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恪的一番解释,让老朱等人彻底放下心来。
同时也大感长见识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布局。
真就是把人卖了,人还帮着数钱。
然而,看着对自己毫无怀疑的众人,陈景恪心中却有些愧疚。
他虽然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西方制度真的就那么差,毫无可取之处吗?
真要这么认为,就太自欺欺人了。
别的不说,至少在人权这一块,曾经他们确实走在了前面。
而且选举制度、议会制度、三权分立等等,在思想上也是非常先进的。
前世西方世界之所以开始抽象化,是因为他们在设计制度的时候,过于理想化。
给了没能力的人太多话语权,让有能力的人有力无处使。
立足实际,对这些制度进行修改,是非常具有可操性的。
只是这些思想和制度,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超前了。
西方用会大乱,在东方使用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但人类文明的发展,本就充满了偶然。
没有哪条路是必须会走的,反过来说也有可能走任何一条路。
现在的华夏太强了,在蝴蝶翅膀的影响下,很可能会让西方世界走上另外一条路。
如果这些思想全都消失,很可能人类要走更多弯路。
所以,他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既是为了给现在的欧洲挖坑。
同时也是为了把这些思想火种保存在西方。
等将来大明发生剧变,仁人志士们对前路感到迷茫的时候,会有人从中得到启发。
然后借鉴这一套思想,结合当时华夏的实际情况,弄出更优秀的制度。
前世中国是被打了,才被迫学习西方,期间经历了激烈的斗争。
这一世大概率不会那么麻烦了。
因为这套制度,在名义上是他陈景恪设计的。
华夏人学习借鉴,属于是出口转内销,大家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这才是他所谓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计划的全部内容。
只是这些东西,是没办法对老朱他们说的。
虽然他们很信任他,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都是封建君主。
有几个人愿意革自己的命的?
陈景恪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会去奢求老朱他们放弃权力。
所以,在西方世界搞个备份,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
这么做虽然会让他内疚,但他问心无愧。
老朱他们并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正热烈的讨论那套制度。
越讨论,他们就越觉得,这套制度确实有很多优点。
如果能将那些陷阱填平或者避开,这套制度的可操作性是非常强的。
这时,马娘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问道:
“景恪,老实说当初你给大明设计的制度,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内容?”
陈景恪坦然的道:“有,我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弄出一整套制度体系出来。”
“这里面很多内容,都是以前我为大明设计,后来又抛弃的。”
“还有一些,是我构思终极理想世界(大同世界)的时候,思维发散想到的。”
马娘娘笑道:“让我猜对了,这套制度处处蕴含着大同思想,一眼就能看出源头在哪。”
“你放弃它是正确的,不是它不好,而是太美好了,只能存在于理想中。”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未来有一天能实现,但现在不行。”
闻言,老朱等人都心中一动,露出若有所思之意。
陈景恪心中叹道,马娘娘真的太聪明了啊。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岂能听出不出来。
她应当是从中看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但并未当面说穿。
只是提醒自己,不要破坏当前的大好局面。
“荀子有言:有治人,无治法。”
“韩非子曰: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马娘娘微微点头,赞许的道:“我相信你。”
此言一出,老朱等人也相继笑了起来。
有想法是很正常的,谁还没幻想过当皇帝是咋的?
只要脚踏实地去做事就足够了。
在他们看来,陈景恪就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这从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就可以看得出来。
更何况,他一直处在皇家视线范围内,哪天真昏了头,皇家也有时间制止。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接着众人继续讨论起这套制度,甚至开始琢磨,有没有可借鉴的地方。
毕竟,就目前来说,大明的政治制度并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接下来该如何改,大家都没有清晰的目标。
现在有一个可供参考的对象,有必要好好的琢磨一下。
眼见他们开始主动借鉴,陈景恪心中很是开心。
如果当初他直接提出,要在华夏搞这一套制度。
即便他再怎么强调,是未来搞,不是现在搞。
老朱他们依然会担心,甚至不排除让他人间消失的可能。
借鉴?借个锤锤。
但现在他换个方式将这一套拿出来,老朱他们无碍的接受了,并主动思考借鉴。
如此一来,目的达到了,他本人也是安全的。
完美。
他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们的思路,偶尔点上那么一两句。
几人也确实收获很大。
比如对三权分立,他们就认为这个想法很聪明,大明也有必要这么搞。
当然,大明以前就有类似的分界。
刑部立法、大理寺执法、御史台/都察院管监察,三者互不统属。
但刑部是内阁下辖机构,也就是说立法权给了行政机关。
长此以往,掌握了行政和立法权的内阁,早晚有一天会独大。
所以大明有必要把立法权拆分出来。
如此一来,立法、执法、行政、监察,四大体系相互独立。
皇权高高在上总览一切,这才稳妥。
几人也都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最终他们将目光看向陈景恪:“景恪,你别光看着,说说有什么想法。”
陈景恪笑道:“总体上没有什么问题,但细节上可以再完善一下。”
老朱催促道:“别讲大道理了,先说怎么完善。”
陈景恪有些尴尬,上课上多了,难免有好为人师的毛病,看来以后得改。
“立法权、行政、执法、监察,四大权力互相独立,是没问题的。”
“不过我觉得,大理寺的权力有些大了,执法权可以再拆分一下。”
朱标一拍脑门,说道:“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执法权直接决人生死,事关重大,全部交给大理寺确实有些不妥。”
“以前还有刑部制约,现在刑部拆分出来,就没人能管的了他了。”
“确实有必要重新设立一个部门,对其进行监管。”
老朱等人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
变革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项职能的调整,都会连带周围一圈机构跟着调整。”
陈景恪却摇头说道:“以前刑部对大理寺的约束,显得非常无力,有必要强化其职能。”
大理寺承办的重大案件,要提交刑部复核。
这个制约,只能说聊胜于无。
重大案件一年才多少个?中小型案件才是最常见的。
可以说,大理寺的权力是非常大的。
“我的想法是,将立法权从刑部拆分出来,交给另外一个机构。”
“刑部从内阁独立出来,与大理寺并齐,直接归皇帝管辖。”
“在保留监督权的情况下,再将大理寺对案件的定性权拆分给它。”
所谓定性权,就是确定案件性质是否恶劣的权力。
目前大理寺既负责审判,又负责为案件定性。
他们认为性质不恶劣,就直接调解或者干脆审都不审就完事儿了。
他们认为性质恶劣,那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审个没完没了。
这个权力可就太大了。
陈景恪早就想对这一点动手,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次正好一并解决了。
“也就是说,以后发生了什么违法犯罪的案子,先由地方衙门调查取证,然后将证据提交给刑部。”
“刑部复核之后给案件定性,一般案件由地方调解、薄惩,恶性案件则提交大理寺审判量刑。
“大理寺的判决结果,再由刑部进行复核。”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流程。”
大理寺就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审判量刑机构,也基本失去了自主权。
必须依靠其他机构,才能行使权力。
老朱大喜道:“好好好,拆的好,如此一来就能解决大理寺职权过重的问题。”
朱标也颔首道:“多了一道关卡,那些人上下其手的代价就会变高,能减少一部分冤假错案的发生。”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从老朱和朱标的话,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和重视的东西。
老朱首先想到的就是分权,削弱下属机构的权力,确保皇权稳固。
朱标先想到的,则是减少冤假错案。
只能说,老朱不愧于洪武年号,朱标也无愧于他仁厚之名。
陈景恪接着说道:“捕房是最基层机构,看似权力不大,但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可以说,在百姓眼里捕房才是真正的天。”
“必须要对他们的权力加以限制。”
“我以为,可以将捕房的职能,和刑部做个对接。”
“比如,把捕房缉拿嫌疑犯的权力,拆分给刑部。”
“以后捕房想拿人,必须要有刑部的下派机构签发的批捕令。”
朱雄英眉头微皱,说道:“想法虽好,可要是每次拿人都要刑部批准,捕房就没法办案了。”
陈景恪笑道:“所以要区分拿人和传唤的区别。”
“拿人是将人逮捕并进行关押,传唤是将人叫到捕房配合调查。”
“传唤要规定严格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天。”
“捕房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对嫌疑人进行传唤。”
“把人传唤过来后,一天时间内能查到证据,就去刑部申请逮捕令。”
“如果查不到任何证据,那就把人放了。”
“为了防止他们恶意行使传唤权,还要严格规定不得连续传唤。”
“以免他们,随意将无辜百姓长期羁押,勒索钱财。”
“拿人的羁押期限,最好也做一个限制。”
“防止有人变着花样的,无限期羁押嫌疑人。”
老朱不禁连连点头,对这一点他可是太清楚了。
不管有没有罪,也不管和案子有没有关系,只要被抓进去家属都得掏钱来赎人。
不掏钱,就在大牢里蹲到死。
靠着这一招,基层衙役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对这一点做出严格规定,不敢说就能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肯定会大大改善百姓的处境。
“好,景恪这个建议提的好,咱支持。”
“那些衙役面对百姓的时候,才是真的恶如虎,必须要好好治治他们。”
马娘娘也说道:“如此就相当于给捕房脖子上套了个缰绳,让他们不能再如之前那般随意作恶。”
“而且这么一改,大理寺、刑部、捕房,三个关键机构共分了执法权。”
“三个机构相互牵制,也能防止任何一家坐大,不错不错。”
朱标也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也指出了一个问题:
“捕房归地方衙门管理,这般改相当于削弱了衙门的权力,需防他们从中作梗。”
老朱霸道的说道:“从中作梗?哼,不怕死就试试。”
朱标有些无奈,很多问题靠杀人是解决不了的,比如眼下这件事情。
但谁让人家是爹呢,他也不好反驳。
马娘娘却不惯着,没好气的道:“就知道杀杀杀,要是杀人能解决问题,还用得着景恪这么操心?”
老朱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是嘴里嘟囔道:“咱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要杀……”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具体如何拆分重组,又如何协调各部门的利益。
到时候把各部门的大佬叫到一起开个会就行了。
只要中枢各大佬都点头,下面的人是不敢乱来的。
之后几人又详细的聊了一下执法权拆分问题,将大致的框架给确定了下来。
老朱高兴的道:“它山之石果然可以攻玉,咱们这不就攻出来一块宝玉吗。”
朱标颔首道:“是啊,终于将执法权的大框架给确定下来了。”
“如此一来,行政、执法、监察三大权力的基本盘就确定了。”
“大明的政治制度,也终于要确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心中也颇为遗憾。
他给自己取的年号为建章,其目的不言而喻。
正常来说,这些事情都是他任期该做的。
只可惜,一场大病让他提前退位,也导致这些变革晚了好几年才出现。
不过还好,这些变革他都参与了,也亲眼见证了大明的制度走向健全。
不枉此生。
他心思隐藏的很好,没有表露出来,正沉浸在喜悦里的众人都没有察觉。
就连最细心的马娘娘都没有看出来,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面:
“现在就剩下立法权还没有确定,景恪你可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