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夜风吹得清醒了些的陆羽,看着递来的酒,不禁有些犹豫。
可当他望向刘琏那满怀赤诚之心的模样,心中一动。
“唉!”
陆羽微微一叹。
也罢,不就是再喝一轮酒嘛。
应该不会有事。
于是,两人渐渐推杯换盏,畅饮起来。
……
在朱元璋的调遣下,洛阳新都内五城兵马司的人倾巢而出。
他们个个高举着火把,接连排列,火光交相辉映,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给咱狠狠的查!就不信找不出这混小子!”
朱元璋走在人群中央,身旁跟着太子朱标以及魏国公徐达。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羽依旧不见踪影。
“天德!”
朱元璋满心的为难,忍不住将怨气撒向徐达,“那可是你徐家女婿,出了锦衣卫的地牢,你这当岳父的怎么不去接应?”
徐达瞪大了眼睛,一脸委屈地说道:“当时微臣可是在军校,府里已经派人过去了。
我毕竟还是陆羽的长辈!”
徐达说得头头是道。
朱元璋实在不好责怪他,但那股子邪火窝在心里,始终憋得难受。
“二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朱元璋赶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停在马车旁,突然问道。
“毛指挥使还没回来。”
徐达瓮声瓮气地回应。
此时的朱元璋,就像无头苍蝇一般,能想到的地方都派人找遍了,却始终没有发现陆羽的半点踪迹。
无奈之下。
他只好又把嫌疑,指向了白日里被惩戒后关入锦衣卫地牢的那几个文官。
……
锦衣卫地牢中,暗无天日,潮湿阴冷,各种刑具罗列摆放,弯刀、浸过油的麻绳,还有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兵器。
琳琅满目。
毛骧大刀阔斧地坐在案前,眯着鹰眼,死死盯着被绑在刑台上的吏部尚书刘淞,喝道:“是不是你们派人对大学士下的手?”
“大学士?”
初听此言,吏部尚书刘淞一脸困惑,完全不明白毛骧话中的意思。
“武英殿大学士、国子学前任祭酒陆羽先生!”
毛骧心头窝火,大步走到刘淞身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说话间,手中麻绳的两端离刘淞越来越近。
很快。
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与此同时。
一同被审讯的还有礼部尚书朱梦炎以及刑部尚书开济。
最后,毛骧、蒋瓛和纪纲三人聚在一起商议。
“指挥使,这几个尚书大人恐怕真不是幕后黑手。
能用的手段基本都用上了。
他们没一个是硬骨头,家里藏的钱财、私货全都交代了,可关于陆羽先生的事,却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纪纲在一旁附和道。
“可是,除了这几个朝堂上的尚书大人,在这洛阳新都,怕是也没人敢再针对这位武英殿大学士了!”
三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哪怕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嫌疑目标。
就算有。
他们也秉持着“宁肯杀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去处置。
可现在问题是,连根毛都没找到。
……
毛骧很快将锦衣卫地牢这边的情况告知了朱元璋。
朱元璋长叹一声。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洛阳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
这规矩律法对寻常百姓来说是铁律,不得出门,但对不少官员而言,却形同虚设,更别提洛阳新都里的淮西勋贵了。
此时。
老远就传来郑国公常茂——开平王常遇春长子哼着小曲的声音:“美人美人身子软,皮肤嫩,又白又滑,本国公可是要尝一尝,摸一摸,碰一碰,再玩一玩……”
那下流猥琐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朱元璋的枪口上。
朱元璋心中的邪火“噌”地一下燃烧起来,火焰仿佛要冲破头顶。
他怒目圆睁,猛地站起。
吩咐身边的人,大声喝道:“都已经宵禁了,什么人竟敢在洛阳新都的街道上肆意妄为,还敢唱这等艳曲!
来人,给咱把他抓过来!”
朱元璋一声令下。
五城兵马司的人迅速出动,又有魏国公徐达压阵,管他什么王侯将相,都不好使。
很快。
这位郑国公常茂——勋贵之一,就被押到了朱元璋面前。
一见是这小子,朱元璋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这人他还真不能随意处置,郑国公常茂的父亲开平王常遇春,为朱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与朱元璋的关系极为要好。
最重要的是——
如今的郑国公府姓常。
郑国公府里有一位常氏,正是当今太子妃,还给朱元璋生了个长孙,这就更不能轻易动他了。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朱元璋一时沉默不语。
朱标瞅准时机,凑上前去,狠狠捏了一下这个小舅子,疼得常茂龇牙咧嘴。
可常茂酒劲未消,还没反应过来。
朱标又是在他身上狠狠踹了几脚。
“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国公动手!知不知道本国公的本事有多大?
战场之上,杀他个七进七出!”
郑国公常茂虽然品性不端,但在战场上确实颇为勇猛,此前与岳父宋国公冯胜在多次战役中,也立下了不少军功。
常茂身子一个激灵,看着面前的朱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联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暗自庆幸。
想着看在太子殿下和姐姐的情面上,这事或许能有转机。
可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撇,这才猛地惊觉。
对面哪里只有太子朱标,还有大明朝令勋贵们闻风丧胆的天子朱元璋!
“陛下!”
郑国公常茂瞬间吓得说话结巴,口齿不清,整个人怕得要命。
朱元璋黑着一张脸,大阔步上前。
一脚把他踹飞,骂道:“开平王就你这么个不孝子!要不是念在标儿和你姐姐,也是咱儿媳妇的情面上。
咱今日非得废了你!真以为常玉春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这一刻,朱元璋是真的气得不轻,偏偏又有这种没眼力见的家伙撞到枪口上,不收拾他收拾谁?
换做别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跟那混小子一样混账!”
朱元璋恨恨地低声骂道。
郑国公常茂平时也时不时上朝,还去过武英殿几回,甚至借着和太子妃的关系进宫。
他可不傻。
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天子嘴里说的“混小子”是谁。
常茂呲牙咧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赶忙弯腰向朱元璋行了一礼,而后缓缓退到姐夫朱标的身后,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咋就这么大?
同样是喝花酒,我就被陛下狠狠揍了一顿。
他陆羽不就是个武英殿大学士,不就是精通实学的圣贤,不就是国子学的祭酒,桃李满天下,被众人奉为精神领袖。
不就是能做出一堆我做不来的事嘛,那又怎样?”
郑国公常茂不敢当面大声说,只能小声嘟囔。
可他这话虽然无心,却被有心人听了去。
朱标一把将他推了出来,挑起浓眉,尽显一国太子的气魄,朝他逼问道:“郑国公,你方才说先生喝花酒。
难道你知道先生在哪里?”
朱标太了解这个小舅子的品性了。
所以看到他出现在这儿,还喝得醉醺醺的,并不觉得意外。
在大明洪武一朝。
淮西勋贵十个里头有十个都去过那十六楼喝花酒。
他们打仗挣来的银子,十两里面起码有六七两都花在了那种地方。
朱标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被朱标这么一问,又被一旁的朱元璋死死盯着。
郑国公常茂吓得脸色煞白,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大喊:“陛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以后……”
“以后我再也不敢去喝花酒了,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陪着夫人。”
“陛下千万千万不要杀我!”
郑国公常茂是真的害怕了。
他在战场上再勇猛,在朱元璋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谁说要砍你脑袋了?”
朱元璋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又是一脚踹过去,把常茂踹到一边,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咱问的是陆羽那个混账东西。
他在哪儿?”
郑国公常茂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原来太子殿下和陛下一直盯着他,是为了找陆羽。
他顿时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还不快说!”
朱元璋再次催促。
常茂连忙伸出手指,指着身后十六楼的方向,大声说道:“半个时辰前,我在那十六楼远远瞧见了陆羽先生。
现在他还在不在那儿,我就不清楚了。”
常茂老老实实说着自己亲眼所见,丝毫不敢添油加醋。
此刻,其他人哪有心思理会他。
朱元璋、太子朱标、魏国公徐达,还有身后的五城兵马司,以及匆匆赶来的毛骧、蒋瓛、纪纲等人。
浩浩荡荡地朝着十六楼赶去。
郑国公常茂在他们眼中,此刻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众人抵达十六楼。
五城兵马司的人迅速散开,将此地团团包围。
来到这里,朱元璋的脸黑得像煤炭一样。
他看着十六楼奢华至极的景象,清平小河上花船摇曳,一片“一夜鱼龙舞”的瑰丽场景,街道两旁、小河周边。
用“酒池肉林”来形容也不为过。
对于这样纸醉金迷的场面,朱元璋其实早有预料,毕竟这十六楼本就是他下令建造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陆羽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难怪咱派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这混账东西,敢情是跑到这青楼寻欢作乐来了!”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看上去仿佛要吃人一般。
朱标硬着头皮走上前,斟酌着措辞。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替陆羽辩解,只能一脸尴尬地说道:“父皇,先生是文人,也是个普通男人。
这么多年来府里只有一人。”
“偶尔来这十六楼消遣一下,应该也说得过去。”
朱标说得小心翼翼。
朱元璋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就把魏国公徐达拉了过来,说道:“天德,你可是这混账东西的老丈人。
说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被朱元璋这么一问,魏国公徐达刚冒起来的火气,瞬间就没了。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个老丈人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自己也是淮西勋贵,别说大明建立之后,就算在大明还未建国、抗击元朝的时候,每攻下一座城。
他作为军中将领,也没少在这些风月场所花银子。
他实在没什么立场去指责陆羽。
最重要的是。
他这个女婿陆羽。
这些年对他魏国公府,对他的女儿徐妙云,也并未亏待。
之前虽然没传出陆羽流连烟花之地的消息,但其实他这个老丈人,还有家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孩子,像长子徐辉祖、次子徐增寿,心里都早有猜测。
只是陆羽之前隐藏得太好,一直没被发现罢了。
一个男人有权有财之后。
要是不沾女色,虽说不能说举世罕见,但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而陆羽已经展现出如此出众的才华。
要是还能做到专情,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况且陆羽又没在外面养外室,也没搞出私生子,所以徐达这个老丈人的容忍度还算挺高。
“陛下。”
徐达老脸一红,尴尬地说道,“这是小辈的私事,我这个长辈不太好插手。”
徐达说着,还拿一旁刚闲下来的朱标举例,“好比太子殿下要是来到这十六楼,陛下您……”
话还没说完。
朱元璋眼睛一瞪,徐达明智地闭上了嘴。
当着众人的面,朱元璋大步走到朱标面前,低声说道:“标儿,你别瞒着,私底下有没有偷偷来过这烟花之地?”
朱标一脸哭笑不得,斩钉截铁地说:“父皇,儿臣绝对没有。”
朱标语气笃定,显得十分自信。
朱元璋听了,却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拉着朱标的袖袍,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才小声说道:“其实,标儿你偶尔来几次,咱也不会怪你。”
“父皇,儿臣真的对这地方不感兴趣。”
朱标无奈,只好再次解释。
“哦哦。”
朱元璋敷衍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明显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