极不方便,哪儿比得上中原大地这花花世界。
想虽这么想,嘴皮子一碰,却道:“对对对,你那群族人看到我千山万水地上赶着给他们送银钱,谁不是对我又热情又客气!那阳光那沙滩那海浪仙人掌,姐姐我吃好喝好玩好,属实是乐不思蜀!在那儿待着,感觉自个儿就要长生不老咯!”
话说回来,今儿个的天气着实太磨人。哪怕登临高处,扑面而来的也是层层热浪。
于萧弋而言将将算温和,却已闹得寒江雪七窍生烟。
她香汗淋漓,就快站不住脚:“好啦,燕京景致已看过,咱就是说,现在是不是能回了?这要人命的天儿哟,可把姐姐我给热疯咯!”
目的既已达成,那自当是抓紧离开为好。
萧弋笑吟吟地点个头,收起绘制好的图卷。
岂料,那乌泱泱的云层蓄力一整晚,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阈值。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已毫不留情地劈裂了天。紧跟着,无边无垠的惊雷就响彻九霄,好像将那瑶池仙宫都震碎。
狂风呼啸,热度骤降。
前一时还和寒江雪并肩而行的萧弋,下一瞬已跟不太上寒江雪的步伐。
不用问,这是老毛病又来串门了。
唐疑拖延了这家伙走向湮灭的时间,可三年后,那一天还是要来的。
他这破败的身躯,依然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病痛的煎熬。
寒江雪离着下行的阶梯已很近,听到身后萧弋的咳嗽,着急忙慌地回头去扶萧弋。
“好弟弟,你身子又不舒服了?都怪我,明知你的病,还要你陪我逛东逛西!”
拜那撮刚起的凉风所赐,沉寂在萧弋心肺上的暴雪狂澜,就处在死灰复燃的边缘。
“我不要紧,雪姐姐别担心。”他以手抵唇,强压咳喘别过脸,目光却顺着又一道惊闪,偶然飘向城门下方的千步廊。
殊不知,步道旁的工部衙署大门前,一束深不可测的视线,也正射往奉天门上。
没法儿深究为什么,那道闪电就似是铁了心要这么干,在开端指引着萧弋,在终端推搡着另一人,硬想将两束瞳光拧成一股绳。
那自下而上的视线,正是来自沈夜。
惊雷漫天开、狂风遍野吹的时候,适逢沈夜步出了工部衙门。
不是别人恭送太子,而是太子在送别人。
太子殿下可以为了江山社稷不眠不休,工部的几位大人却是要下班、要回家、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再不走,等到大雨倾盆而下,就真的走不掉了。
沈夜目力惊人,铺天盖地的电闪雷鸣中,仅仅鬼使神差的遥望,就瞧出了奉天门上情况不对——那两个伫立风中的人影,绝非皇宫的禁军。
只怕有刺客闯入皇庭,他没有多假迟疑,一个箭步就向奉天门飞身而去。
萧弋和寒江雪自然也都瞧见,有道影子如暗夜流星,只用一瞬便穿过了雷电,直冲奉天门城楼这边来。
唯一不同之处只在于,寒江雪并没认出来人,而萧弋一眼就已笃定,那举世无双的身法,独归沈夜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