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死亡的事情很是在鄂江市火了一把,所幸龟山当天游客不多,但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林曜尸体被套上黑袋抬出来的照片还是被人拍到上传到了网上。
如果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顶多上一下鄂江当地的新闻头条,为当地的老百姓多添一点饭后谈资,可被冠以鄂江案的凶手后,直接被推上了热门,一时间,公安局门口全国各地的报社、自媒体记者们来往络绎不绝。
就连张怀钦,这个断了一条腿的伤患也不得不拄着拐杖上了好几次当地新闻,作为新一代青年表率,脸都笑僵了一半。
林曜的死亡对外传达的是与警方搏斗中被击毙,真实死因被公布出来,说是背后的人还没找到,估计还能给当地居民造成不小的恐慌。
自打林曜被吊死后,他背后的人仿若金蝉脱壳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这一死,很多东西就这样断了,难怪有句话流传甚广,死人才是最好的保密者。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做了坏事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情况。”张怀钦如此笃定道,他复职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手头鄂江案的证据和组里的比了比,这一比还真看出了问题。
第一就是张妮家门的门框,上面的指纹是人为加上去的,第二就是裴昊明曾经指出的其中一个受害者的现场照,组里的这张照片落叶的背景里是没有松针的,但张怀钦手机中的这一张,却是有的。
张怀钦对于重案组、警方以及法医的办案能力都是有深刻的体会的,不可能这两个这么大的线索,在那么多人的调查下,甚至在一些高科技器材的对比下都没能发现,仅凭他和裴昊明后期肉眼的辨别下就能看出。
这只能证明,这两点线索都是后期人为加上去,去引诱他的线索。
会有谁去做这些假线索呢?裴昊明前三年都在外地坐牢,出狱这段时间也和他在一起,基本可以排除嫌疑,那还有谁呢?
剩下的一种猜测就是张怀钦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种。
局内出现了内鬼。
人类有种通性,在审视外界总是清醒而又冷酷的,但凡在面对内部自我是就变得迷糊而又愚蠢了。
张怀钦一直都不想去审视局内,去怀疑这一个个和自己共事多年的兄弟。
“我就猜到你在这。”肩膀忽的一重,张怀钦脑中的思绪瞬间被打散了干净,回头就看到裴昊明咧着个嘴,笑嘻嘻的望着他,“上厕所这么久都不回去?那边人都等急了。”
往常破案,局里人都喜欢私底下凑在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还在酒店里拉了个横条庆祝张怀钦官复原职。
虽然这案子不算全破,不过大家都累得久了,精神一直绷着,林曜死后的第二天也不知道多少一线相关干警精神放松后病倒,局里领导觉得这样不行,就放了一天假。
张怀钦心里压着事,而且鄂江案也不算全破,饭吃起来也不算是很痛快。
裴昊明比他想得开,自从立功后,假释期延长了不说,还被局里雇为重案组编外人员协助办案,五险一金都有,这几天脸上都是带着红光,别提多滋润。
“你们这加班多久了,好不容易可以不加班的休息一两天缓一下,马上就要回去继续查那个背后人,乘着这功夫好好娱乐一下,劳逸结合,再说了人都出来了,别想那么多,快走吧,你同事都在等着呢。”
他扯了扯张怀钦,没拉动,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面,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想啥呢?”
“你说……”张怀钦心里憋得慌,可这种怀疑又不能和同事说,影响感情,“局里要是出现了内鬼怎么办?”
裴昊明看着他。
“我说你都在想啥呢,又发现什么开始怀疑人生了?”
张怀钦斜睨他一眼,将心想的猜想和他说了。
“其实我觉得你这个猜想,对也不对,你说这要是个经济案或是牵扯什么器官倒卖啊、人口贩卖这些和钱有关的东西,局里内部几个利诱下说不定还真有从了的,可林曜他就是个变态,设计的几个机关也是穷酸破落,看着就简单直白的简直侮辱智商,你说的这两个线索吧……更像是有人引导我们去破案借你之手把林曜给弄死,倒像是在帮助我们,谁家内鬼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怀钦听着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我手机里的那个假照片不像是外人能够随便拿到的,除了受害者头发上的松针,其他都是一模一样。”
“你不也偷拿到不少现场’资料’吗?”裴昊明加重了资料这两个字眼,“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吧。”
在张怀钦视线扫来之后,他又飞快的举起双手。
“除了我,我可是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那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个问题从张怀钦入职以来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头上,而推测一个罪犯的作案动机又往往可以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以从林曜身上开始分析。”裴昊明提议道,“虽然人死了,但总还是会有点线索的。”
早在发现林曜的真实身份后,局里就将他上上下下的过往踪迹,连同祖籍都查得清清楚楚,再对比鄂江案。
“我记得这个林曜在十年间曾经停止作案过,消停了许久,直到最近才重新出山。”
这个时间点的间断是局里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而在林曜这个过往踪迹查询中,也并没有发现这几年他干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段时间鄂江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件吗?”
裴昊明突然问道,也不等张怀钦回答就掏出手机,这还是张怀钦见他出狱可怜,亲人不来探视也没什么闲钱就掏出了以前淘汰了的旧手机给他用,好歹也算得上是智能手机,堪能一用。
他在手机上手指动的飞快,对着浏览器的页面左右点着。
“有了。”裴昊明将手里的手机翻了个面,放到他的面前。
手机屏上是一张黑白报纸的照片,似乎是某个报纸爱好者的收藏,标注的日期是4年前,黑体的大字特别显眼——公安局准备建立‘无名者’档案。
“你还记得这个案子中间间隔时间最长的是多久吗?”裴昊明问道。
虽说鄂江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案子是发生在十年之前,但后期的5起案子中间还有时间间隔,并不是同一时间发生,而第五起和第六起之间间隔的时间最久,足足有好几年。
“4年,第五起和第六起案子之间间隔了4年。”
裴昊明点头,“你不觉得这两者的时间点重合的有些巧合吗?”
张怀钦没有说话,开始仔细思考两者之间的关系。
“提到‘无名者’档案,我们就得说说它的来历,据说‘无名者’档案这个概念来自国外。”裴昊明一捋脑袋上的头发,那会儿要假释也就没有理发,时间拖久了头发长得倒是有些长了,挡在眼前就像是片发帘,“我仔细查了国外的相关资料,好像是使用的‘DNA族谱’的破案方法,把当年的那些悬案搜集到的DNA放到DNA数据库比对,你应该知道我们国家也有自己的DNA数据库,在这个DNA数据库里也许不能找到凶手本身,但是也有很大概率从中找出凶手的亲戚甚至是他族谱中的其他人物,从而确定凶手的亲缘关系,通过亲缘关系来确定凶手的身份,被害者同理。”
命案的第一难点就是确定受害者的身份。
鄂江连环杀人案中不少受害者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高度腐坏,难以确认身份。
“‘无名者’档案?”
听到这条名词,张怀钦又想起了一号人物,杜若青。
这个人物简直无所不在!
张怀钦又感到脑门的隐隐作痛。
在找上杜若青前,张怀钦有和同事打听过他的事迹,其中建立‘无名者’档案还是杜若青的牵的头,这人也不知道是在哪个网站上看到了相关的论文,那张总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嘴巴竟然就这么说服了局里的领导,还真答应给他建立‘无名者’档案。
档案建立之后他还确实挖出了一些陈年旧案,确定了几具受害者尸体的身份,其中还包括一具鄂江案中的女尸。
只不过当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消息,也许是鄂江案的久久不破,当地媒体对此格外关注,早早就报道了‘无名者’档案的建立。
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消息走漏,就像是DNA分析技术进入国内一样,无名者档案的建立只是印证着国外的一个新新理念被引入,也算不上是什么核心机密,当时局内的领导人也没怎么在意。
“早期这个凶手在受害者身上留下过精-液,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裴昊明说道,“任何穷凶极恶的歹徒一开始都是缺乏经验的,你们应该在档案建立后有对这份精液进行过比对。”
“没有找到和这份DNA接近的亲属,也许是因为档案刚刚建立的原因,当时DNA库中所有的模板并不多。”张怀钦先一步回答,“线索断掉了,这也导致‘无名者’档案的流产,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建立这个档案投入的资金过大。”
“但这个消息却震慑到了凶手,他消失了,在最新的案件也就是张妮被杀是第七起案件,再到一个月前的第六起和第五起案件中的间隔,恰好就是4年。”裴昊明意味深长的望向张怀钦,“连林曜自己都不敢确定,你们的档案库中是否存有他亲属的DNA。”
“所以他停手观望风声?”张怀钦诧异,“这人还挺有危机意识的。”
“但是林曜患有无精症。”张怀钦接着补充,自嘲的笑了一声,“早年技术不发达的时候他留下了不少精液,最近几年倒学着科学技术进步,现场也没留下精液了……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楚,老天爷究竟帮得是谁。”
“不过说件趣事。”裴昊明笑了笑,“警方在那个地下室的其他隔间看到了一面墙,墙上面贴满记录了鄂江案所有受害者的信息,在墙贴照片画圈,在你的照片后面还贴了几张照片,你猜是谁?”
张怀钦:“这我知道,虽然我当时被送医院了,后期现场照片我还是看了。”
白墙上沾满了七寸的小照片,由上至下,一张照片与一张照片间用黑色的马克笔画线连接,最上面的几个已经被用红笔画上叉,剩下了下面几张,他的那一张和杜若青的照片平行贴在最后一排,张怀钦的脸上已经被光荣的画上了叉,只剩下了杜若青的这一张。
“杜教授听到自己是林曜目标之一时发了不小的脾气,你知道他人说话不怎么好听,都把去和他了解情况的小警察说哭了。”
裴昊明在提到这位杜教授的时候,话语措辞里带着的都是嫌弃抱怨的意思,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柔和而又平静的,他看向张怀钦。
“这么看来,我们还算是救了人,虽然被救的人不怎么样。”
张怀钦这才意识到,分析一圈,他的最终目的是在这。
“你这是在安慰我?”
“是啊。”裴昊明放下手,揽住他的肩膀一勒,“都等着呢,快走。”
当酒店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一张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庞出现在张怀钦的面前,望着这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张怀钦穿过人群,和舒来打了一个招呼又对着他的妻子点头示意,在包房的一角杜若青转过身,端着酒杯冲他微微举了举杯,在这不言中张怀钦莫名有了种难兄难弟的错觉。
而在人群的尽头,有那么十几个人站了起来,恰巧张怀钦也都见过,就在林曜死后的第二天,这些受害者的家属们犹如雨后的春笋,一个又一个的站在了公安厅的门前。
而此刻,这些或年老或年轻,或喜悦或痛苦的脸蛋全都朝向了他,抑或是对着他们,这些公安局里的其他同事们,齐齐的鞠了一躬。
信念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有时候,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深深植根于心中。
“这东西。”
张怀钦笑了一声,目光扫过餐桌,似乎有几个小伙子是下班就从工作岗位上匆匆赶来,警服都来不及脱,头顶帽子上警徽亮闪闪的,反着光。
他盯着帽子上的警徽,笑着侧过头,裴昊明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这东西,如果我们不来维护,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