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庆观寮房。
韩致远喝了杯开水,发干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一点,用帕子擦擦头上的汗。药效的作用,气血补的太足,汗不停的冒,喝下去的水也很快就转成汗从体内钻出来。
姜娘接过空杯,“韩公子,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用了。”韩致远虚弱地贴着床边靠在竖起的枕头上。
“你这人也是,身体不舒服也不吭一声,在灵堂撑着烧那么长时间的纸。四娘已经走了,你再内疚也没办法,还得小心自己的性命才是。”姜娘把杯子放到一边,又掏出自己的帕子要帮韩致远擦汗。
“我自己来。”韩致远躲开姜娘,继续用自己手中的帕子擦汗。
姜娘略作迟疑,把帕子收起来。
“姜娘,大师兄叫你。”有人在寮房外道。
“知道了。”姜娘帮韩致远盖好被子,之后离开。
韩致远吹灭床边的灯,闭上眼睛,“既然来了,就出现吧。”
屋顶的瓦片空隙被轻轻盖上,一个身影迅速闪进房内,关好门窗,来到床前,“你的问题,驴变成马,当然是拿掉户。”
“是啊,拿掉户。”韩致远睁开眼,瞟向身边的人,“廉捕头倒是实诚。还有个问题,何四娘得知‘停止派药’的消息,是你告诉她的?”
“我没那么多嘴。”廉辉垂目冷凝。
韩致远点点头,“那就是你间接引来了孙夫子他们。”
廉辉的身子向下弯了弯,一手撑在墙上,与韩致远扬起的脸面对面。
黑暗的空隙像是随时会被崩开。
韩致远不急不缓地说道:“用漳州城最有声望的夫子们造势,让他们上府衙闹事,顺便让他们胡搅蛮缠逼问我手中还有什么证明自己的东西,其实是变相打探我手中是否有其他调集力量的信物,好做防备。夫子们其实都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他们是被迫的,一开始自然是为了阻止朱大人上开元寺给他们找麻烦,后来就是为了逼问我。”
“而他们留在府衙之后,怕是也没有在暗中少收了什么写在纸条上之类提点他们的话,不过他们肯定并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胁迫摆布罢了。廉捕头,我对你们的心意一清二楚,也知道他们受谁的唆使,继续逼迫他们也没用,你们拿什么胁迫他们,放了吧。”
“你见到过他们收到的纸条?”廉辉沉声问。
“需要吗?”
廉辉听着韩致远的口吻中含着淡不经心的笑意,就像是对他毫无保留的嘲讽。
即使什么证据都没看到,在这个男子心中却已然落下定数,而且是那么绝对的相信自己,让他一个否定的字都说不出口。
廉辉暗暗调了下呼吸,“那天夜里,你就已经识破我?因为我在府衙户房那边出现,你就怀疑是我?”
“在户房出现算不了什么,哪怕你跟户房书吏当面说话,也算不了什么。关键的是,我对天庆观的看法,朱大人只有说给你和裴主簿。裴主簿不是给开元寺通消息的人,还会是谁?”
“你是怎么识破不是裴主簿?你直接问他,也不该单方面相信他的话!”
“我没有审问他。没那个必要,就算朱威亲眼看到是裴主簿跑到那个花圃后塞消息,我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裴主簿,而是那个请裴主簿审阅调借官印文书的户房书吏。”韩致远唇角勾起,“是不是很奇怪?特意计划过的传信方法,却被我一眼看穿,疑惑是哪里露了马脚?其实破绽太简单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最低级的招数,本来不值得我提及,既然你特意跑到我面前来问我,告诉你,是脚印。”
“脚印?”廉辉眼睛一闪。
“那片花圃我看过,是挺隐蔽。但你没有想过,刚刚下过雨,泥土潮湿,容易留下脚印吗?”韩致远提醒。
廉辉微怔。
“我去了刑房,看到两行来回的脚印从门口到裴主簿的书桌前。裴主簿与刑房书吏说之前户房书吏来过,当然这也不是秘密。沾了花泥的脚印就是户房书吏留下的!从刑房悄悄出来,跑到西南墙边花圃后塞入墙缝里消息,之后又鬼鬼祟祟的回到刑房的人不是朱威看到的裴主簿,而是假扮裴主簿的户房书吏,当时天黑,朱威只能看到大致身形身着走态像是裴主簿,而裴主簿又本来早就进了刑房查阅案宗,便误以为是他,跑到西厅给我报信,户房书吏就是在那个时候又离开刑房。”
昏暗中,压抑着廉辉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韩致远接着道:“我想,户房书吏得知裴主簿要去刑房查阅案宗,早就先摸进刑房。漳州府衙的各房都分内外室,内室左右耳房分别为存放文案的卷宗房。户房书吏先把他准备好的文书藏放在外室某个地方,最简单的就是塞在外室桌案底下。然后他本人则穿戴着与裴主簿相像的衣帽藏在其中一个卷宗房,靠那一排排摆放案宗的木架遮挡。等到时间,户房书吏趁裴主簿与刑房书吏在另一个卷宗房翻阅,偷偷摸出内室,出了刑房,这便是朱威‘亲眼’看着悄悄离开刑房的‘裴主簿’。”
“然后户部书吏又原路返回,先把外衫脱掉放在外室的偏处,取出提前藏好的文书,正大光明地进入内室呈给裴主簿,然后离开,顺便没忘把衣衫一起拿走,从裴主簿所坐的位置,看不到外室的情形,外室也没什么值得防备,裴主簿与刑房书吏又都在内室专心查阅文案,外室没有点灯,户房书吏动作轻快些,稍微做点什么容易的很。当然,这也是在外室又留下一些比较杂乱脚印的源委。”
说完整件事,韩致远又笑笑,“廉捕头,你怕自己被人盯上,所以借用你的替代品户房书吏传消息,还想到冒充裴主簿,将我们的注意力往裴主簿身上引,可谓处心积虑。你说,如果真是裴主簿,他会让人再冒充自己?而且你也没想到,你不仅传递消息的内情被我看透,正因为那条消息,让开元寺遭到了万劫不复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