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这边一阵哗然。
如果不是知道他看不到玻璃后面，张怀钦还以为他看到了自己，这种错觉让他感到手臂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眼熟，张怀钦却并不记得近期有见过汪静平，而他却非常清晰的、甚至是笃定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像是知道他就在玻璃墙背后一样。
钟组长侧过头，“你认识他？”
“眼熟，但也想不起哪里见过。”张怀钦如实回答。
观察室安静了下来，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吸声在其中回响，钟组长没有说话，他拧眉注视着审讯室钟的汪静平，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张怀钦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你去吧。”钟组长终于开了口。
张怀钦点点头，他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末了，张开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在钟组长扭头过来后，他转过身从观察室的后门走出去，接着绕了圈从另一边走进了审讯室，和审讯员对上视线。
“我要单独和他谈。”
汪静平低着头，继续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张怀钦又和审讯员对上了视线，最后在钟组长再次的同意后，审讯员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了张怀钦一人。
“你来了。”汪静平勾起唇角，就像是面对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般，熟络热情的站起身，还伸手指了指对面审讯员坐的位置，“快坐，快坐。”
张怀钦坐了下来，直切正题，“说吧，为什么杀宁芸？”
“我以为你们警察首先会把宁芸生前的人际关系查清楚。”汪静平抬起腿似乎是想要做一个翘腿的动作，只不过脚上套着脚铐，没能成功。
他这点想得没错，张怀钦确实和一干刑警把宁芸周边的人际关系都摸了一遍，在她失踪不久后，事实确实两人现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多大交际，两人工作地点都隔着一条江，唯一一次的交集摄像头拍到汪静平也是在按摩店的门口杀害宁芸的画面。
“我和她没什么矛盾关系。”汪静平摊开手，“就是过路看她不顺眼然后杀了。”
“单纯的不顺眼会掰掉对方的手指？”张怀钦嗤笑了一声，“还把人的肾也给掏出来？只是不顺眼？”
张怀钦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适合审讯这个活儿，太容易情绪上头，一个控制不住就要把罪犯逮着揍。
“肾？”汪静平抬头，一脸诧异的看向他，“什么肾？”
张怀钦这会儿觉得不对了。
“你不知道宁芸的肾被挖走了吗？”
“我挖她肾干什么？”汪静平一脸莫名，“我也就记得，她挣扎的厉害，我好像不小心把她手指掰断了。”
张怀钦坐直了身体，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按摩店门前的摄像头的空白，让宁芸尸体被发现和她的死亡时间之间有4个小时的视频空白期，张怀钦也无法肯定汪静平话的真实性。
“我真没掏他肾。”汪静平换了一个动作，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烦躁的姿态，“谁闲的没事去掏人肾，我只是看她不顺眼想宰她，我又不是那种变态。”
这话听起来颇为可笑，一个已经杀人人的罪犯说自己不是变态？
可要不是汪静平掏走的肾，那是谁？
张怀钦坐直身体，手指在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你为什么掰掉她的手指？”
“想掰就掰了呗。”汪静平抖了抖手铐，低下头不看他了。
“是吗？”张怀钦掏出了一张照片，那是宁芸拇指上纹身的临摹，“你可以和我解释一下这个纹身的问题吗？我们调出来的监控视频钟，你看到这个纹身后，情绪似乎变得格外的激动？”
汪静平的视线掠过照片，他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的五官整个张开，瞪大了眼长大了嘴，胸前剧烈的颤动着，一句话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那个娘们自找的。”
像是提到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他眼中似乎燃着一团火焰，望着人的眼神都是带着刀带着刺，狠不得从人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她竟然敢玷污……玷污张老师。”
张老师？
张怀钦捕捉到他这句话中的称呼。
“谁是张老师？”
汪静平突然不动了，他转过了头，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
“什么?”张怀钦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你竟然不记得了！”汪静平高声叫了起来，他不停的重复这句话，死死的瞪着他，“你怎么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汪静平？”张怀钦注意到他的状态有点不太对，“你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汪静平低下了头。
“汪静平？”张怀钦叫了几声，他还是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组长。”张怀钦按上耳朵上的无线耳机，“这边汪静平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站在那里别动。”钟组长的话从耳机那边传来，“医生马上过来。”
“他被铐着。”张怀钦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样。”
以往抓进来的装疯卖傻的都有，这种装昏的也不是第一次见，张怀钦绕开桌子走了过去，他没有马上靠上去，而是停在几步距离外。
“汪静平。”张怀钦手掌背在身后，“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汪静平没有抬起头，脑袋耷拉着垂下，左右晃来晃去的小声嘀咕。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汪静平？”张怀钦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在汪静平肩膀上拍了一下，“什么不记得了。”
手掌下的身体动了，张怀钦一愣，就见汪静平猛得抬起头，一张脸忽的放大直直的凑上来，他眼中犹如碎裂开，红血丝一根根错杂的遍布在一起，青筋鼓起条条的印在他的两颊上，恍然间狰狞的不似人脸。
“你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
张怀钦被吓了一跳，反手捏住他的脸，拧转着就往地上一摔，‘哐嘡’一声，连人和椅子一起扔在了地上。
“张副！”一群人冲了进来，急匆匆的将被扔在地上的汪静平拖到一边，推着张怀钦从审讯室里离开。
“你还好吗？”裴昊明跟着张怀钦，伸手要去扶他，张怀钦挥了挥手。
“我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张怀钦喘了几口气，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抹了把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是满头的冷汗。
“真没事？”裴昊明看着他，有些不放心。
张怀钦摇头，擦了擦额头，心思却飞到了另一边，他开始回忆，喃喃自语道，“张老师？我认识这个人吗？”
汪静平的表现不似作假，连张怀钦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认识这么一个张老师。
“你们这边姓张的人也太多了。”裴昊明打趣道，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拉回张怀钦的注意力，想缓解一下张怀钦的紧张。
张怀钦舒了一口气，眉头紧锁。
“我们小时候鄂江市这边发展没那么好，也没有把那么不同区划过来还有很多的村落，我就住在边缘的一个村落里，里面都姓张，小时候上小学的时候……”
说到这里，张怀钦停住了，他的目光在虚空中晃了一圈，慢慢的固定住了。
“……张老师？”
“你记起什么了吗？”裴昊明一直都在观察他，很快就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
“我……”张怀钦表现的有些犹豫，他望向裴昊明皱紧的眉又更紧了几分，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裴昊明循循善诱的引导他接下来的话，“张姓村？”
“是的。”张怀钦点头，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太小了，有些东西记不起来。”
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只隐约记得一些片段，可打开了记忆的匣子，有些东西一点一点的复苏，张怀钦的目光落在审讯室外的窗户上，倾斜而进的阳光拉长，混杂在树影之下绵延着伸进记忆深处，渐渐拉向了多年前的午后。
“小鸡可爱吗？”
软绵绵的、毛茸茸的小鸡蜷缩在窗台上，仰着脑袋叽叽喳喳的叫着。
“……可爱。”
“要不要摸一摸它？”
一双大手从天而降，捏住了他的手掌将小鸡捧了起来，毛茸茸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换了一个场景，小鸡不安的叫了起来，在他的手里转来转去，小爪子刮得他手心发痛，他一个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手心。
小鸡被捏的叫了一声。
“太用力了，怀钦。”
那道嗓音在他耳旁回荡，大手轻轻按开他的手指。
“你得这样。”
摊开的手掌上立着一团毛茸茸的小鸡，它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脑袋左右扭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你得温柔一点。”
小鸡蜷缩在他的手心，温热又柔软，细小的心跳似乎顺着手心传达到他的心里。
“怀钦，你喜欢小鸡吗？”
张怀钦恍然的睁开眼，转过身望向背后，背后的人影背着光，只留下一道光圈的轮廓。
“我喜欢小鸡。”
从光圈中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掐了一下他的脸。
“那你喜欢老师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喜欢，喜欢张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