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骷髅面具代表的是藏传佛教中的掌管死尸的神,叫尸林怙主。”黄尧说,“在佛教的世界里,世界中心是须弥山,它的四周分别是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尸林怙主的居所就在南赡部洲,所以字符里出现“城堡、南方”,意思就是骷髅面具的主人在须弥山的南方。”
“太阳、月亮、宫殿呢?”边巴说,“那又是什么意思?”
“你们看这面具,左眼代表太阳,右眼代表月亮,鼻子在最中心,代表宫殿或者说王宫。这其实是反映出了面具的结构。”
“还有字母Y和卍字符呢?”格列问。
“从两个眼睛的位置分别向鼻子的位置连线,是不是形成一个V,再将鼻子的位置向下延伸,是不是就成了Y?”
“哦,真是这样的!”边巴惊叹了一句。
“还有那个卍字呢?”格列问。
“你们摸一下,面具内部有一个十字形的木条龙骨,横线与两眼平齐,竖线沿鼻梁将面具一分为二。”
格列拿过面具捏了捏,果然,其中的龙骨隐约可触。
“这个十字形的龙骨在面具边沿处都有一个小小的尾巴,折了一下,这不就形成了那个卍字吗?”黄尧说。
“天呐,原来这么简单?还以为有什么神秘的宝藏呢。”边巴的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曲珍忍不住说了一句。
格列将面具交给边巴,对黄尧说,“您的意思是,这个羊皮卷藏在面具内,就是教人怎么做成一个面具。”
“就是啊,那你以为呢?”黄尧说。
“萨嘎达瓦怎么解释?”格列追问道。
“萨嘎达瓦节通常都要祈福法会,法会上僧人跳舞时,是不是要戴面具?”黄尧反问道。
“哦,哦,原来如此。黄老,您太厉害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破解了千古之迷。”格列有点兴奋。
他内心甚至觉得有点可笑,笑庞远自以为是,把一个简单的面具当成宝藏,他笑罗杰斯和拉尔森,挖空心思想发现天机,却不知古人与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这时,曲珍胸前挂的那串白色佛珠引起了黄尧的注意,他说:“小姑娘,来,把你的那串佛珠拿给我看看。”
曲珍取下佛珠交到黄尧手中。
黄尧拿起佛珠,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起来。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尤其是他抚摸那个红色玛瑙时,手就抖得更厉害了。
“这佛珠有什么特殊的吗?”格列说。
黄尧摘下眼镜,拿纸巾擦了一下眼睛,又用眼镜布擦了一下眼镜,将佛珠还给曲珍,问:“这佛珠是在哪里买的?”
“是他,我爸给的。”曲珍指着格列说。
格列拿过佛珠说:“这串佛珠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噢,我随便问一问。”黄尧离开椅子,转身来到书架前,“我这里也有一串佛珠,跟你们那串很像。”黄尧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纸盒,打开一看,“咦,怎么没有了?”
众人都看着黄尧。
“一定是你那宝贝孙女偷偷拿走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向门口望去,是黄老的妻子康馨站在门口。
“你这个老婆子,怎么不管她呢?”黄尧嘴里唠叨着,坐回椅子里。
“还不是你整天娇惯那丫头,谁的话她能听进去。我看呀,得赶快给她找个主儿了,那样才能缠住她的心。”康馨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边巴看着这两位老人,觉得挺有趣的。
格列心里有些不解,黄尧怎么突然对这佛珠感兴趣呢?不过,他马上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他不想回忆过去,那是不幸福的过去。这串佛珠既是念想,也是一种仇恨。
格列和边巴得到想要的答案,他们起身告辞。
黄尧送他们到书房门口,就在三人即将从楼梯口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格列同志,留步,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边巴和曲珍下楼去了,格列跟着黄尧回到书房。
“坐。”黄尧说,“你说那串佛珠是你父母留下来的,你父母身体可好?”
“不知道。”格列面无表情,“他们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哦?那是怎么回事?方不方便说一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抛弃了我,他们把我放在寺庙门口,只给我留下这串佛珠,我是在寺里长大的。”格列说起过往,就有些伤感。
黄尧使劲地抽着烟斗,发出滋滋的声响,那火星很强烈,似乎要把烟斗给点燃。
“黄老,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黄尧盯着格列的脸看了一会儿,缓缓地点点头,说:“是有点像。”
“什么有点像?”
“哦,这样,你回西藏之后,帮我找找吴钦和宛丘的下落。如果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我。这是我的电话。”黄尧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你的父母。”
“吴钦和宛丘,我会尽力去找的。”格列说,“若没别的事,那我先告辞了。”
“那个羊皮卷上神秘字符只是我个人看法,不一定准确,也许还有其他的解释。如果能在现场考察,可能会找到更准确线索。“
“您是说,古格秘符除了你刚才说的那种解释,还可能有其他意思?”
黄尧点了点头,说:“若是吴钦能在考古现场,他可能会找到答案。”
“我明白了。”格列嘴上说着明白,其实他的心里一也不明白。
“你是在达拉寺长大的吧?”黄尧突然又问了一句。
“您怎么知道的?”格列惊讶地说。
“我在西藏也呆过些日子。”黄尧又抽了几口烟,“行,你回吧。”
格列带着些许疑惑离开黄尧家,他没有搞明白,黄尧跟他单独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也许,只是叮嘱他多费心思找一找吴钦和黄宛丘吧。
……
格列、边巴和曲珍飞回拉萨后,曲珍直接回家,边巴找朋友喝酒去了。格列先到自己的古玩店看了看,随后只身去了达拉寺。
达拉寺的申根活佛是收养格列的上师。格列从小在达拉寺长大,深得申根活佛的教诲。
活佛年事已高,格列给活佛带了些茶叶,看望这位养育恩人。
格列问起自己的身世。活佛告诉他,那是一个冬天早晨,寺庙门口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活佛出去看时,发现一年轻女子,正将一串白色佛珠塞襁褓中。那女子对活佛说,她无力抚养孩子,希望寺院收留。
活佛想知道孩子的家世,以便长大之后送还家人。那女子并未留名。活佛记得,那女子穿着体面,她的右耳朵缺了一小块,那是她留下的唯一线索。
格列离开达拉寺回到自己家,他又感到了家庭的温暖。
保姆珠米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丰盛的晚餐,一家人难得团聚。卓玛的身子一直不好,已经办理了病退,每周去医院作治疗。有空时,她就去布达拉宫转一转,或者带上垫子去大昭寺磕头。
平平常常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
“这次去容城,应该带曲珍好好转转。蓉城是个好地方,山青水秀。”卓玛说。
“时间紧,又有工作任务。”格列边吃边说,“下次有机会,带你们一起去,好好玩一玩。”
“阿爸就会开空头支票。”曲珍说,“这事都说了N次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我退休之后,人就是自己的人了,想去哪去哪儿。”格列突然想起了黄尧,“这次去容城,见了一个怪人。”
“什么怪人?”卓玛说。
“西部大学的老教授黄尧,是语言文字专家,对西藏文化很有研究。”
“你们去西部大学了?”卓玛说,“咋不早说呢?”
“哦,有什么事吗?你在西部大学还有认识的人?”格列没想到。
“早知你们去西部大学,就让你们去代我看望一个学生。”
“那时走得急,没顾上回家。”格列说,“没听说你家有什么亲戚在西部大学读书。”
“算了,不说了。回来就回来了。”卓玛说,“你刚才说那个怪人,他怎么怪了?”
“那位老先生,”格列说,“他对曲珍这串佛珠很感兴趣。说他也有一串,真是奇怪。这种车渠子佛珠很少见,他怎么会有?他还让我帮他找孙女,找学生。”
“他的孙女和学生在哪里?”卓玛说。
“两个年轻人,不听招呼,在阿里走失了。”格列说。
“那你可得用点心思,答应人家的一定尽力去做。”
一家人边吃边聊,电视里的西藏台正播放新闻。
新闻上说,近年来,西藏旅游业发展迅速,有些地方接待能力有限,游客蜂拥而至,给当地景区和民众生活带来一定影响。
镜头里出现了曲龙印经院的画面,看起来人头攒动。记者说,即便远在深山的古德寺,也难保清静,不小游客香客频频出入,僧人不得不担负起接待游客的伤务,耽误了他们的诵经礼佛。
格列有意无意地看着电视,突然,他喊了一声:“吴钦!怎么是他?”电视画面中,吴钦拿着扫把正在古德寺里扫地。
曲珍也看见了:“真的是吴钦。”
卓玛盯着电视,问:“你们说谁?那人是谁?”
“是吴钦,”曲珍说,“他就是那个怪人黄尧的学生,西部大学的研究生,前几天阿里走失了。怎么跑到古德寺去了。”
“吴钦,吴钦……”卓玛放下碗筷,流起眼泪。
电视画面中又播放起其他新闻。
“怎么了?”格列问卓玛,“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卓玛只是流泪,并不说话。
格列给珠米使了个眼色。珠米将餐桌收拾干净。曲珍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客厅里只有卓玛和格列。格列将一条薄毯盖在卓玛的腿上,说:“刚才,怎么突然流泪了,是身体不舒服?”
“不,我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
“你们说的那个吴钦,西部大学的学生。”
“他?”格列不解,“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卓玛说,“我以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
“嗯,知道,你的前夫是援藏教师。你们婚后育有一子。”
“我们那个孩子就是吴钦。”卓玛说,“三岁时,他离开西藏,跟着他奶奶生活。他奶奶不让我跟孩子联系。可是,我一直在暗中资助他,直到他考上大学。我虽然没有跟他说话,但心里始终装着他。只希望看到他平安的长大,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想到,他来西藏又失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格列盯着卓玛的眼睛看了很久,她那双深邃眼睛里藏着忧郁和愧疚。
“你以前从来没提过这个孩子,他现在已长大。我在阿里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小伙子本份、善良。可惜,也正是因为善良,被他人利用,被胁迫来西藏。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就失踪了。刚才,我看到他居然去了古德寺。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格列,你去阿里,一定要找到他,他是我亲生骨肉。我欠他的太多,我不想这个可怜的孩子再遭受打击。”
格列抓住卓玛的手,说:“明天我就回阿里。他好像不知道你在拉萨。”
“二十多年没有联系,他当然不知道我还活在世界上。”卓玛说着又流起眼泪。
“好了,别伤心。哭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格列说,“如果找到他,要不要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你们母子见见面?”
“我还没想好。”卓玛说,“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我担心,他未必肯认我这个母亲。”
格列深情地看着卓玛,他能体会到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对父爱母爱的渴望。如果这种渴望得不到满足,那将是怎样一种心态。起码在他的心里,他对父母没有多少感情,没有依恋。
他只记得申根活佛的仁慈,却不曾有对父母的感激。相反,他对父母有一些怨恨。他恨他们生了他又不养育他,而是抛弃了他。
卓玛对吴钦,当然不是抛弃,虽然她没有照顾他,但她从来没有忘记他,也没停止资助他。也许吴钦不清楚,他每月从民政部门领取的补助,有一部分就是他的母亲卓玛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