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擒拿他这个父亲,皇上也全都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李澄之小不隆冬的样子。这孩子从小便硬气,这点很随他父亲的脾气。即便在御花园里摔倒之后也不哭,也不肯让人搀扶,总是端着莫大的皇子架子。被宫女抱起来的时候也要端正坐姿,不肯示弱半点。那时只觉这孩子可爱的不得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模样。
两鬓出现霜雪的帝君,将自己锁在深宫里,不饮不食,不言不语,细细深思咀嚼着悲痛的滋味。
一直到了明非真夺走了魔教圣女的消息传来,皇帝才找到了发泄口。
最后斟酌再三,才唤了明非真来见。
皇上将明非真唤来,其实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他甚至没有要问明非真为何这么做的理由。
他太累了,也太过悲伤,所以很想要狠狠摧毁一个人的人生。想让他忏悔,痛苦,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尽管他也知道,仕途对于明非真来说并不算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子,与其说是报复迁怒,不如说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哭泣的男人,只能对着墙壁挥拳叫骂。就算痛得躺在地上打滚,那也正是他想要的。
“你为何……会知道此事的?”
问出这句话的皇上神色木然。显然也对答案并不抱着任何期待。无论明非真得知的途径是什么,也并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沉默的气氛过于灼人,总要有人说点什么。若非是明非真的言辞过于直白,刺伤了此刻的皇上,令皇上感到仍是无法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甚至都想直接摒退他了。
明非真好整以暇,倒是已经看不出刚才还是捧着夜壶猛吐的醉鬼。
“该比皇上知道的时间更早一些。”
“是么?”
本想就这么揭过了话题,皇上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反复对这句话中含义又咀嚼了几次。
首级是被君王侧密谈连夜送入皇宫的。由于事情重大,甚至动用了宫禁特权,否则皇上要等到今日方能知晓。就连皇上也才知道一夜,明非真是怎么能比皇上还早知道的。
“什么意思?难道你……难道竟然是你?”
隐下未能出口的,自然也是皇上最不能相信处。是‘你杀了澄儿’五个字。但一瞬之间变得过于难看的面色却始终将这五个字露了出来。从接到金匣开始,皇上一直沉浸在从未想象过的哀痛之中,直至现在都未能从里面脱出。遑论去想如何寻到或是处置杀害‘橙王’的凶手——即便是在心中,他仍是不愿意替换上‘爱儿’两个字,好像这样做就能稍减沉痛——但一旦开始想到了复仇两个字,心思念头却止不住地转动起来。
好在明非真径自摇头,否则即便是他制服了凤九天,也仍是不得不面对他这条毒计的后果——来自当今天子的怒火。
“皇上多虑了,草臣这几日都在客栈里头深居浅出,未得有空闲去做这等杀人匣首的无聊事。”
匣首这样露骨的形容仿佛是一刀一刀直刿皇上心头,隐隐能嗅到血腥气味,还有隐于其后变得酷烈起来的皇上面容。
“卿该知道,面君之时,该要谨言慎行!”
明非真未曾见过这样子的皇上,凝视着本该熟悉的皇帝,似乎有悟于心。
“是草臣失礼了。草臣的意思是,此事,与草臣并无关联。”
皇上容色稍霁,怒气却未减分毫,沉声道。
“闲话少提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好好说来。”
“启禀圣上,草臣不敢提。”
皇上大怒,拍案道。
“明非真!你又故弄什么玄虚了?收容邪魔外道,包庇魔教妖人,朕的臣子得有多猖獗才做得出这等样事来。这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即便是盛怒之下,皇上依旧没将明非真曾经用飞梭伤过他的事情算在其中,仅为公事动怒,足见他是彻头彻尾的不介怀,也是公私分明得相当彻底。
“启禀圣上,草臣不是不愿说,只是不敢说。草臣出身草莽,一时不慎言行无状想必是少不了的。但若又像是刚才那般惹得皇上生气,草臣固然是死罪难饶,但草臣本就是烂命一条死不足惜,若是气伤了皇上万金之躯,草臣就是万死莫恕了。”
皇上心道你可是明化语的徒弟,还亲手摘了本朝榜眼,别的也就不说了,就说说话这一项,满朝文武除了李丞相,还有比你会说的?
这般说辞自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赚皇上金口玉言一句宽恕,皇上吹胡子瞪眼强忍怒火。
“你跟朕使上心眼了是吧?好,朕倒是要看看你这张狗嘴能吐出什么来,今日朕宽恕你无罪,你尽管说。”
明非真微微一笑,却不着急入正题,他退后了两步,躬身道。
“草臣想说的是,皇上,您盛怒之际,易造冤假。切勿过于躁怒。虽知您心中悲痛,但这正是阴谋暗布者所欲。不可不防。”
这句话像是醍醐灌顶,皇上闻之动容,怒气仿佛被冲淡不少,虽心中沉痛难以稍弥,神态已然恢复了几分平时潇洒任然的样子。
皇上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