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又开始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这次动静比刚才大得多,光用听的,就能感受到那些动作的急迫。
是七十二名从地下室解救回的人在脱衣服,他们宁可全身裸露不顾羞耻,也要把衣服还给那三十六人。
那三十六人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危险。
他们被解救得太快了,都没体验过真正的绝望。
只有从地下室里出来的人们才知道他们曾经历过什么,之后又将会面临什么。
华夏女生愤愤站起身,说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将要去往什么地方,但我相信自己的同胞!
你们,活得太幸福、太不知足了!
没死过,你们就不知死亡的味道!”
女孩嗓音既尖利又嘶哑,像没有润滑油却生硬转动的轴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蒙晓云将兜帽脱到脑后,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她想说:“你还没死过一回呢,死过一回得是我们这样儿的。”
三十六人中有人嗫嚅:“我们又没别的意思,这不是被吓怕了么;
既然救了我们,那为啥不送我们回家?
为啥不说你们是谁、为什么救我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有一个人说出声,就马上有人附和:“对啊,我们当然相信自己的同胞,但既然是同胞,为什么不能把实情相告呢?”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为啥就不说?”
“就是!我们就说想句回家,也没啥不对的吧?”
王伟强泄气地低下头,把膝盖和脑袋抱在一起,嘴巴在膝盖头上闷出嗡嗡的动静:“你们爱咋地咋地吧,一群不识好歹的玩意儿!”
“老子又不是你们爹,没义务哄你们!艹!”蒙晓云刻薄骂道。
刚经历一场战斗,每个人都消耗不少力气,神经也都紧绷着,就不能让他们小小休息一下?
包括到现在,他们四人满脑子都在琢磨即将面临的下一场危险会是什么、又会在何时,他们的弹药没剩下多少,再有危机该如何应对,谁有工夫给那些人回答问题、做心理疏导?
再说,本就不是为营救他们来的。
营救了这些人,是意外。
虽说看到受难同胞,他们四个不假思索就营救了,那是他们的责任心、是他们的正义感,但说句难听的、却也是实在的话,救回他们,是麻烦。
车身陡然震了一下,一块石子儿被崩出老远。
王岗将车速提至最大。
“王哥,怎么了?”阎怀安问道,声音带着些抱怨,他正给无人机的机翼做保养,刚才那一震,差点儿让他将机翼掰断。
“有车追上来了,四辆!”王岗说道,声音沉稳,表情漠然。
阎怀安和蒙晓云就坐在驾驶座位后,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后方很多人都听不到。
即便听到也反应不过来,因为他们被蒙晓云激怒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满口脏话地骂他们!
嗡嗡声四起,有人甚至往蒙晓云那边移动,想来个脸对脸对骂,太不像话了,他们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
却只听咔嚓声连着响了几下,蒙晓云已经将弹夹装好。
车门一侧,嬴政也同样操作。
“关灯!”蒙晓云说道。
车厢里一直有照明,为的是让大家相互串换衣服,此时蒙晓云一声令下,王岗立即将灯熄灭。
失去光亮的瞬间,全车人都看到了蒙晓云手中黑漆漆的枪管和黑洞洞的枪口,而且那枪口,好像朝向他们了?
不是吧,他们要被处决在车里了吗?
三十六人此时同样的想法,这种想法让他们觉得心脏都要停跳,想回骂蒙晓云的话就全憋回肚子里,找都找不见了。
蒙晓云将车窗打开一半,枪口伸到外面,三十六人齐齐吐出口气——可吓死他们了!
他们咋就忘了不久前那小丫头曾威胁要“突突死”他们呢?
后方四辆车与他们的校车距离越来越近。
“王哥,再快点儿!”阎怀安扒着王岗座椅靠背催促,不时看着照后镜。
王岗声音依旧平淡:“快不了,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超载。”
岂止是超载,d型校车本身自重就达到16吨,自重越大,摩擦力也越大,运动速度就越慢,更何况最大载客量为90名小学生的车,如今乘坐了112个成年人。
“不是有要回家的么,扔下去!”蒙晓云说。
三十六人如坠冰窖,心,拔凉拔凉的。
“砰!叮!当啷!”
后车射了两枪,是专门往轮胎上打的,可惜精准度不够,射在地面并被反弹,击打在轮毂内侧,被惯性带得在轮毂上磕绊了几下。
“啊~~~~~~”
一声刺耳尖叫,华夏女生整个人如被点穴般一动不动,她被尖叫声震得耳内回响不断。
尖叫的并不是她,而是与她同座的中年女人,想要回家的那位。
只见中年女人双手紧紧抱头,似乎要把头藏到肚子里一样弓着背,可这样的姿势并没有消减她的音量,她疯狂大叫。
此刻,她脑子里全是之前被困在七座车里的影像。
就在不久之前,她和其他人被胡乱塞入车厢,挤得像沙丁鱼,她就紧靠在车门内壁处。
她听到车外激烈的枪声,感受到车身中弹时带来的震动,其中有一下最为明显,就在她太阳穴的位置。
她当时以为自己中弹了,一动都不敢动,直到没有感觉到痛,才斜着眼睛、借着射入车窗的光线看到,一颗子弹头就嵌在车门上。
或许她该感谢那辆车有防撞钢梁,才能让她活到现在,可是,外面又有枪声了,难道她的性命要在这一刻终止了吗?
那么,之前死和现在死有什么分别?
华夏女生轻拍她的背,想让她镇静下来,刚开口叫声:“大姐……”
“啊~~~~~”
却万万没想到啊,中年女人被这一拍,竟然猛地弹跳起来,撞到站在她座位边、那位同她一起质疑嬴政等人那个男人的下巴,男子不提防,被这一下撞得咬到舌头。
中年女人反应这么大,把华夏女生吓得一哆嗦又一哆嗦,真是气坏了,劈手一巴掌拍在她后脖颈上,骂道:“闭嘴,你消停点儿!”
华夏女生虽然也虚弱,但胜在年轻恢复得快,再有在地下室时蒙晓云给的一整板巧克力垫底,现在女生一巴掌竟拍出好大的声响。
女孩的怯弱早就丢在地下室了,从她举起餐叉杀人的一刻,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勤工俭学的单纯姑娘。
此刻的她异常强硬:“再叫唤就把你丢下车!”
可是,毕竟是纤弱的女孩子,而且也是被救人员中的一名,无论从年纪到体型,都对中年女人形不成威吓。
那女人又持续喊叫了五六秒钟才停下来,并不是她气息不够用,也不是被女孩子喝止,而是枪声又起,就在她前方不远。
中年女人抬头,看到窗户边蒙晓云端着枪如同剪影般稳定,但子弹与枪管摩擦出的火花却不时闪烁。
“杀、杀了他们!快开枪!杀死他们,杀光!”女人喊道。
她不但喊叫,还使劲往前挤,挤得身边的人东倒西歪、人仰马翻,从地下室出来的裸身汉子中有好几个被踩到脚指头。
校车在这番折腾中似乎有些晃悠。
她终于挤到蒙晓云身边,伸手就去推蒙晓云:“听到没有,我要你赶紧开枪,杀光他们!”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她很过分,但此刻她的心理,只希望强者能给她希望,让她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谁手里有枪,谁就是强者。
咯噔!又一块石子被校车轮胎擦边崩飞,车身狠狠摇晃了一下。
“别乱!”王岗在前头喝道,不得不减速。
他已经将车子开到最大速度,任何颠簸都会造成车身失去平衡,现下路面时不时就有石块,显然白天的“自由日狂乱”将路面破坏不少。
王岗已经尽最大努力避开石块,他生怕翻车,可校车却被那女人乱挤乱撞搞得已经开始有些摇晃。
有一种人,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添乱,越让保持安静的时候就越聒噪,就比如那位中年妇女。
或许此种人只有通过此种行为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却不知她早已把负面情绪放大、传播,以至于影响很多人。
惊恐在满车人中扩散,刚刚劫后余生的庆幸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人们开始躁动不安。
他们浑身颤抖,牙齿不自觉摩擦得嚓嚓作响,喉咙里也马上要控制不住喊叫的欲望,发出喀喀的响声。
眼看着一车人就要被中年妇女带动得狂乱起来,眼看蒙晓云的胳膊就要被那女人推到,阎怀安赶紧将中年女人一把圈在怀里、紧紧抱住。
不等阎怀安安抚出声,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是华夏女生,她刚才想揪中年女人没揪住,干脆跟着她挤过来,然后,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
“啪啪!”又是两巴掌,中年女人被扇得眼睛都有些发花,却感到华夏女生薅住她头顶的头发,在她鼻子尖前亮出一物:“再闹,弄死你!”
“砰!”蒙晓云又一发子弹还击,子弹在枪口擦出火花,女生手中那东西反射了光亮,人们看到,那是一把雪亮的餐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