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一声呼唤在他耳旁炸起。
张怀钦猛地惊了一下，身体不自觉的弹了起来，那是身体自然而然做出的惊厥反应，他感觉到自己意识朦胧的混在一起，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视线里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这并不是正常的状态。
张怀钦努力的睁了睁眼，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闭着眼的，可他却‘看’得到眼前的景象，到这里，张怀钦才缓缓意识到他这是在做梦。
他拼了命的想要睁开眼，耳旁咕噜噜的像是灌了水，只听到耳旁有人声汇聚到一起嗡嗡嗡的回响。
“张副……张副……”
他终于睁开了眼，眼前犹如水纹漾开，渐渐晃开了眼圈的白雾，他先是看到了一圈黑色的原点绕了一圈，将他围在里面，紧接着他看到了一盏日光灯。
我好像躺在地上……
张怀钦心想。
有一个黑点忽的放大，凑了上来，模糊的线路越来越清晰，勾勒出一张脸的形状，裴昊明低着头，半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终于醒了？”
张怀钦还有些精神恍惚，他摆过头，脸颊被咯了一下，这才发现他似乎是靠在一双腿上。
“你这是站着都能睡着，突然就这么倒下来。”
裴昊明直起身，露出了被挡住的‘背景’，那些黑点是一张张熟悉的人脸，正弯着腰望着他。
杨平抬起头，从包围圈中退了一部，娃娃脸上没什么表情，“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昨天一晚上，基本留在局里的都通了宵，张怀钦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站着就睡着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在周遭同事的帮助下爬了起来，一动起来各个关节摩擦拧动，咔嚓作响。
站起来后才发现刚才垫在自己脑袋下的是裴昊明的腿。
“你可真沉。”裴昊明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在旁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直起腿，“突然倒下来还撞人，刚好压在我的腿上。”
看到他这个模样，张怀钦也感到了愧疚，伸手扶了他一把。
裴昊明伸了一个懒腰，拉直脊背，脚在地面上踢了好几下，才缓过身体上的麻木感，不过腰还是酸的慌，他扶着腰转身找了墙边的长凳坐了下来。
张怀钦看他坐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将注意力转回到杨平身上。
“汪静平那边情况怎么样？”
在审讯室的时候，他被汪静平吓了一跳，下手难免没轻没重，好像他被推出审讯室的时候，汪静平还躺在地上没能爬起来。
“他啊。”杨平面无表情的回答，“昨天被您甩到地上磕到头，脑震荡了，现在正在医务室里躺着。”
张怀钦：“……”
“你这是不是又要写检查？”裴昊明幸灾乐祸看着他，不停的揉着自己的膝盖。
“写检查不至于。”杨平接上他的话，“钟组长让我给你做下工作，让你好好回去休息休息。”
他这工作做的呆板僵硬，连多余的修辞都没有。
“反正现在暂时也审不了了，您待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回去休息吧。”
张怀钦：“……”
“你也休息一下吧。”注意到杨平眼下的黑眼圈，张怀钦良心发现似的关心起了自己的下属，“别看现在年轻不注意身体，你这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厉害了。”
杨平听完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又转了回来，落在张怀钦身下的长椅上。
“我等你走了就窝在椅子上睡一觉，别的地他们都占了。”
张怀钦：“……好吧好吧，我多余。”
他慢悠悠的扶着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裴昊明跟着一旁扶了一把。
“我说，你这身上都不酸吗？”
裴昊明也跟着通宵了一晚上，脸上连个黑眼圈都没有，满面油光，只是腿脚有点不利索，精神焕发的模样看在张怀钦眼中颇为刺眼。
“我可比您小好几岁。”裴昊明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抬起小腿踢了好几下，“你那突然倒下来，要不是我身体强壮，非得给压断腿。”
说着，他心有余悸的说道。
“你当时说了没几句话，闭着眼就倒了下来，我伸手去接，你倒好直接就压到我的膝盖上面。”说着裴昊明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那样子可吓人了，叫都叫不醒，我们都还以为你撅过去了，也不敢动你，就差给您叫救护车给送到医院里去了，您这以后真得好好注意一下身体。”
也许是刚才那一下确实压得不轻，裴昊明一开头就连连抱怨，停都停不下来。
张怀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说。
“走吧。”裴昊明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回你家好好休息。”
“回我的家？”张怀钦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给逗笑了。
“不然呢？”裴昊明耸肩，“张警官能不能大发慈悲，再收留我一段时间呗，附近的房子太难找，我这手里资金也不怎么充裕。”
“行吧。”张怀钦走出市局大门，去停车场找车。
裴昊明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对了，张警官，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做梦了？”
张怀钦愣了愣，转过身，诧异的看向他。
“你刚才躺地上的时候嘴里叫了声‘小鸡’。”裴昊明说，“是我说的那种鸡吗？”
张怀钦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一梦醒来，也不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扰得他心绪不宁。
“你没事吧？”裴昊明推了推他的后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张怀钦摇了摇头。
“你认识汪静平吗？”裴昊明问道，“虽然局里那边说他……脑子有点问题，可我感觉吧，他能叫出你的名字，你们应该也是见过的。”
“我不知道。”张怀钦找到了自己的车，“有点眼熟，可我也不太记得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张老师呢？”裴昊明继续追问，“你认不认识？”
“……应该？”张怀钦不太肯定的回答，“我得回家翻一翻以前的毕业照。”
“好吧。”眼看问不出什么，裴昊明乖乖闭上嘴，坐到副驾驶座上。
在这一点上，张怀钦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张老师，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方的脸在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连名字都不太记得了。
唯一记得相关的事情，也就只有养小鸡了。
张怀钦开车回了家，推门进屋时连鞋都没换，就跑进了书房将往年的毕业证和学校相关的东西翻出来。
东西很多，他翻开毕业证，将里面夹着的毕业证取出来，毕业证的后面贴着一张名单表对应着照片上的人。
张怀钦对着照片，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比对，他先从高中的开始对起，再往前的毕业照时间久远，废了些功夫才找出来。
裴昊明这会儿倒安静下来，往地上一坐，撑着脑袋看他爬上爬下的找东西也不帮忙。
张怀钦找得心烦意乱，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好不容易翻出了小学的毕业照，结果也不知道是谁拿去当了碗垫，照片中央有一个硕大的圆形油渍，恰恰压在第一排的老师席位上，压了一大半走。
张怀钦把照片转了过来，只扫了第一排，就看到了三个字——汪静平。
他愣住了，紧接着慢慢的转过了照片。
照片中的人脸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前，有时候挺奇怪的，原本只是一张他有些熟悉的脸蛋竟然慢慢和照片上那张婴儿肥的脸蛋重合起来，伴随着幼时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你们是校友？”裴昊明的脑袋从他的右肩上冒了出来，“难怪他认识你，不过小学同学，长大还能认出来也是厉害，你现在让我叫出小学同学的名字，我还真不一定都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汪静平？”裴昊明手指照片，“汪静平小时候还长得挺可爱的。”
稚童特有的圆润脸蛋，羞涩的注视着镜头，眼睛都完成了一道半圆，甜甜的笑着。
“汪静平小时候人不错，虽然成绩不好，但总会带零食给我们吃。”张怀钦看着照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好像很多原以为在记忆中淡去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浮现，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是会，张怀钦想起了很多东西。
“会带零食，你们的关系不错？”
“并不能说是不错，有时候我们偶尔会在一起抄作业。”张怀钦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了头。
“你们抄谁的作业？”裴昊明来了兴趣。
“苏御，这又和案子有关系吗？”张怀钦看着他。
“好吧，只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说着，裴昊明用肩膀顶了一下张怀钦的后背。
“杀人犯是小学同学，感觉怎么样？”裴昊明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的撇到下面，张怀钦攥着照片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动，“你的手在发抖。”
张怀钦顿了顿，这才发现眼前的照片在轻微的抖动着，他低下头，顺着照片望了下去，捏住照片的手指正在发着抖，他努力的控制着手指，却发现根本是徒劳。
裴昊明收起了调笑的语气，“你没事吧？”
张怀钦拿下手上的照片，放到一旁的书桌上，两手撑在桌沿上。
“我没事。”
“你这就不像没事的样子啊？”裴昊明虚指他按在桌面上的手掌，即便是按在桌面上找到了支撑点，表面依旧在轻微的抖动，“还在发抖。”
“没事。”张怀钦收回手，插进口袋里，“老毛病，一紧张就忍不住手抖。”
裴昊明心想也没见张怀钦平时紧张的时候手抖，就见张怀钦转过身将照片往他这边推了一下，光滑的桌面就没有多少阻力，照片在面上转了半圈就滑了过来，停在裴昊明面前。
裴昊明瞬间被照片吸引住了视线。
油圈准确的印在毕业照钟第一排中央的几个人脸上，犹如一道泾渭分明的细流将人脸划分成两半，留下一串褐黄的污渍，再也看不清五官。
“……哪一个是张老师？”
“中间那一个。”
得，中间那个正是油圈的最低点，微弧的油印如同一道车轮印，碾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