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母子,母子之间也能毫不犹豫地做到这一步,让原本蒙冤的母亲再挨一刀?
慕清颜知道,如果是自己,肯定没有这么干脆,即使明知其中的道理,她也下不了手。
处于皇权漩涡中的人太可怕。
赵扩见慕清颜的目光淡淡地垂下,心中有股子气腾然升起,“小王去仁明殿指认那只金叶发钗的时候,并不能确定母后清白与否。如果她犯案,危及大宋,即使是小王的母后,小王亦不会纵容姑息!”
慕清颜抬眼看向赵扩,一字字缓慢问道:“所以,嘉王以为她连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她想把自己的将来托付给谁?”
赵扩感觉一盆冰水迎头泼在了自己的身上,不仅浇灭了刚升起的那股气,还让自己的双脚好似坠入沼泽,不住地下沉。
一把泥土混着烂草埋了自己。
“你与致远都看小王的笑话!”赵扩甩袖,转身,走到窗前,背对向慕清颜,“小王在你们面前一次次做错事,不配为王,不配为帝?”
“殿下。”慕清颜知道自己挑起了一个不太合适的话题,默默收起,“我还有十分要紧话要说。”
“说!”赵扩双手搭在窗台上。
慕清颜看着他的背身,“我将之前知道的,还有在慈宁殿了解到的一些事合在一起仔细想了一遍又一遍,勾出了一个值得怀疑的目标,可能是那只幕后黑手的所在。”
赵扩猛然转身。
“可能殿下会觉得……有些很不可思议。”
“你怀疑什么人?”赵扩走向慕清颜。
“佑圣观。”慕清颜说出三个字。
“佑圣观?”赵扩一顿。
佑圣观原本是在绍兴十六年,太上皇建造的宅邸,他与他的父皇都出生于此,有他的童年。于淳熙三年才改为道院,供奉北极真武佑圣君,为御前宫观之一。
“嗯。”慕清颜点点头。
“你如何想到是佑圣观?”赵扩问。
这个说法太突然,他想过各种人各种事各种地方,唯独没有想过是佑圣观。
佑圣观是最得皇帝信任的地方,之前查审陆游的时候,还是被带到佑圣观由观主照看,以求公允。赵扩还原本想,如果皇后的案子一时没有破解之法,就提请将她送到佑圣观,也不要被当做犯人关起来。
佑圣观观主是太上皇身边的老随仆,太上皇的三位皇子都由他看护过,最后对最小的三皇子跟随的时间最长,几乎是被他一手看大,所以在三个皇子中,佑圣观观主与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关系最好。连赵扩小时候也经常寻他玩耍。
后来那座府邸改为佑圣观后,观主不想离开这处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便主动皈依做了道士,留在观主掌管这座御前宫观,替太上皇祖孙看着这座旧宅。
佑圣观不论是对太上皇,皇帝,还是赵扩,都有特殊的感情。也只有站在佑圣观中,祖孙三人之间似乎才能找回往日的记忆。
如果慕清颜怀疑佑圣观,那么佑圣观中最被值得怀疑的人又是谁?
慕清颜走到桌前,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划了一下,“先从图画院说起。之前我与韩公子谈论过,给赵二成买的牛黄粉掉包之人不仅应该是登云轩的常客,还与图画院熟络,能够符合这个条件的人肯定拥有特殊的身份或者背景,但是只凭这一点,符合的人有很多,其中也包括嘉国公,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有地位的人。”
“佑圣观也曾找图画院裱画。”赵扩道。
“是的,佑圣观去过图画院,而且赵二成说,佑圣观拿到图画院的画用的是整个临安城只有登云轩才有的纸,徽州一个小作坊所产,颜色不够白,但润墨极佳,这说明登云轩接待过佑圣观的客人。”
“这点去登云轩一问便知,佑圣观也只是符合这个条件。”
“还有,后来在图画院又发生了一件事,也就是在我临进宫之前。”慕清颜又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
“殿下想想?”
赵扩不曾听闻图画院里出事,连那个赵二成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小王不知。”
“圣上送去了一幅数尺长的画,要图画院装裱。”慕清颜提醒。
“这件事小王有耳闻。父皇的脾气有时不太稳,太医要他平时以书画养性,但父皇画技并不太好,不知多久才完成了这么一幅画。”
“我要泄露一个秘密,希望不要有人难为马待诏。”
“什么秘密?”
“马待诏辨认,圣上送去的那幅画,应该是出自一个自称‘久久散人’的代笔之手,并非圣上所作。”
赵扩眉宇拧起,“久久散人?小王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应该是在佑圣观吧。佑圣观送到图画院装裱的画就有久久散人所作,据说是个信徒。”
“对,就是佑圣观。”
经慕清颜提醒,赵扩想起,“在陆游案之前,小王随父皇去佑圣观,见观主及其他寮房挂了几幅画,署名就是久久散人,这名字读来有些奇怪,小王多看了几眼,不过并未上心,没有过问。”
慕清颜接着道:“因为圣上送去了画要让赵二成装裱,所以赵二成需要赶工将我的画加快裱完,我本来想以裱画为借口,多出入图画院几次,结果因为画装裱完成,没了机会,不过后来我也去了慈宁殿,但是今日我出宫之后先去图画院取画,得知我的画已经被送往韩家,图画院也以赵二成忙碌为由拒绝了我想当面对他致谢的打算。”
“父皇的画,肯定需要格外仔细的装裱,赵二成不敢耽误。”
“没错,图画院的人做事没问题,问题就在圣上送去的那幅画,不能不说那幅画疑似具有阻碍我与赵二成的联系之嫌。如马待诏辨认,圣上的画作其实是久久散人的代笔,那是他根据对佑圣观送去的画作风格下笔等等做对比,从这一点上,又是跟佑圣观有了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