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和派启衅的火药味十分浓重。同时似乎亦有教训背叛了自己的门生的意味。
皇上不说其他,将那封信抛于地下,只说。
“念!”
年轻的礼部尚书弯腰前趋,不敢抬头。垂手捡起书信,光是看了开头数行,眉头已然紧蹙。随即遵照皇命,一字一句地念将出来。他声音宏亮,字字清晰,念不到一半,已听得一众官员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这封信是黄总教御控诉寒山寺僧皇了了,二十年前冒名天刀杀入妖源海,控制了妖源巢穴为己用。接着趁夜入东海之畔,以偷袭暗杀了自己的恩师俞思和。一字一句,罪大恶极处,直是听得让人胆寒。
证据与联系均在已匣首宫外的熏风身上。熏风和尚偷袭黄玉藻、何堪愚、蓝极穹等人,还有抢走九纹龙火玉,勾结青铜,均有大量人证。他用一种邪功控制火玉,更是黄玉藻亲眼所见。那邪功当时无人能分辨,然而黄玉藻却在书信中点出那邪功来历,便是寒山寺亲传的内功。
当年了了尚未受伤之时,已感神功不全,曾与好友俞思和商量讨论此事。俞思和眼光高明,看出来若是心法失衡,早晚会遇到阴功反噬。但碍于佛儒门派有别,不便直言,生怕落了僧皇颜面,当即并未说出口。
此事黄玉藻曾听恩师提到过。待见得熏风的功体,一眼便即认出。继而更有了了了便是杀害俞思和之人的推论。至于冒认天刀杀入妖源海,有得自妖源七宿天狗的证词。
黄玉藻本来便文章一绝,案头工夫更胜掌剑。分析起来鞭辟入里,将案件细节重新疏离,铺平展开。不但是入情入理,兼且是动人以深。写到恩师俞思和遇害的部分,更是字字泣血,句句凄绝。
这桩阴谋曲折离奇,心机深重,便在雕梁画栋,百官汇聚的朝堂之上大声念出来,亦让人觉无风自凉,不寒而栗。
权卧霜念完之后,尚自想说些什么,皇上已先举手阻下。
“不必说。”
转头去问宋螭。
“子离,你说白家与墨,是杀联的青铜,可有此事?”
“启禀皇上,正是。此事在大任学宫举办的比赛当日,即由何左枢所查明。其后君王侧诸位大人,也曾追捕于她。只是如今依旧下落不明。”
“好哇,好哇,江南七冠,人才辈出啊。”
皇上连声冷笑,双目如电,再看向权卧霜。
“权尚书,你为白王七冠好话说尽。朕心中明白,非是为了他们给你多少好处,乃是为了朕之清名。朕岂有不知?然而今日之事,你更有何话说?二十年前,他便掌控妖源,居心叵测。你们总说朕不容功臣,然而朝廷对待这群功臣还不够好么?自征其税,自养其军,便是朕的亲生儿子,可有这样的待遇么?
太祖皇帝以七冠拱卫京城,一为其不世名功,二为君臣之义,手足之情,三为外敌环伺,须有重臣在国。乃令他们各养兵马,积蓄力量,护我皇朝万世之基。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但你们看看,他们养兵,是为了护卫朕么?是为了护卫朝廷么?他们的兵马,指向的是谁?他们练武,为的又是谁?
朝廷封他僧皇,为天下僧尼共主。结果呢?杀儒首?这下连妖源都养起来了,这是养匪啊!养匪自重,居心何在?何况这批匪,昨夜都打进京城了!”
皇上怒气勃发,吓得文武官员一句话都不敢说。无论拿没拿过好处,曾为过寒山寺说话之人,此刻吓得通体发寒,几欲晕倒,半句话都不敢说。
主和派当中本就不是个个都收受贿赂。这中间盘根错节,拉帮站队,不少人只是为了护住自己的位置。也有人是当真以为开战不利于国,说的是诤言。其中这种人维护寒山寺的占了多数。多是认为古寺禅静,不惹祸端。何况名声也好,不太会出问题。谁知道今日这个大篓子捅将出来,为寒山寺说过话的人,个个看上去都有通敌嫌疑。当真是体若筛糠,瑟瑟发抖。
而站在最前方,直承君王怒气的主和派核心,权尚书,却是腰杆笔直,半点无颓唐之态。似乎皇上这番雷霆震怒早在他预料之中。
权卧霜,躬身说道。
“臣惶恐,维护匪类,识人不明。既是七冠有错,皇上下旨裁决,乃是替天行道,维护江山体统,绝非屠戮功臣。曲在七冠,不在吾皇。”
他自承其非,坦荡自然,竟是丝毫不惧。便如曾经在皇上面前无数次进言时一般无二,那样的刚正不阿,那样的从容不迫。
忽然众人意识到了一点。
权卧霜,乃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天子门生。
这个身份一直都在,谁也没剥夺过,是他自己跳走的。
什么样的诱惑,能够令他转向另投他人?什么样的权力,还能腐化这样的人?
还能有谁给出的,大得过天子?
忽然一切都变了样。
这人的突然变节投靠,这人的义正词严,这人忽然跳出来强出头,自行顶撞皇上,常自气得皇上七窍生烟。令收受了七冠好处的各官员有了一个出头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