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手诏换一条人命,我不说值不值得,但若换你的命……这也是你叔父所说的天意要如此吗?你是成安留在世上的唯一亲人,我确实不希望你死。”
柳燕垂眼看着慕清颜,单薄的素衣泛着清冷的白芒。
“你说的没错,谁碰到它,它就是挡在谁身前的一把刀。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不知成安是出自什么心思,拖你这个侄女接他的差,下这趟浑水?”
慕清颜闭上眼睛,“叔父先准备诗谜,后又分别留信。他一定是想不到谁更值得他信任了。寻不到也就罢了,我能寻到便是天意,这是叔父给你说过的意思。”
就像叔父曾经寄予哥哥厚望那般,后来将对她的培养也融入了希望,希望她不只是一个圈在家中的平庸女子。正是这种存于叔父心中从未磨掉的希望,才会在最终决定选择了她去继续解开元寺的谜题,打开他没有打开的石碑。
不过叔父还给她找了帮手……韩致远。
不知当时叔父是怎样想的,会将他们云泥有别的二人拉在一起。
“所以,不论怎样的结果都只是个结果?”包袱从柳燕的肩上无声滑落,“岳元帅泉下有知,不知如何面对已赴黄泉的赵构?明明是大宋皇帝要了他的命,他还要让他的后世子孙继续尽心尽力护着这一片江山?”
“岳元帅为的不是皇帝一个人,而是这天下百姓。如果他在,一定会咽下冤屈,继续身披战袍横冲沙场。而我们后人,知道他的热血,知道他的不公,知道他的死是千古奇冤。哪怕没有掌握到任何罪证,也蒙不住天下人的眼睛,也从未少过对幕后的怀疑。罪证是最终的证据,有些事并不需要罪证便已经能够看得明白,罪证的出现让犯下罪的人再无还口狡辩之力,给出了绝对讨伐的理由。但这件事实在太特殊,尤其在此时……南迁的大宋飘飘摇摇,即使拿到罪证,呵,确实挺让人无奈。”
韩致远负手走向一侧,隐去心底的悲哀,双目幽沉地往下佛殿外。
柳燕俯身,将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其实,若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挺好,谁都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更强一些,大宋也不能永远像如今这般屈人之下。不管怎样选择,成安也好,你们也好,出发的心意都是好的。其实追随成安这几年,听了他那么多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以来,追的是成安这个人,还是只为了追那份手诏。”
“似乎……我听成安说的话多了,其实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以前想着完成父亲的心愿,找到手诏,口口声声说着找到之后供在武庙,可真找到之后怎么做,我其实也不能肯定,说来说去不过是心有不甘的气话。只是想想,明明受委屈,却不能回手,他站在悬崖,怕把他推下去再砸到崖下的人,这种滋味……”
柳燕笑笑,打开包袱,“既然你们自认分得清是非,那我就再给你们多说点儿事。”
韩致远见柳燕从包袱中掏出一块令牌似得东西带给他,接在手中一看,“侍卫司遣使的令牌?”
侍卫司遣使是替皇帝执行特令的人,平时行事时并不会出示什么特殊的令牌,若是他们身上出现令牌,那必然是被放逐到远处去执行任务,而且任务是艰巨的,充满变数,所以才会配一块令牌,若遇到意外,也算是留下了一条寻踪的线索。
在临安城中,韩致远还没有见过手持侍卫司遣使令牌的人,他之前出外办事,在路上遇到过一次,那人奄奄一息跑到他跟前求救,交在他手里的就是这种令牌,后来在太上皇处得知,那人是他派到成都府与西夏边境,刺探情况的遣使。
令牌上没有名姓,只有一个数字,以数字对应皇帝手中掌握的那份名册中同样编号的那个人。而令牌旁侧会加刻有一串小字记载这块令牌发出的时间,以此便可知道派发令牌的皇帝是哪一个。
柳燕交给韩致远的这块令牌上,数字是三十九。旁边一串小字是:绍兴三十一年。
“是高宗在位的最后一年派发出的第三十九块遣使令。”韩致远道,“这个不会是你的先辈所有吧?”
“这是成安的,他让我替他保存。”
慕清颜闻言起身。
“原来慕成安是高宗皇帝选中的侍卫司遣使。”韩致远将令牌递给慕清颜,“这也就解释了他身份的疑惑。”
为什么慕成安能够探知宫门通行口令,以侍卫司遣使的身份出入宫门,因为他对这个身份本身就熟悉。说他冒充,那是他冒充了当今皇帝的遣使身份,但是他又算不得冒充,因为他本来就是一名侍卫司遣使,是隶属于高宗皇帝的一名老遣使。
当年,他又为什么能够截下临安知府的案卷,继续追查赵抦府上的人,肯定也是动用了当时的太上皇高宗皇帝的关系。
“你说这是高宗派发的令牌,距今都快满三十年,叔父在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慕清颜想不通。
那个时候叔父也不过才十几岁而已。
“是补任的。”韩致远道,“侍卫司遣使的编号并非一人固定,如果上一任出现意外,种种原因抛弃了这个身份,便有后面新入选的人补上。这块令牌只能说明,它是哪个皇帝派发的,并不能确定派发的具体时间。”
“没错,这是赵构在四年前派发给成安的。他都已经不是皇帝,还派发遣使令,又偏偏选中成安。听成安说,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招到临安当差的真正缘由,后来被人秘密找去德寿宫见了赵构才知道是要他做遣使,本来一开始他还犹豫,后来因为在一桩案子中需要赵构的力量。”说到这里,柳燕特意看了眼韩致远,“为了尽自己最大力为蒙冤的人求个公道,成安选择了向赵构妥协,给自己带上了这副枷锁。当然呢,也给了我们拥有同一个目的的两个人相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