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摇摇头,没有把话说下去。
就怕为应付差事做了冤死鬼,周围的人心知肚明,也都没有再问。
“刚受了惊,喝口水再走吧。”铁匠家的娘子端出一碗水。
“来,喝水。”那老妇接了,递给怀中的女子。
那姑娘抹了把泪,颤巍巍地接过水碗,一边喝水一边偷偷留意四周。
刚埋在老妇怀里的时候,她就觉察到有双目光像根刺似得扎在她身上。
冲着斜对面的田家茶馆望去,窗子边的座位上有三个男人的身影。一眼望去,好似都不过是普通的客商主随,但再细看,坐在正中像是主家的那位挺拔直背,举手投足间分明与普通人不一样,少了常人那般随意,似乎从小就习惯了端正仪态,而手中拿着茶盏把玩,又好似陷入某种深沉或者不屑,坐在那里就能将旁边的人压一头,指间动一动,身边的人似乎都不敢重呼吸。这样夺目的底气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养出来的。
就在这时,赵扩的目光也落在那个姑娘的脸上,即使头上戴的凉笠垂下的彩布条将眉眼半隐半遮,一只大水碗又挡住了下巴,看不完整她的样貌,可分明能够感觉到那双从彩布条间穿出的视线也在注意着他!
啪!
茶盏被赵扩重重扣在桌上,不等身边两个人回过神,人便已经起身朝茶馆门口走。
赵扩的随仆赶紧将茶钱留在桌子上,紧追而去。
在田家做事的那名老妇见一个陌生的客商突然上前来,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个哑巴姑娘跟前直直地盯着人,忙俯身一把将正坐在铁凳子上喝水的姑娘拉近自己,惊问,“这位公子,您有什么事?”
“公子,怎么了?”赵扩的随仆看看那个缩在一边姑娘,问。
那姑娘依在老妇怀中,小心地抬眼朝面前的男子望去。
她远远看着,以为这人起身离开茶馆别处去,不想竟冲着她这边快速走来。
人,走近,她也看得清楚,那身形,那张脸,还有那随着步伐由远及近而来的压迫人的气息……嘉王赵扩!
没想到她慕清颜在此时此地此情形之下见到了嘉王。
这两日靠着这位好心阿嬷藏在田家,装傻做哑,随时警惕变化,可当在看到赵扩的这一刻,慕清颜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他的气色这么与众不同,她又是个无家可归的哑女,他们怎样能搭上话?
赵扩指了指慕清颜,问身边的随仆,“看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啊?”随仆一愣,没接上赵扩的问话。
赵扩走向老妇,在二人面前蹲下身。
慕清颜的视线也随着赵扩落下。
阿嬷啊阿嬷,你可知道蹲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嘉王竟然在她们面前蹲下了高贵的身躯。
阿嬷不知道,她知道啊!在临安的时候她就被嘉王拿捏住了毛病,此时又在她面前放低自己,之后还不知会怎么让她补偿。
赵扩伸手,从慕清颜手中把碗夺下。
“这位公子——”
赵扩一个眼神就把那老妇的话给挡了回去。
之前对衙差都敢呼叫的老妇,在这个陌生男子面前竟开不了口。
赵扩凝视着慕清颜,把碗递给随仆,“你不认得我?”
刚被赵扩的眼神吓到的老妇又惊讶起来,“公子,你……你认识她?”
慕清颜心里很是郁闷,殿下,你这么问我,我没法回答啊!
“哎呦,这哑巴也不会说,该不会是看着长得模样不错,又生了歹意想把人给再拐走吧?”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胡说什么!”另一名随仆作势握住刀柄,“这个姑娘本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殿下既然这么问,他肯定也要这么说。
“不认得了?”赵扩自顾说着,抬手向慕清颜伸去。
修长的手指挑开凉笠上的彩布条,赵扩清楚的看到一张完整毫无遮掩的脸。
这就是她本来的模样吧。
难怪找不到这两个人,他们寻人的方向根本就不对。
慕景彦,此时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女子,看起来跟一般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同。
慕清颜看着赵扩收起手,似乎垂眼间还有几分浅淡的笑意。
见慕清颜还是没有做出反应,赵扩起身,到铁炉前拿了根铁柱回到她跟前。
铁柱的尖头点地,落下一个点,赵扩的手顿了顿,将原本想要写的“清”字改成了“颜”。
他掌握到的消息,上杭县衙抓捕的凶犯可能名叫“苏清儿”,这原本对他来说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姓名,此时见到慕清颜之后,他又重新认识到,苏清儿这个名字其实一点儿都不陌生。
这个“清”字在上杭是不能用了。
慕清颜瞥到地上那个“颜”字,点点头,顺势从老妇怀中脱开,人看起来放轻松了一些。
“姑娘,你认得字啊?”老妇指指地上。
慕清颜又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字,又指指自己。
赵扩丢掉铁柱,直身道:“她叫颜娘,是我远房表姨的女儿,双亲不幸离世,本要投靠我家,结果认错了人被拐走,我一路寻到这里可算是把人找到,还好无事。”
赵扩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特意扫了眼慕清颜,然后从怀中取出折扇,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时候见过怕是忘了样子,这把扇子你总不该忘记。”
认人,总得有个信物。
慕清颜接住扇子,打开随便看了两眼,便激动地冲着赵扩点头。
“终于找到表小姐了!”赵扩随仆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也知应该配合。
赵扩从慕清颜手中把折扇抽回,向那老妇象征性的两手相叠,“多谢照顾。”
然后给随仆递了个眼色。
随仆从身上掏出张银票送去,老妇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照顾是应该的,银票就不收了。颜娘这些日子肯定吃了不少苦,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
随仆见老妇不要银票,准备收起来,慕清颜上前一把夺走,强硬地塞进老妇的手里。
好人就该有好报,给钱虽然俗气,可是一种实在的补偿,何况嘉王殿下又不缺钱花,不拿白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