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
“他坚持那一切都是真的,地球正被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吃药了?”
“吃了。其他一切能做到的治疗都已经做到过了,他的意志像钢铁一样不可摧毁。”
“停停停,注意用词,别搞得我们好像德国工人党一样离谱……以他的军衔,下半辈子在疗养院里度过也不是什么问题,办个转业在地方上挂个闲职就行。只是我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一个前途大好的政委,又没有什么外力刺激更没有什么家庭矛盾,怎么就突然说起世界末日和外星人来了?”
“科幻小说看多了?之前也有年轻人把书里的东西当真,结果出了大事的。”
“哼,那你是真的不懂老章。如果其他东西改变不了他的意志,那么小说也不能。何况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三观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区区什么小说改变。”
几个人对着话,看向监控探头里的画面。
那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条件比很多年轻人在大城市里卖命时租的单间都要好得多了。
然而其中唯一的住户,却过着像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不在行伍之中,他也保持着固定时间起床、训练、打拳、读书、冥想的习惯,作息堪称雷打不动。
即使没有人纠正他的军姿,他的脊背也挺直如一棵青松。
默默地观察他一会儿,司令员从房间里走出去,穿过漫长的走廊,推开视频中那一扇房间的门。
门并没有像类似的机构一样从外面锁住,因为里面的人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不会出来。
“趁你现在看起来还不错,我来和你聊一聊。”常司令平和地说。
他的老下属,合作了很多年的军区政委,病房中的住客此刻正敬完军礼,放下手。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你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重度的精神疾患。类似情况下的规定,你应该知道的。”
“我都知道。”
“转业想回哪里?是定在这儿,还是回老家或者当地的省城?——其实也无所谓,只是挂个职,津贴照领,你在疗养院里养花逗鸟遛狗,怎么都行。”
“不住疗养院了,我回老家。我家老头退休之后就爱在院子里种菜,我得帮帮他,不然他那个老腰,挑一担水都累得直不起来。”
“你可算好了,”常司令笑着说,“疗养院部分的费用折算成现金支付绝对是亏的。”
“嗨,谁让我这辈子就一个父亲呢。”
“行吧,手续需要办一段时间,你先在这多呆一会儿。”
“我以为我进来的时候就开始排队了?”
“怎么可能,我就是来问下你的意向,晚点儿我让小战士给你把文件送过来签一签,提交上去才能开始算排队。”
两个人随随便便地聊着天,任谁都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精神病人。
“也就最后这点日子了,别急。”常司令似笑非笑地说。
这句话说完,他的下属平淡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还在试图所谓地‘返回’你说的那个被什么三个星球威胁的世界吧?”
“不会。”
空气中一阵沉默。
这种表情,常司令曾经在他另一个下属脸上看到过。那家伙姓史,是个真正的刺儿头,能力很强,但就爱乍乍乎乎,从来不服管教,搞出来过大事儿,能活到现在纯属运气好有人保。
而面前这个人,沉稳,可信,靠谱,完全是小史那小子的反义词,因而这表情伪装得也好一些。
然而常伟思已经被史强忽悠过太多次,哪怕现在面前的人不是史强,他也能一眼看破这表情背后的含义。
你要说这个人是疯子,其实他不是,他只是固执地坚信又坚持着一套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你要说他是正常人,那就更没可能。
连疯子身上都很难看见这种信仰与坚持。
常司令想起来对方前段时间跟他讲的故事,故事不太自洽,里面有些硬伤,被他当科幻小说听。小说里有个词儿叫思想钢印。这种东西在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存在,不过假设它存在的话,这家伙现在的想法,就像被打了思想钢印一样固执。
但对方姓章不姓常,有自己的爹,不是他常伟思的儿子,常司令再头疼也没法管他。
等他离开疗养院,就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常司令知道对方在扯淡。
对方也知道常司令知道他在扯淡。
心知肚明,孤注一掷,飞蛾扑火。
“我和你聊过很久了,听过你的想法。退一万步讲,假设它是对的,那么这一边是更安稳的世界,没有什么突然降临的危机与杀手。两者的分歧,仅仅在于几年前那个科学家组织中开始不断死人的事情。”
“但撇除那部分和你其实没太大关系的事,你此前在两个世界中的人生履历、存在状态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自己也能承认这一切是真的,我是真的,你所在的疗养院也是真的。”
“世界线像是被发疯的司机驾驶的轿车,在某个路口选择了不同的分支——可你为何就是咬定,那一个分支才是真的?”
想来再劝说也没什么用,常伟思试图理解他的老下属。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面对这个长篇大论的假设与质疑,章北海沉思了一会儿。
“不,我猜这些世界都是真的,或许甚至不止这些,还有更多真的。”
“只是我选择去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