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幡中的祝融氏低语过后,历海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娲皇氏那犹如天体降临一般的威势,已经消失不见,随之而来那波及整个帝都的黑镜之雨异象,也已经消失,但是,历海还是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源自于半妖的血脉,也始终提醒着他,还有某种危机没有过去。
所以,历海没有怀疑万妖幡中的声音,二话不说就扛起万妖幡,往驻地跑,打算喊着大家一起跑路。
“尽可能的快吧,那个家伙一直徘徊在失控边缘,本来已经够危险的,一旦彻底失控后,必定会发生一些很麻烦的意外……”
万妖幡中的祝融氏声音虽然虚弱,但还是喋喋不休着,不断提醒着历海,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这般提醒还是慢了,皇宫深处,那光剑构筑的封镇,在诡谲饥饿之声的啃噬下,骤然破碎。
破碎的声音,犹如玻璃碎裂,刺耳无比,而且极为诡异,即便历海距离皇宫很远,但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浓郁的黑暗,从被封禁的殿堂中流淌而出,身穿帝袍的老皇帝,在黑暗的簇拥下,踏出了宫殿。
即便太阳高照,但老皇帝的五官,还是被莫名的黑暗遮蔽,根本看不清,仿佛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名为五官的存在。
还在府邸之中,看着手中那寄托这娲皇之道的白色晶石,此刻察觉到了这般异变,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皱眉,祂亲自设下的封镇,强度如何祂自然心中有数。
万妖幡能挣脱封镇,那是因为娲皇氏!
这娲皇氏存在并不完善,近乎只有一击之力,但也已是返虚道君的级数,甚至能让赤莲天师吃点小亏,封印被破那是理所当然的,但皇宫中那老皇帝,却是凭什么挣脱封印?
“该不会又是那小贼,想要搞我心态吧?”
挨了一击娲皇霸拳后,面对皇宫的惊变,赤莲天师条件反射一般,本能的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又是莫天歌搞的鬼。
但赤莲天师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宫,而是驻足静观。
狂风骤起,吹拂而来,风过之后,帝都的另一位鬼神之王,驾驭狂风的女神,出现在了皇宫之中,看到那弥漫于皇宫之中的黑暗,祂忍不住嘀咕到:
“皇宫这里怎么又出事了?”
一个月前那一战,赤莲天师没有把修炼天魔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皇帝干掉,只是封印起来,不仅仅有着自身的考虑,也是顾忌着帝都这位鬼神之王。
这位鬼神之王属于阴世中的积极派,但极尽却不冒进,态度相对稳健,对阳世也多有照拂,对朝廷,祂也有自己的态度。
即便老皇帝身上有很多问题,但老皇帝可以老死,可以被政变弄死,但是,决不能死于曾经的阴世鬼神之王,也就是赤莲天师之手。
相互顾忌,无言的妥协,最后的结果,就是老皇帝被封镇了起来,而且这个封镇还颇为特殊,只是针对老皇帝,并不针对普通人,老皇帝这一个月来,还是可以处理政务,只要老皇帝不出封镇就行了。
不论是这位鬼神之王,还是赤莲天师,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肯定会有别的变故,但祂们也都没想到,变故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驾驭狂风的鬼神之王,站在皇宫之中,浓郁的黑暗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但祂的目光却去看那些黑暗,而是凝视着那在黑暗簇拥中,一步步走出来的老皇帝!
“明帝,止步!”
大图朝的皇族,以明为姓,对于一位寿元悠长的鬼神之王而言,在位时间多则几十年,少则几年十几年的人类皇帝,具体叫什么,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一概以明帝称之就是了。
老皇帝骤然止步,他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往昔根本看不见的鬼神,在他眼中已是清晰无比,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得这个鬼神之王的声音。
“每天饭后来皇宫串门,串了两百年的老邻居,你也想来阻止朕吗?”
老皇帝的声音有些缥缈,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宽袍大袖,衣带飘然的风之女神,眼神微有暖意,显然这两百年的串门历史,对祂而言也有着一定的意义:
“不是阻止你,只是让你不要自寻死路而已,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留在封印里不出来,赤莲都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你出来了,赤莲不会没有反应。”
老皇帝低语道:“朕知道,但朕不能不出来,再不出来,天有二日,大图朝就没以后了!”
风之女神微微转眸,看向赤莲天师所在的天师府邸,一直关注这帝都的祂,对之前的异象自是看的一清二楚,一方面是这般异变持续时间短,一方面赤莲天师隐隐落于下风,吃了一个瘪,所以祂才没有插手。
但老皇帝也要入局,祂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只是淡然说道:“你以前算是一代明君,在政事上有一些本事,应该知道隐忍的重要,有什么事,交给那个让你变成这样的师傅不就行了吗,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出去有什么用?”
“即便没有用,朕还是必须出去,杀了那个名为娲皇的存在,或者被祂杀死,这是朕的……命运!”
老皇帝那被黑暗遮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了两团猩红的鬼火,如眸子一般,却充斥着阴戾的煞气。
娲皇降临时,本身作为最古之王的特有的威势,带来了万象朝拜,天有二日之异象,对其他人而言,这异景没什么意义,但对老皇帝而言,却并不是这么说。
源自于娲皇的古王威势,让老皇帝于冥冥中感受到了极端的威胁,这不仅是威胁那么简单,甚至近乎一种玄奥的命运启迪。
娲皇可不是后世那些的帝王,靠着征伐与奴役,而铸就炎黄最古之王业位的祂,本质便是极端的霸道,可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样的存在,降临于帝都,即便这个世界已经存在稳定的皇道秩序,祂也会毫不犹豫轰出那霸道无双的娲帝霸权,肆无忌惮的征伐,摧毁,奴役,成就自身的荣光。
象征着“天权”的女娲,是仁善慈爱的,但那是娲的神性姿态,不是娲皇的。
象征着“人权”的娲皇,是在残酷大自然中挣扎,一步步开拓人类生存空间的古王,祂没有什么多少仁善慈爱,即便有,也是对自己人而言的。
仁善,不会让爪牙锐利的野兽对人类网开一面,慈爱,不会让大自然停止霜寒酷暑。
生而为人,行走于苍茫世间,与天争锋,与地争雄,开辟人世之灿烂的先古之王,按照后世的道德标准来看,十个有八个都是凶残,贪婪到没边的家伙。
若非如此,何以从恶兽遍布的大自然中杀出一片天来,又何以从一个部落的方寸之地,拓展为九州之王土。
娲皇便是如此,祂降临的那一瞬间,虽然主要注意力都放在赤莲天师身上,但不经意间,祂也向着皇宫看了一眼。
那一眼,只有霸道到无法形容的傲慢!
这个世界的一切的灿烂与繁华,皆应该是我的,尔等若不亲手奉上,我便亲自来夺取!
这般意志,不曾掩饰的向皇宫传递而去!
隐隐感受到这般意志的老皇帝,在那时甚至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端坐于龙椅上的自己,被一只白皙,修长,完美的玉手,揪住衣领,然后狠狠的拽下了龙椅。
他看到了,沦为阶下囚的自己,只能扮演着小丑,取悦那被那头戴凰冠,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存在。
他还看到了,历代皇族的陵墓被掘出,供奉先帝灵位的殿堂被推平,自己的儿孙以及朝臣,被大肆杀戮着吗,偶尔幸存者,也只能作为奴隶而存。
最终,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头颅被砍下,连同祖先以及后裔的头颅,做成了夸耀古王功勋的阴冥祭器!
断先祠,绝苗裔,大图立国两百年所铸之风流,一夕而亡!
这是娲皇,在那不经意的一眼间,以古王的身份与意志,对大图朝发出的宣告,或者说,那已是一种诅咒,对大图朝国运的诅咒!
老皇帝前半生也算是一代明君,而晚年因为生死之间的恐怖,开始胡作非为,纵容着赤莲天师对朝廷的侵蚀,甚至和莫天歌达成了隐秘的交易,变成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但这般胡作非为,也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继续享受那皇权之美妙。
被封镇起来,老皇帝可以隐忍,可以等待时机,但面对娲的诅咒,他已经无法隐忍了,继续隐忍下去,只会等来断先祠,断苗裔的那惨烈结局。
曾是靠着武装政变而上位,而后励精图治成为一代明君的老皇帝,即便已经老迈,但往昔的心性,并没有被磨灭多少。
虎死余威在,何况,虎未曾死,只是老了!
“风翩然,应太祖之约,照拂了大图朝两百年的你,还请不要阻拦朕!”
被称作风翩然的鬼神之王,眸子中泛过一抹诧异,似乎没想到老皇帝,竟然知晓自己的名讳,祂凝视着老皇帝,骤然间,祂竟有些眼花,似乎在老皇帝的身后,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喜欢夜宿荒野,对月斟饮,好不洒脱,即便有狐精野怪来讨酒喝,他也并不在意,只是洒然与之同醉。
男子虽是阳世中人,却在阴世有着不少酒友,其洒然的风骨,连鬼神都会感到心折。
那年,天下大乱,兵戈不断,男子一句世间悲多,扰我酒兴,便提着一个酒壶,聚各方志士,再造江山。
两百年后,男子的画像供于大图朝的祖庙之中,虽享尽烟火,但阳世之中已没多少人再记得男子了,唯独阴世的一些与之喝过酒的酒友,还记得世间曾经有这么一个风骨洒然,教人心折的酒中豪客。
风翩然微微垂眸,没有再去看,也没多说,只是转身就走。
这是跨越了两百年的时光,属于酒友之间的默契。
风翩然不再阻拦后,黑暗渐渐在皇宫中弥漫,时光的定义在这里变得暧昧而模糊,一个宫女提着食盒,走在宫中,准备给后宫妃子送去。
她不经意间一转头,发现有很多影子,也在自己身边穿梭着,她顿时吓得手中的食盒都掉了,而在黑暗的环绕着,这些影子,渐渐化作更具体的存在。
一个个没有五官,身影虚幻的宫女,踏着僵硬而诡谲的步履,在宫中穿梭着。
雁过留痕,人过留声,两百年的时光,这座皇城之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迹,而此刻,这些痕迹皆被黑暗所唤醒。
严格来说,这不算唤醒,而是在某种极端饥饿的意志下,烙印在皇宫中的旧日痕迹,被吸摄而出,加以咀嚼着,最终化作营养,滋润着那饥饿的身心。
老皇帝一步步的踏出了皇宫!
分不清是黑暗簇拥着他,还是他带来了无尽的黑暗。
莫天歌将煲汤八法寄托于黑渊之气,以行开道之事后,老皇帝濒临失控的天魔功,其实已经稳定下来了,因为,黑渊之气已经为自己加了一个食材的人设,老皇帝不断吞噬黑渊之气,可缓解因为天魔功带来的饥饿。
只是,未经烹饪的黑渊之气,可不是什么食材,直接生吞,也存在着副作用,那因为天魔功失控而来的饥饿,并没有彻底消失,甚至正在变得更浓郁。
饥饿之人,光靠喝水来填肚子,只会越来越饥饿,何况这水本来就有毒。
而此刻,这股本来就已经极其强大,而后经过黑渊之气酝酿淬炼过后的饥饿,彻底爆发了开来。
弥漫的黑暗,就是那饥饿的显现,如无形的嘴,趴在整个皇宫中,肆意的吸允着任何可以称之为“营养”的东西,而这黑暗不仅在皇宫中蔓延,甚至向外延伸了出去。
“娲皇!”
充满憎恨,杀意,食欲的声音,从老皇帝口中缓缓道。
而此刻,在帝都的另一边,万妖幡中的祝融氏还在嘀嘀咕咕着:
“本尊啊,你不该给那个疯徒弟取名为商纣王的,当你发现自己能以民俗学知识撬动黑渊的力量,继而干涉现实之时,就应该想到,在民俗学中,“名字”这东西是不能乱叫的啊,尤其是不应该从隐隐有黑渊道祖身份的你口中出来,现在娲皇都出现了,商纣王不疯才有鬼了……不对,本尊,难道你早已经想到这一点,或者说,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