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帮会有个规定，被称为‘杀规’，只有杀掉自己的一名至亲才算能够得到最终的认可，等于此人彻底成魔，成为合格的继承人之一。曾经在这个男孩之前就有人这么做。三十多年前在衡山县就有一桩类似的按例，一个被他们掳走驯养的男子返回去亲手以五刀杀了他唯一在世的亲人，他的兄长。但后来此人终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成了个疯子，最终还是死了。”
“这个男孩一早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抉择，所以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暗中准备，选中一个人做自己叔父的替身。他决定‘杀’他的叔父，而不是父亲，应该是不想让他的妹妹失去最亲的那个人，毕竟那个人‘死’了，就不便再在熟悉的人面前出现。还有他的叔父具有官府捕头的背景，身份更特殊，这条命的价值也就更高，自然得到帮会头目的同意。”
“十年后，曾经的男孩一跃成为中年人的模样，凭自己的能力在帮会也占有了一定的位置，最终也到了该杀亲正道的时候。而他身为捕头的叔父因查案也查到了这个帮会，发现了他的存在，极力劝他回归正途，依靠自己的能力铲除这个帮会，将功补过。但他不甘心这么多年的付出，想要将帮会霸为己有，不肯听从他叔父的劝说。直到后来他不论怎样花费心思，他的叔父还是落个被残杀的下场，忠心的伴随也因他而死，致使其新仇旧恨爆发……结果便是，都死了。”
“他说，他的一生被敖兴所毁，我能体会他的悲愤。”赵扩听完韩致远的讲述之后，不禁嗟叹惋惜，“若是他能够正常成长，也定是栋梁之才。”
韩致远道：“成什么样的才无所谓，最起码他们是和美的一家人。”
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跟那帮恶贼拼命。
真不愧是与开元寺同宗，脑子瓜里琢磨的都是比邪门歪道还要邪门的东西。
“原来你在背地里又知道了这么多，这就是你后来对他的态度发生变化的原因。”
知道这点，赵扩的心情是释然的，毕竟韩致远与慕容寅晟的合作不是因为其他。
“让我更加确定他真实身份的，是留小婉画的那几张慕家人的像，画像中的他再老的快，眉眼间还能看出少年时的几分模样。”
几乎在韩致远给赵扩讲故事的同一个时间，西湖畔的柳氏茶馆中，慕清颜等来了留小婉。
“清娘，我以为你在跟韩公子一起忙。”
得知慕清颜约见，留小婉很意外，匆匆赶来，见到那一身如雪白缟，急奔过去。
慕清颜拉着她坐下，指指桌上的包袱，“没有我要做的事了。约你见面，是想最后跟你喝个茶，亲自告别。婉娘帮我作画，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致谢，以后也没机会了。”
“你要走了？！”留小婉错愕地盯着那只包袱，还有包袱旁的画筒。
“是啊，这里的事情都已结束。我该走了。”慕清颜为留小婉斟茶，“婉娘可不要嫌这里的茶粗。”
“你不是没有地方可去吗？留在临安就好啊，为什么要走？韩公子会让你走吗？”留小婉根本就不在意粗茶好茶的问题，接连急问。
慕清颜笑着摇摇头，“这里不属于我。”
“清娘！”留小婉一把抓住慕清颜的手，“是不是因为韩公子救了我，让你误会？你那么聪明，怎么能不明白公子心里在意的人是你？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
慕清颜想到昨夜韩致远见到她时，那出其不意的举动。
那热烈的一拥便是所有的答案。
她承认，那时的她心里很暖，就像置入冰窟的自己得到了一束驱寒的火光。
曾经，她因为韩致远在法济寺的选择而闷闷不快，可后来在点点滴滴之中她也有所恍悟。
他说过，你我还用说的那么通透？我知道你能看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
这话何止是指谈“案”，也是谈他们之间。
对所有事都明察秋毫，恨不得一一揭破真相的他，偏偏在这点上保持了几分矜持，直到……他母亲的事有了解脱。
那一拥，是随之他多年独藏内心的压抑得到缓解而释放出的热情。
他愿意把这份热情付诸于她。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丝丝情愫是她的渴盼，但又怕烧融了自己。
临安，不是她喜欢的地方，她不想让自己继续在这里挣扎，也不想……让他为难。
慕清颜摇摇头，“婉娘，你不懂。”
“我懂！我知道韩公子心里的人是你，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入过韩公子的眼。韩公子当日选择救我，为的是祖父，不是与我的情分。他给了我生，换走的是与你同生共死！而且我也知道，如果当时韩公子说是换你，杜玉其实不会答应的，她明知你比我重要，肯定还会借口推脱，她只是故意给人出难题，看韩公子的笑话罢了。与其如此，韩公子不如直接救我爽快些。”
“清娘，你知道吗？我宁可留下为人质的是我，宁可与韩公子九死一生的人是我。如果你心里也有韩公子，如果你看到是我们共患难，一定也会这么想。他们都弄错了，并不是韩公子救谁便是在意谁，他甘愿陪着一起受难的人才是他最在意的那一个。那件事之后我就明白了，韩公子心里已有你，再不可能容下我。所以，当你从昏迷中终于醒来，我有多高兴，我是为韩公子高兴，你无事，韩公子才不会难过。我能做的，只有让他能够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要难过，只要他开心就好。”
留小婉泪眼含笑，捧起慕清颜的手，“清娘，不要这么离开，好不好？韩公子他……真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慕清颜依旧摇着头，将留小婉的手轻轻推开，“婉娘，你不懂我要离开的想法，我不是你，我本不属于这里。我在临安做了这么多事，留下只会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你若视我为姐妹，就不要阻拦我。临安，对我来说是牢笼，不是家。”
“还会有人对你不利？”
“如果是要逼我做自己不愿做的事，算是不利的话。而且，我真的很想去到处走走，散散心。你知道，我心里压着太多的事。我还要送我的叔父回家与爹娘团聚。”慕清颜微微一笑。
“你跟韩公子说过这些，告别了吗？”
“他还忙着，我没去打扰他。”
“韩公子知道你这样，会难过的。”
“你替我向他道个歉吧。”
“他要是知道我见到你，又没拦住你，也会责怪我。”
慕清颜抿唇想了想，“你帮我带句话，他知道后不会怪你。”
“什么话？你把要说的写下来，我帮你转交给他。”
“不必。”慕清颜偏头，看向窗外的那排排垂柳，“告诉他，韩家书房桌子上那个灯台里的东西我看过了，还有……吴峥。”
“吴峥？”留小婉等着慕清颜说下去。
但她的话到此为止，“是的，吴峥。”
只有这个名字，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