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松心里早已把楚梅的事放下了，父亲去过红柳滩，见过方志孝的父亲方明奎，父亲说方家好似没有啥事瞒着，若真是有事瞒着，方家老俩天长日久过的那份日子是瞒不严的。看那老俩活的灰心丧气，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若真有儿孙在世，谁家活的那样冷清凄苦。从红柳滩回来，父亲彻底放下了那份伤心，父亲能放下，楚松当然也就放下了。
楚松想不到，这事舅舅却放不下。
“您说的也是，大卫在公社，工作方便，若能打听出点儿啥……”
楚松实在想不出吴大卫能打听出点啥。
吴英良也想不出来让儿子从哪儿查，怎么查？查方志孝，还是查方扬、方静？
吴大卫不愧是个人物，他确实比楚松脑子活，比他父亲吴英良有见识。
吴英良和楚松把关于方家当初被仇家追杀，楚梅随方志孝逃到天津的前因后果，以及后来他们发现了方扬的事，细枝末叶，都对吴大卫说了个清楚明白。
被家人重视，吴大卫开始体会自己做人的价值和份量。
关于表姐楚梅和方志孝的事，吴大卫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心里推演了若干遍，最终得出一个令父亲和大表哥楚松惊叹不已、又不得不佩服的、最有理有力的关于这整个事情的判断。
吴大卫断定，当初表姐楚梅随方志孝去天津，利用方家和地下党的关系，在天津立住脚后，俩人自然而然就走近了天津地下党。后来的日子里两个人相互配合，利用方志孝的工作关系，获取情报，曾经立下大功。后来方志孝身份暴露，被捕后叛变革命。天津地下党为保护表姐楚梅，派专人护送她来渤海区革**据地八大组。也许不知什么别的原因，也许就是方志孝丧心病狂，总之楚梅来渤海区的消息走露，敌人才长途追杀楚梅，造成她在潮水沟遇难。
事后，方志孝或许是希望楚梅还活着，或许是害怕楚梅还活着，他来孤岛探寻楚梅下落，巧遇杨秀，应该是很自然的事。
再后来，杨秀生下方志孝的儿女方扬、方静，这就更顺理成章。
方志孝叛变投敌，再想回红柳滩已不可能，许是去了台湾，也许是早就死了。
杨秀怀着方志孝的孩子，为掩人耳目，才找个人顶包，小哑巴也就应运而生。
孩子生下来，一切尘埃落定，哑巴就死了。
整件事情是一个大谜团，杨秀瞒了所有人。要想破解这个谜团，关键是哑巴。
田野便装，以探亲为名，来到了红柳滩。他是烈士方志仁的同学、朋友，更是他的战友，他来红柳滩探望方明奎老人，名正言顺。
许多年来，田野一直给方家老人寄钱寄物，书信往来，方明奎日思夜想，早就盼着见他一面。明知道田野职高位重，不可能轻易来他这儿，所以方明奎每次回信，只报平安，不提思念之苦。
走进方家，田野心酸眼热。方家早已不见了当初他随方志仁来家时的情景。老宅基上是后来庄乡帮忙盖的新屋，房子虽新，却是没有往日的气势和热烈。两个老人缩在屋里，说不尽的清冷，言不尽的苍老与凄凉。
“方叔……这么些年不见，您和婶子可都老了若干……”
“岁数大了还能不老，若是不老，那不成妖怪了。”
“日子过得咋样，有难处千万对我说……”
“政府救济，我和你婶子享受烈属待遇，你又不断的接济我们，日子过得挺好，比庄里有劳力的人家过的都好。”
“志孝回来了……”志孝娘拉着田野的手，不肯松开。
“……娘……我回来了……”田野一声娘叫的自己和方明奎全都泪流满面。多少辛酸往事，往日不提，也不天天想着，今日一声娘，叫回来多少思念和回忆。
“有几个孩子，家里人都好？”方明奎不愿田野陪他伤心，拿话引开。
“就一个闺女，叫田园，二十多岁了，也在部队，我们一家三口，过得挺好。”
“好，挺好，孩子好就好……”
“方叔，这么多年过去，楚梅也没一点消息？”田野知道，这事他不该再提，但不提不行，他就是为方扬的事来的。
“楚梅不是掉进潮水沟里淹……只是没找到尸首罢了，人死哪有复活的……”
“楚梅当初怀着孩子呢，那孩子若是活着，比我家田园还大一岁……”
“我们方家就是断子绝孙的命……有时我也想，当初志孝去台湾，不如带了媳妇一起走，他**杀人，孩子毕竟没有犯罪，生个孩子，给我方家留个念想也好……”
“楚梅去台湾是不可能的，志孝给我留了亲笔信，要我千万的关照楚梅，我派专人陪楚梅回渤海区八大组，半路出了意外……方叔，我对不起志孝，对不起你们方家……”
“你这是啥话，你和我家志仁是朋友，是兄弟，才关照志孝和楚梅，你和志孝是朋友，是兄弟，这才关照他媳妇，至于后来楚梅遇着土匪，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咋能怨你？若是怨，就怨那兵荒马乱的日子，人命不值钱，俺家可不是只走了楚梅一个，志仁，志义和他媳妇，还有我那刚满月的小孙子，若要怨，我怨谁去……”
“若是我亲自陪楚梅回来，也许她就能躲过去这一劫。”田野其实为这事自责若干年。
“账没有这个算法的，若是志仁不去打鬼子，他或许就死不了，若是志义不去锄奸除匪，他们一家也死不了，若是年轻好孩子都躲在自己家里，不定日本鬼子还在咱这儿杀人放火呢。”方明奎深明大义，令田野十分感动。
“方叔，您见过楚梅吗？认识她不？”田野早就知道方志孝是从楚梅娘家把楚梅带走的。
“哪有福气认识俺这儿媳妇，俺方家对不起楚梅，更对不起她爹娘，人家闺女没花俺一分钱彩礼，连口热水都没喝俺的，就在娘家随志孝走了。后来，俺家儿子不争气，做下辱没祖宗的丢人事，害的人家闺女走投无路，还亏得有你关照她，托人送她回来。若是楚梅手脚利索，兴许还能活下来，可她当初怀了孩子，在那荒洼野坡，定准是九死一生。我们方家不定上辈子欠下多少人命债，这辈子让我们方家孩子都这样，留一个长命孩子，也留一点俺方家血脉，也给俺留点念想……”
见方明奎如此伤感，田野明白，方扬的事方明奎是不知情的。
田野在心里确认，方扬与方家定准是有关的，只是方扬的母亲瞒了红柳滩所有人，包括方家二老。
田野想见见方扬的母亲杨秀。
“方叔，我队伍里有一个兵，家是红柳滩的，说出来，您兴许认识。”
“你是说方扬吧，这孩子俺不光认识，俺两家关系可好着呢。”
“您是说……您不光认识方扬，对他家也很了解？”
“方扬这孩子和他妹妹方静是双胞胎，我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上学、当兵，他穿上军装回到村里，你婶子还把他认作是志孝，拉来我家待了半天呢。”
“方扬家里好似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妹妹。”
“方扬这孩子也是命苦，刚生下来，他爹就死了，他娘拉扯这俩孩子也不容易。”
“您是啥时候认识方扬母亲的？”田野从心里认定，杨秀应该就是隐姓埋名的楚梅。
“打从杨秀成亲一进红柳滩，俺就认识她，要说这杨秀，还真和俺方家有些缘分，她嫁的男人叫陈远根，他们是和俺家志孝一天成的亲。结果，成亲那天，远根家起得早，把媳妇接了回来，俺家还没动身去迎亲，土匪汉奸就来了，志孝的亲就没有结成。远根娶的这媳妇还没进婆家门，被土匪汉奸一冲撞，抬轿的人跑了，杨秀进庄找不到婆家们，误打误撞，闯进我家里来了，为这，她那老公公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方明奎说着，田野听着，说的人心里明白，听的人云里雾里。
“方扬小伙子不错，长得也好看，乍一见他，我也觉着他长得有点像志孝。”田野再试方明奎。
“可不咋的，若不，你婶子能把人家孩子拉来家里，硬说是志孝回来了。”
“方扬的父亲您见过？”
“我是没见，庄里别人都见了。杨秀带了那哑巴来村里认亲，让她弟媳妇马大花打了出去。”
“方扬的父亲是个哑巴？”田野震惊。
“对，忘了对你说，远根死了，杨秀在婆家待不下去，她娘家二老陪她去了孤岛，她找个哑巴嫁了，怀了哑巴的孩子后，带哑巴来过村里一回。”
方明奎把关于陈远根与杨秀，杨秀与小哑巴，方扬、方静，把他们方家的一切都说了个仔细明白，田野听了，却还是疑惑不解。
“你咋对方扬这么不放心呢，莫不是方扬那孩子在部队有啥不对的？”
田野对方扬家的事纠缠不休，让方明奎起了疑心。
“小伙子在我近前，我不得对他家的事多了解一些，您说的这杨秀与陈远根，与方扬的父亲小哑巴，故事这么曲折离奇，觉得他们的事都快能写成书了，不得多问几句。”田野也觉着自己问的太多了，忙掩饰着回避这个话题。
“杨秀的事也算不得离奇，就是命不济，远根死了，她就嫁了，后来远根活着回来了，她又怀了哑巴的孩子，远根不得已娶了别人，远根娶了别人，杨秀嫁的哑巴又死了，这事说起来也是蹊跷了一些，若不是这些年都在庄乡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说给人家听，别人也许不信，可事情就是这样，千真万确，日子一天连着一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庄乡千人百口清清楚楚看着，也就没人觉着蹊跷了，更没人觉着不对。”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得见见这个杨秀。”
“你是得见见她，若不，回去见了方扬，咋对孩子说。”
陪同田野来的人留在了东方红人民公社。
这天夜里，田野住在了方明奎家里，俩人说了一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