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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玄幻 > 天字律仪 > 第29章 之子于归

五天后的深夜,戌正三刻,梁辅国和陈安芝从山岭上向下眺望,看见了大营所在的山坳里出现了密集的灯火,说明内鬼调动本营主力封锁了零陵城四周。

时机成熟,陈安芝下山去了,梁辅国忧心城内变故,难以入眠,便独自在寺庙的庭院里徘徊游荡。

法明寺地盘小,不比城中的江平观,但夜景唯此最佳。清冽的月光投在佛堂前不染纤尘的石砖上,蓄满一池甘泉。墙边的修竹和鸡爪槭随风舞动,投影如随水流起伏的龙须草。梁辅国踩在梦幻般的水面上,踏出坚实的铿铿声。

“施主心事重重呐。”法明寺的圆启方丈从佛堂里出来。他刚念完经,身上留有庙宇青灯的光华和浓郁的檀香气,“何不脱了皮靴,细细品味这如水如光泡影世界的真谛呢?”

梁辅国合掌恭敬。“小生在宝刹借宿五日,却不曾与大师讨教,实在可惜。”

“白天求神拜佛的信徒太多,我不喜热闹,所以终日深居后园,晚上才出来走走。今晚夜色上佳,凉爽宜人,正是抢霜的时节,单是听着稻穗摇曳摩挲的声音,仿佛能嗅到往日的稻花香。”

“大师好兴致。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就怕局面不能如我、如她所愿去变化。”

老方丈笑了笑:“施主志存高远,不应有此心。”

“何解?”

“恒河有无数沙,一沙有一恒河,则一恒河是无数恒河。而一人比一沙则何如?故一人中有无数毛发,一毛发有无数人。施主若灭一人之苦,则灭万万众生之苦;若救一城之难,则救万万众城之难;以此成就无量无边功德,忧从何来?”

“可我若是害了一个人呢?”

“古语云,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倘若那人和你一样,关怀苍生,有心事天下,则虽二人,实一人,实一心,哪有陷害之说呢?”

“大师,您说的这些道理太玄了,我……”

“我与施主作赌。”老方丈拉着梁辅国坐在佛堂前的台阶上,摘下项上一串佛珠,继续说,“这是小叶紫檀,梁武末年制,价值不菲。我与你打赌,若此计不成,则我输,这串佛珠就归你了;若此计可成,则你输,将你的战靴留下,跣足而走。何如?”

梁辅国不假思索便同意了。“您不知详情,居然比我更有信心?怪哉,怪哉!”

“贫僧这具皮囊已见识过人间无数得志与失意。每日来此进香祷告的俗客,不为长生延年、出入平安,便为求财求官、福运长久,更有为病重亲友祈求奇迹的。但是,成与不成,不在堂中之像,而在心中的佛。”

“您相信我们能成功?”

“不,我相信你相信自己能成功。”

梁辅国不说话了。

一老一少,一佛一俗,并肩而坐,空坐对月,一言不发。突然一片不知边际的云笼罩了明月,院中的水便流干了,露出地砖的青黑本色;风声也渐而停息,草木变成了刺向苍天的剑刃。

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叹息,光滑的念珠开始转动起来,当整个世界都沉寂的时候,每个人便有了自己的哲理。

时间一刻一分地流逝着。

“什么声音?”梁辅国隐约听到了怪声,立即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施主,是鼓声。”老方丈微笑提醒。

梁辅国连忙冲出寺门,来到西南侧的土坡上。只见零陵城东的上空傲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火球,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鼓声,照亮天穹。城楼上亮起了灯火,八处城门全面戒严,此时应当有部分官军前往了事发地点。

老方丈一步一步跟上来,也被城内的大火吓住了:“原来是这样……”

“太好了!”梁辅国匆匆下山而去,“老圣僧,明天我便差人把这双靴子送来!”

官军迅速赶到并包围了动乱地点,而云行府这边没有话事人,所以引发了两方冲突。陈安芝领着丰穗和李队正骑马赶到东门,接上了刚入城的梁辅国,四人一同前往零陵军城,向零陵将军出示了永州营将军印,然后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接着,李队正带着印信,收回了埋伏在城外的大营主力,并将案犯和俘虏交接给他们。杨副将先前将本营主力调开,致使自己抽不出人手去阻碍丰穗造成的变故,当他看到梁辅国平安归来,自知回天乏术,畏罪自缢。

丰穗得到了及时医治,伤口不大可能感染。城北云行府值夜小队立了大功,李队正替了杨副将的位置,其他四人都升为伍正。陈安芝是主师直督,来去自由,她原在城里的旅店开了间房,但此时不宜进城,便在丰穗的仓库中借宿。至于捉回来的案犯,将全部交予楚王亲信和越廷法度堂联合审讯,后面的事与永州营没有关系了。

丰穗的功劳自然最大,究竟是戴罪之身,需要请主师做具体安排。那张命令书也作为证据被梁辅国拿走了。她本人倒是不在意,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回到营帐,丰穗抓着阿姊的手,急忙问道:“阿姊,是父亲派你来的吗?”

“他在信中说,你可能遇到了难处,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实不相瞒,从你进城开始,我就一直在暗地里跟踪你。可惜在城北碰到了夜巡的官军挡路,把你跟丢了,否则,那家伙定伤不了你……我跟踪你也是迫不得已,不要怪罪阿姊好吗?”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有阿姊在,去哪里都安心。”丰穗有好多想说的,这时却不知从何说起,“阿姊,多留几天吧,我们好久没见,一起去城里玩玩?梁将军一定会答应的。”

“父亲让我事成则归,明天就得走了。”

“也好。”丰穗顿时收敛了笑容,“都六年了,能见面就挺好的,不该奢求太多……还是快离开吧,快点好,不然会被我牵连的。”

陈安芝不知怎样措辞比较合理,干脆缄口。

两人尴尬对坐,转眼到了天明。

临别之时,丰穗为阿姊牵马,出三里相送,并将一支银簪交给她。这支银簪是丰穗请城里的银匠师傅打的,有云纹和峨眉月纹样,与当初安芝送给丰穗的鸦头铜簪算是天生一对。安芝双手接过银簪,佩在冠上,同小妹对视良久,才策马而去。

丰穗并无离别的哀思,她知道这是父亲的好心成全,只是这匆匆一去,不知何日再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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