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课题研究是不是偏题了？”许久，张怀钦张开嘴，干巴巴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在那个时候也觉得他的思想不对劲了，和杜若青讨论过这个问题。”裴昊明捂住头，又捂住了脸，深吸了一口气，“结果我们大吵一架。”
“我原来准备毕业就找专业对口的工作就业的。”裴昊明两只手捂住脸，呼出一口气，“其实杜若青有利用关系给我推荐工作，就等研究生读完后考公务员……后来我觉得他思想有点问题，我们三观不是太合，就闹掰了，我毕业后去了爸爸的公司。”
所以这才是裴昊明‘子承父业’的真实原因。
说实话，张怀钦听到这里，也开始有些担心杜若青的思想三观了，不过近段时间他和杜若青接触，除了觉得他有那么点偏激以外，人格、三观上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我最近这段时间和杜若青接触过，没感觉他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吧。”
“人总是会变的。”裴昊明张开手，笑了笑，“大概是过了那个热血上头的年纪？我最近和他接触过，感觉没之前那么偏激固执了，说话也不是那么毒了，好像是因为之前把前局子气进医院里后，被局里开了之后才收敛了一点。”
得，果然还是社会的重拳教做人。
张怀钦松了一口气，他年轻时愤世嫉俗，看到什么破坏环境，盗猎偷猎的新闻，灭绝全人类的思想也有过，杜若青这种常年接触凶杀案，并以此为课题研究的人，难免思想会偏激一下，年纪大了自然而然的就想开，收敛了。
“这些年杜若青的脾气真是好很多了，早年他嘴里就放不出一个好屁来，多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要气上西天。”裴昊明拧关了花洒，感叹了一声，他话匣子一打开，就有收不住的趋势，“反正话都和你说到这地步了，我就全告诉你算了，你可得和我保证，对我的态度不能变。”
裴昊明看着他，大有一副让他发誓的架势。
“你要告诉我什么啊，还得向你保证？”张怀钦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紧张。
“反正不是损害你利益的事情，你得和我保证，听我说完后，对我的态度还得和以前一样。”裴昊明咬紧了嘴，非得张怀钦保证才松口。
张怀钦被这勾起的话头弄得不上不下，“好好好，我保证，我保证，你说吧。”
听到保证后，裴昊明才松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开口说了起来。
“当时我要保释的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本来那个时候我是准备马上要保释的，后来我妈死了我也没什么心情了，当时觉得保释不保释都一样了。”
提起妈妈的事情，裴昊明的表情就黯淡不少，笑容都带上了丝强颜欢笑的味道来。
这事张怀钦也知道，“我记得你中间似乎拖了一段时间。”
“是的，是杜若青让我等等，说是市局这边有一个不错的人降职下来，我落在你的手里会好过一点。”裴昊明回答。
张怀钦没想到这中间还会牵扯到他，虽然这事是事实，可裴昊明这语句让他听着非常的别扭。
“什么叫你落在我手里会好一点？”
“难道不是吗？”裴昊明乐呵呵的冲他笑了一下，“杜若青觉得我找上你说不定还能争到一丝转机，他说得神神叨叨的，现在看来，他还估算的挺准的。”
“合着你们早盯上我了？”张怀钦笑骂了一声。
“那可不是，杜若青估计盯你很久了，你别看他那样，他分析人的心理变化还是挺厉害的。”
虽说算是被‘算计’了，张怀钦心里倒升不起什么埋怨，这大概归功于他这段时间和裴昊明相处的还不错。
“报纸还是杜若青给我的。”裴昊明摊开手，又补了一刀，“事实证明，杜若青看人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你是个好人。”
张怀钦：“……”
“你这位杜老师对你还挺上心的。”张怀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是，好歹师生5年，也总有点感情。”裴昊明拿起毛巾擦身体，对着张怀钦笑了一下，“虽然和你相处的过程有很多磕磕绊绊，但好歹结局是好的。”
张怀钦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这气氛太好，还是浴室里热腾腾的蒸汽把他脑袋给蒸晕了，他脑袋一热，就说了一句，“其实你人不错，能和你当朋友也挺好的。”
这话虽然是发自内心，可说出口后，张怀钦又觉得这话肉麻的不行，哪怕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也是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果不其然，裴昊明听到之后也愣了愣，先是呆呆的转身看着他，上上下下的将他扫视了一遍，后来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看着他笑弯了眼。
“我也觉得和你当朋友挺好的。”
我靠，这样太肉麻了。
张怀钦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怎么突然就这么肉麻。”
裴昊明笑着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撸着头顶的短发抹了几下，不自在的原地跳了几下，“可不是，太肉麻了。”
这么说完，张怀钦和他对上视线，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哈哈的笑了起来。
等到两人出澡堂，都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舒来还没有从解剖室中出来，澡堂门口都有人急匆匆的走进一个房间，又从房间里走出来，相较于手里抱着个澡盆的张怀钦和裴昊明这两大闲人，市局里人来人往一副忙碌的场景。
还有一个‘闲人’。
杨平就站在澡堂门口，看到他们出来之后，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手指一指背后墙壁上挂的挂钟，脸上难掩疲惫之情。
“2个小时了。”
“沾了点尸臭，在里面洗久了一点。”张怀钦解释道，他看了眼杨平惨白的脸，“我听说你从山上滚下来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我这休息了，局里哪还忙得过来？”杨平看着他。
裴昊明见没有自己插嘴的地方，就又抬起手臂低头在上面闻闻，看味道还重不重。
看到配后面的动作，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杨平脸色更白了，“对了，朱方仁的前妻昨晚到了，我们派人先问了，查出点东西。”
“什么东西？”张怀钦收起了轻松的态度，把澡盆放在一边，走了上来。
“还是和裴昊明有关。”杨平递过来一个档案袋，“根据朱方仁前妻的供述，侦擦组连夜找到的，放在别墅的保险柜里。”
张怀钦解开档案袋的开口，抽出里面的东西，扫了一眼。
“……财务报表？”
看到这个东西，张怀钦就觉得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对，昊曼建筑消防有限公司真实的财务报表，朱芳仁的前妻是昊曼公司的会计，她手里留有一份财务报表。”杨平指着他手中的报表，“里面和裴昊明之前自首提供的那一份能够对上，只不过流水的帐户变了一下。”
“朱方仁的帐户？”张怀钦不太清楚金融方面的知识，只能够猜测一番。
“是的。”杨平看向裴昊明，“现在，你算是真正的翻案了。”
裴昊明抱着澡盆，低下了头，他已经预料到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只不过前几天的大哭似乎挥霍了他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他倒是非常的平静。
“我现在该怎么做？”
“等资料证据汇总整理好后，我们会交由检察院重新上诉。”杨平舔了舔嘴唇，“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难受，既然已经坐了3年牢，很多东西都挽回不了，但赔偿金额上，你还是多争取一点为好。”
钱对于现在的裴昊明来说，是最需要的东西，也是最不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是他家里破产，一穷二白的连套房子都没有，不需要的，则是父母都已经去世，唯一的妹妹也形同陌路，钱要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裴昊明更多的，还是觉得迷茫，想他在监狱里，每天都想着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
而现在，执念就这么没了，甚至都还没见上一面。
“唉……”裴昊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实在憋屈。”
“憋屈？”张怀钦一直时时刻刻关注裴昊明的表情，就怕他一时想不开。
“对啊，总感觉朱方仁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裴昊明又叹了口气，“话说林曜死的时候，你感觉是怎么样的？”
张怀钦被他问得一愣，清了清嗓子，小声的问道。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啊。”裴昊明唉声叹气起来，“假话谁都会说。”
“真话啊……”张怀钦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又捏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挺爽的，说实话，看他被吊死的时候。”
“哎哟！”裴昊明扭头哼了一声，“我当时看你不是放他一马了吗？”
“所以说，那个感觉就很复杂啊。”张怀钦侧过头，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摸空后才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烟盒不在身上，“一方面希望他死，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做。”
“那是挺复杂的。”裴昊明哼哼的笑了起来，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子屁股口袋里掏出两根压瘪的烟，递了一根给张怀钦，“将就一下。”
说着，又从澡盆里掏出块打火机，把烟尾点燃了，嘬了几口，从鼻子里喷出一团灰色的烟雾。
“我就没你那么复杂，我想法很单纯。”裴昊明狠狠的咬了一口烟尾，深吸一口，“再说了，假如现在朱方仁还活着，估计也判不到能让我爽的刑法。”
他抬起手，竖起两根手指。
“我这两条人命都是因他而去。”
张怀钦嘴里叼着烟，小小的嘬了一口，目光透过漂浮的烟雾落在裴昊明的脸上。
“假如……朱方仁没有死，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