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歌虽然观察到了这一切,但他却没有插手,而是兴致勃勃的记录着这一切。
作为虚妄的捏造存在,狐仙姑并不存在于现实中,只是存在于村民的记忆中,也存在于村民的偶尔交谈中,这是一个纯粹的人造崇拜,而这也是狐祭的典型特征。
这种人造崇拜,是相当羸弱的,虽说这些乡野之村,玄学迷信土壤特别厚实,但信仰这玩意,也很难一蹴而就的,即便这些村民,在狐仙姑的入主仪式中表现出了几分肃穆与信仰,回去后交谈间也有一丝敬畏,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对狐仙姑这个概念,也没有多少实感。
只有经过时间的淬炼,村中发生了一些灵验,或者看起来有点那么灵验的事情,然后被牵强附会的依附在狐仙姑身上,这才渐渐能在村民心中建立起真正的信仰。
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与村民的生活同休戚,潜移默化扎根于村民的认知与思维中,化作一些约定成俗的禁忌与讲究,这便是狐祭信仰发展到成熟期后的特征。
在这个阶段,即便是来路诡秘,跟脚荒诞的狐祭信仰,也算是修成正果了,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若是能更进一步,便有着成为地区正神,甚至有着成为民族神的机缘,甚至于,经历岁月的淬炼,最终一种与文明同歌的古老神性符号,也并非不可能的。
如果要用玄幻小说的设定,将狐祭信仰的进阶过程罗列出来,约莫是一阶初生期信仰,二阶成熟期灵性,三阶完全体正神,四阶究极体民族神,五阶古神。
当然,那只是一种可能性,就现实而言,一阶的狐祭神性,那可是多如牛毛,二阶成熟期,用万中无一来形容都嫌太轻松,更高级的境界的就别提了,一如每个公务员,都有成为开大会时前三排存在的可能性,但真要去讨论这般可能性实现的概率多高,这就真的不好说了,而狐祭信仰的晋升概率,远比这个低,甚至不止低一倍两倍,而是百倍都不止。
放眼炎黄五千年的历史,逐一排查,真正能有所成就,而且还能不被收编篡改的狐祭信仰,有没有五指之数还要打一个问号。
更正常的情况,是这造工谈不上精致与牢固的狐仙姑神龛,因为缺少供奉与打理的缘故,在风霜侵蚀下塌了,然后村民也懒得费事,然后就不管了,再过一段时间,狐仙姑这个存在,就自然而然的被村民遗忘了。
这也是狐祭信仰最常见的结局,因虚妄的捏造而诞生,虽然依托了一些真实的要素,但终归无法突破自身与生俱来的缺陷,最终烟消云散,复归虚妄,如同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这并不仅仅是狐仙姑的命运,也是这个村庄的命运。
古老的炎黄时代中,也曾存在过万物有灵,神性数以百万计的时代,但最终绝大部分皆是烟消云散。
而古老的炎黄之民,也在大地中不断迁徙,凡是稍微适宜居住,甚至不那么适宜居住的地方,皆有着足迹留存,建立过居住地,但随着时光的流淌,真正能称得上是古村古镇的,却并不多,而更多的,还是湮灭于岁月之中。
鬼神也好,人类也好,在岁月的浩瀚伟力之下,有时候皆没有多大的区别。
而现在,也许有了一丝改变的契机。
在狐仙姑那全方位无死角,饱和性高烈度的托梦轰炸下,第二天,所有村民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不落,顶着黑眼圈,跑到狐仙姑神龛这边来大肆祭拜。
狐仙姑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只是一座并不怎么精致的普通石雕而已,族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大肆祭拜,许下以后一定虔诚供奉的许诺后,便让村民散去了!
村子可不富裕,农忙以及一些其他零碎活都很占时间的,即便狐仙姑降下神迹,但为了生活,村民也没办法一整天围绕着狐仙姑转。
而当天晚上,狐仙姑又进行了饱和性的高烈度托梦轰炸!
在梦中,这些灵性并不发达的村民,并不能自主,他们只能朦胧的感应到一尊狐影,不断呢喃鸣叫着,声音尖细而高亢,如一曲无以名状的诵歌,似在叙说着什么,只是,村民都听不太清楚!
一连好几天,这些村民都快疯了,村中族老连忙派人去附近镇子,把那个神汉请过来,让神汉过来和狐仙姑沟通一下,问问狐仙姑到底想说什么。
别人不知道狐仙姑是什么回事,神汉还能不清楚吗,刚开始还不以为意,甚至压根不信,只是念着村民许诺的大肥鸡,神汉才欣然而往。
但等神汉到了村子,住了一夜后,顿时人麻了。
狐仙姑真的显灵了!
但问题在于,没人知道狐仙姑这般显灵,到底是要做什么?
神汉也不知道,但面对村民的期盼眼神,他也不能说不知道,真要说了,他怀疑这些被狐仙姑骚扰了好几天,精神状态不太良好的村民,可能当场便把他乱棍打死。
神棍不断搅拌脑汁,想要凭借自己半吊子的乡野神棍技能,试图解读狐仙姑的神谕。
莫天歌见状,到底忍不住轻笑起来,狐仙姑在梦中到底说了什么,村民听不清,但莫天歌又如何不知。
狐仙姑其实什么都没说,凭借江流那一缕灵光加持而显化的祂,只是遵循着本能,向这些村民传播江流的佛法而已,而这也是江流的道路。
只是梦境传法,本身就有些失真,加上这些村民大字不识,文化程度近乎于无,好好的佛法,硬是被他们听成了无以名状的呢喃之音,从而造成了一些恐慌。
莫天歌并不打算解开这般误会,甚至因为这般误会,反而眼神猛然一亮,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
那个神汉,以及村民们,不断从自身的角度,试图理解狐仙姑的存在,以及狐仙姑想要表达的意思,而这种思考,延伸出了相当有意思的补完现象。
梦中所见,皆是虚妄的,记忆会渐渐褪色,这是一种正常生理现象,神汉做了一晚上梦,第二天也印象不是很深刻,便询问村民,虽然村民也同样如此,对梦中所见皆不太记得,但当某个人脑补一番,以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后,另一个村民也觉得好像是这样,便多了几分坚定,表示梦中所见就是那样。
狐仙姑应该长着一个雍容贵妇的模样,具体造型,和镇子地主家的大少奶奶差不多,背后有九根散发着氤氲仙光的狐狸尾巴,导致众人看不见其容颜。
祂托梦时的语气,是三分庄严肃穆,三分雍容威严,三分慈爱神圣,还有三十三分的美丽动人,祂的声音,比戏班里最好的名伶还要好听,她左手拿着一把让土地变得肥沃的金锄头,右手拿着一把能砍死魑魅魍魉的青龙偃月刀,身旁还站着两个牛高马大,青面獠牙的狗腿子,哦不,是左右大将。
狐仙姑的具体姿态,在这三人成虎的信息传播中得以成型,而村民们在互相交流过后,也确信了这个说辞。
这本该是一种荒诞可笑的脑补谣言,但不可思议的是,村民们的认知,却在不知不觉间反过来干涉到了狐仙姑。
然后,不可思议的变化因此而生,当天晚上,狐仙姑当真以这种姿态,或者说,以一种比较接近村民认知的造型出现了!
“虚妄的狐祭信仰,因人的认知而生,也因人的认知而变,真是有趣的一件事啊。”
莫天歌低语,对这般情况,倒是心知肚明。
江流的道路,是将苍生与世界视作浑然一体的“人”,而后有情众生的一切行为,天地间的微妙灵机变化,构筑了这个“人”脑海的万千念头,以及这个“人”的言行举止。
而江流化身为灵光,便是以自身的道路为佛法,予以渡化,也予以这个“人”一个向上拔超与跃迁的机会!
既渡一人,也渡一世。
这是一种形而上的统合,将森罗万象散溢意象悉数统一起来,化作一个灵性整体。
而这个村子已被江流数所化的灵光侵染,眼下这个村子的种种,皆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出现了一体化的迹象。
如果说的更直白一些,那就是这个村子成精了,而这些村民,村中的房屋,周围的农田与花草树木,甚至包括狐仙姑本身,也都是这只“村精”的一部分。
村民的所思所想,以及他们的认知,便是村精脑海里翻涌的念头,而当这些杂乱的念头汇聚起来,便反过来形成了显著而清晰的认知,反过来改变了这只村精的一部分认知,让那个狐仙姑换了一身时装皮肤。
狐仙姑的造型,在村民集体认知作用下得以改变,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正是这个巧合,为后续的事态做出了铺垫。
村民们补完狐仙姑造型时,都将其往善神方向想去,不太敢将其视作祸乱的邪祟,而最终狐仙姑真的以这般姿态出现,那个神汉,也终于凭借自己半吊子的乡野神棍专业素养,解开了狐仙姑的“神谕”。
“狐仙姑被我请来后,发现你们身上晦气比较多,附近也煞气深重,先降世显神威,驱逐村子中附近的魑魅魍魉,还施展神通,念咒加持你们,给予你们赐福,让你们好好生活,努力劳作,丰衣足食……”
狐仙姑是善神,神汉也顺水推舟,把祂的神谕,往善的一面的解释,村民闻言,露出了喜色,
在信仰层面,信与不信,其实是一个没有中间态,非黑即白的问题,因为这种问题,关乎到玄学与神秘学中的一些基础知识。
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人和你说上帝无所不能,你口头称是,心中怎么想的却不言而喻了,然后有人和你说,地面是圆的,地球也是圆的,你点头称是,心中却想着这不是常识吗?
两者皆是口头称是,但心中涌现的认知却是不一样的,谓的信,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知,就好像地球是圆的一样,自然而然的信着,如此,个体灵性才能触摸到心智与魂灵最深层的力量,当然,换个说法,那就是心诚则灵。
神汉对狐仙姑的神谕解释,虽是病急乱投医,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村民还是第一时间信了,而这份集体认知也发挥了作用,晚上再梦见狐仙姑时,那无以名状的鸣叫,多了一些“可理解”的信息,约莫是祝你们吉祥安康,祝你们生活如意一类的话。
待到第二天起来,许多村民虽然黑眼圈都没消,但却露出一副精神爽利,开怀万分的模样,称自己真的被狐仙姑赐福了。
这并非虚妄,因为那狐仙姑,真的在梦里念了几句佛门祝祈法咒,撬动了一丝丝天地灵气,给这些村民加持了一些祝福,虽是祝福的能级不高,但提振精神还是做得到的。
醒来的村民们,觉得自己终于知晓了狐仙姑显灵的真相,皆是赞叹不以,而不经意间看向神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觉得这个神汉当真本领不凡,居然能沟通阴阳,通晓狐仙姑那凡人不可闻的神音。
神汉此时还没察觉到什么,只是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觉得自己猜对了。
而在当晚,狐仙姑继续梦中显圣,在无以名状的低鸣呢喃中,对那些村民施加祝福,然后,但神汉的梦境却又是有所不同,狐仙姑于梦中显现灵验,对神汉大加赞赏,予以其庙祝的差事,让其做好沟通阴阳工作。
第二天起来,神汉起来后,发现村民对其的态度又是一变,因为他们也从狐仙姑的托梦中,得知了神汉被委任为正规庙祝。
虽然狐仙姑庙都还没一座,只有一个露天神龛,但却并不妨碍村民对神汉露出敬畏之色。
狐仙姑的灵异已是不需多言,而作为其钦定的沟通阴阳之人,这个乡野神汉,理所当然的在村民眼中多了一丝神圣,族老连忙出来,打算让村中的男人,给神汉搭一个专属的屋子,让其于村中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