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军去找陈念民。
“替哥办点事。”
“难得你求我一回,说吧,我能帮你干啥?”陈念民很痛快。
“回趟红柳滩,把大庄给我约出来,我想见见他。”
“找大庄有啥事,不能是要跟他学着套兔子吧?”
“想他不行吗,他是我兄弟,日子长了,不见他,我想他。”
“亲爹亲娘你都不想,偏偏想那个半吊子。”
“半吊子也是你哥,亏他前些日子进城,我们一起吃饭,他还非得要叫上你。”
“大庄进城是为你们的事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二哥虽说是个半吊子,可他是个热心人,比你强一万倍。”
“学习不咋地,心眼子不少,说,这事帮不帮我?”
“还是为那吴大卫的事吧,叫二哥进城,你们合伙揍他一顿?”
“胡说八道,我可不认得谁是吴大卫。”
“逗你玩儿呢,你们肯定是不能揍他,是叫二哥进城,合伙想主意,咋对付这个吴大卫,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个吴大卫可传了不少静姐的闲话。”
“小屁孩儿一个,不好好学习,咋把心思都用在打听大人的事上。”
“不小了,比你差不了几岁,你不孝顺爹娘,我不得逼着自家早点长大**,替你顶门壮户,照顾爹娘吗。”
“少废话,快说去不去吧?”
“没说不去,你得和我说,约二哥进城到底啥事,我咋约他。”
“就说我想见他。”
陈念民撇撇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陈念军在单位门口见到陈念民。
“见到你二哥没?”
“二哥城外套兔子呢。”
“啥,套兔子,他跑城里套兔子来了?”
“不是城里,是城外。昨日我回去,今日我和二哥回城里,离城不远,二哥下车子瞅了半天,说看出来路边有兔子,就让我先回来,他说那老兔子不等天黑准回窝,等他套了兔子,进城先见个朋友,然后去家里找你。”
“我算服了大庄,我这儿心急火燎呢,他还有闲心套兔子。”
“二哥说让你不用着急,事儿得慢慢来。”
“你俩都成精了,啥事慢慢来。”
“静姐的事得慢慢来,你急不得。”
“大嫂,那是你大嫂,还叫静姐呢。”
“对,不是姐,是大嫂,她眼下是陈家门里老大媳妇,我得叫大嫂。”
“滚回家里去,别在这儿烦我。”
陈念民调皮的笑笑,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回头看看,陈念军还站在那儿没动。
陈大庄傍晚时,提一只大肥兔子进了城。
吴大卫下班从单位大门出来,抬头看时,对面站着提着兔子的陈大庄。
“表弟这是……”吴大卫穿过公路,与陈大庄打招呼。
“想着进城来逛逛,碰巧在城外道边上发现了一条兔子道,想着下套把它套了送给表哥你当下酒菜,不想这城边的兔子和城里的人一样精,让我费了若干功夫,等到天这么晚了它才上套,若再晚一会儿,表哥下班,回了家,我这只兔子还就送不出去了。”陈大庄说的很诚恳,满脸一副乡下穷小子进城见景的憨相。
“表弟长大本事了,套兔子都套进城里来了?”吴大卫不冷不热。他对陈大庄这个八杆子巴拉不着的远房亲戚没有半点好感,包括那表姨马大花,若不是为了利用他们,吴大卫真懒得去理他们。
“本想着进城逛逛早回去,误不了回家吃晚饭呢,谁知道这城里的兔子成了精,我算好的时辰,可它就是不回窝,我也恼它,欺我人生地不熟还是咋的,倔脾气上来我就死等,这不,一直等到这时候才把它套了。表哥,天晚我是回不去了,城外待了多半天,又累又饿,想起表哥你这亲戚,想着过来混顿饭吃。”
“吃饭是没有问题,只是这住宿吗……”
“能吃顿热乎饭我就知足,吃饱了,我摸黑往回赶,天亮也就到家了。”
“也不是表哥慢待你,我只有一张单人床,实在是……”
“明白,表哥一张小床,我上去你床上滚一片兔子毛那算咋回事,我不去你屋里住宿,只想找个地方吃顿热乎饭,吃饱了,歇过劲来往回赶,明日不耽误做买卖呢。”
“那行,走吧,表哥带你吃饭去。”
见陈大庄不想赖着麻烦他,吴大卫心里放松了一些,一块儿吃顿饭,打发他走,说不定还能乘机打听出点啥情况呢。
吴大卫拉陈大庄进了饭店。
“前些日子陈念军城里的爹娘回红柳滩看亲家,村里老烈属方明奎坐了首席,这事你知道不?”陈大庄见吴大卫热心招待他,说点家里的事,算是讨好他。
“你们家那点事,真真假假,云里雾里,说不清道不明,若不是我表姨这门亲戚,真不愿沾你们这家人的边儿。”吴大卫好似对陈念军的事漠不关心,但心里却不免一动。近来他又回了几趟公社,明里暗里打探些红柳滩杨秀的事,却一无所获,今日陈大庄巴结他,不如趁这机会再打听点消息。
三盘菜上桌的同时,两瓶白酒也摆在了桌上。
“表哥啥意思,这酒是要给我捎走还是咋的。”陈大庄盯着桌上酒,眼有点发直。
“捎回去,想得美,每回在你家喝酒,你都欺负表哥我酒量小,今日进城,在我的地盘上,表哥非要和你论个高低,算是还你人情,也让表哥扬眉吐气一回。”
“我若喝醉了,你送我回去?”
“你那酒量表哥心里有数,一斤酒醉不了,若是真醉了也不怕,走不了就住下。”
“住你家里?”
“我那儿你是真住不下。不过,你放心,我送你住招待所,招待所条件好,我有朋友在那儿上班。”
“行,若是有吃有住,我今日可就放开量和你喝,我就不信喝不倒你,酒量大小可不在乎在谁家地盘上,县城是你的,也是我的,我陈大庄进城逛逛,看个好地界,不定哪天,我也进城挣大钱呢,你指望我进城就转了向,欺负我没见过世面,表哥,这可真就太不仗义了。”
“逗你玩儿呢,城外野地里累了半天,不吃点喝点,对不起你手里那只大肥兔子,咱可说好了,吃饱喝足了,兔子可得给我留下。”
“今日这大肥兔子你若不留下,明日再去我家门都不让你进,信不?”陈大庄实在。
“行,这话有点亲戚滋味。”吴大卫眉开眼笑,给陈大庄倒酒。
“有你今日这一回,我也认定你是实在亲戚,说句实话,过去你去红柳滩,我可没拿你当实在人,你们这城里人,平日里看人,眉高眼低,比我们大北洼里土老百姓多长若干心眼子似的,近亲不亲,光长一张巧嘴,实在心眼子一个没有。”
“说谁呢,诚心诚意请你吃顿饭,惹你一堆闲话。”
“又不是头一回进城,眼皮子汤吃了若干回……”陈大庄不再说下去。
“屈煞我吧,你可是头一回来找我。”
“不是说你,我不还有个更近的本家大哥在城里吗。”
“你是说陈念军?他可是和你一个亲爷爷……”
“我认他是大哥,他不认我是兄弟。他是城里人,我是乡下人,个子不一样高,肩膀头不一样齐。他结婚,城里的爹娘回村里会亲家,按说我爹我娘伙着我大爷大娘去见杨秀,这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理吧,不论他陈念军和方静心气再怎么高,我爷爷是他亲爷爷,我爹、我娘是他亲叔亲婶子吧,他们这事就真能做得出来,我们一家人,谁也上不了桌,倒是请了个方明奎去坐了上座,真不明白他们这些人脑子里都装了些啥。”陈大庄满肚子怨气。
“咋回事,陈念军他们家人回去会亲家,你们一家被撇开了?这不对吧,你们才真是真正的一家人呢。”
“我们想和人家是一家子,人家不想沾我们的边,他陈念军亲爹亲娘都不认,能认我是他兄弟?咱也就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跑人家灵棚里吊孝,硬充大孝子。”
“他陈念军和你也不亲?”
“你们城里人和谁亲?有钱也亲,有权也亲,没钱、没权,亲爹亲娘也不亲。”陈大庄越说越生气,端起酒杯一仰头,一大杯酒喝进肚子里。
吴大卫忙给他杯子里倒满酒:“慢点喝,你这是喝酒吗,喝凉水似的。”
“你也一样,比陈念军强不到哪儿去,今日一见面,怕我去你家住宿,躲我不及,怕我赖上你这城里亲戚呢。”陈大庄说着委屈,又端起酒杯,一仰头,又一杯酒喝下去,然后这才长喘一口闷气,扶椅子坐下。
“这可屈煞我了,我就一张小床,咱俩硬挤,怕委屈了你不是。”
“别拣好听的说,乍一见你,你心里就不自在,别以为我眼拙看不出来。”
“你要硬怨我,我也没办法,算我给你赔礼道歉,我也喝了这一杯。”吴大卫说着,也把面前满满一杯酒喝进肚子里。
“这还差不多,要不是巴结着日后能进城卖兔子肉,我才不上赶着你们这些吃工资的人呢,个顶个挣钱不多,心气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日后进城找我!我和陈家没亲戚,只和我表姨和你是知己亲戚。”吴大卫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酒劲壮脸,你说句人话,明日醒过劲来,还不和他陈念军一样,不过,就为你这句人话,我也得敬你这一杯。”
陈大庄端起酒杯,吴大卫忙着举杯和陈大庄碰了一下,俩人一饮而尽。两个人边说边喝,越说人越亲,越喝脸越热。
“明日进城,不用去找陈念军,直接来找我,不论吃饭、住宿,还是办事,表哥出面,啥事都给你办的妥妥的。”吴大卫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强压着心里的得意劲儿,他明白,这回陈家会亲家,得罪了陈大庄,依陈大庄这二杆子脾气,非和陈念军、方静结怨不可,若是这样,陈大庄就很容易为他所用,若是想调查杨秀和方静,陈大庄可比马大花顶用。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低三下四求你,日后我可真少不了麻烦你。”
“知己亲戚说不上麻烦,表哥不是和你套近乎,实在是觉着和你投脾气,明日起,咱就亲兄弟一样,他陈念军不认你是兄弟,我认,我求之不得呢,多个兄弟多条肩膀不是,哪天表哥空闲了,陪你夜里套兔子去。”吴大卫越说越亲近。
“表哥,你是俺亲哥!不瞒你说,这几天,我这肚子都快被气的炸开肉皮了,慢待我爹娘就是打我陈大庄的脸,我不就是比他陈念军少念几年书,少认几个字,少了城里这份工资吗,别的我还少他啥,他凭啥看不起我?”陈大庄酒劲有点大了。
“表弟,人和人不一样,今日往后,咱不去巴结他陈念军,他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他呢,他嫌弃咱,咱躲他远远的,不招他,不惹他,井水河水咱分开了,不犯他。”
吴大卫又给陈大庄倒一杯酒,还亲近的拍拍陈大庄的肩,安慰他。
“凭啥不去招惹他,为给他添堵,我也得去他门上找点事。今日喝足了,我不去招待所,偏去他家!闯进门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屋里床上不让睡,地下铺张席子躺下也能睡到天亮,我这人睡觉毛病多,放屁打呼噜,说梦话,他再恶心,能两口子把我抬到大街上?”陈大庄越说越气,越气越喝,喝到后来,桌上酒瓶子空了三个,他舌头发直,腿软的站不住。
“大庄,咱不能再喝了……表哥酒量不行,真陪……陪不了你……”吴大卫装醉。
“……你不行……你酒量……你酒量不中用……我去找陈念军喝去……陈念军酒量……更不中用……”
吴大卫,陈大庄,两个人你拥我抱,拉拉扯扯走在大街上,俩人谁也不再提去招待所,迷迷糊糊中向陈念军家走去。
“表弟……进了这大门,前排头一户就是陈念军家……表哥腿脚软……就不送你进去了……明日早晨……我过来接你……买包子给你吃……”吴大卫松开扶陈大庄的手,指给他陈念军的家门。
“表哥先回去……明日早晨我若是出来的晚……你去陈念军家找我……我若是死了……你替我娘和陈念军打官司……他若是说我醉死的……千万别信他……”
见陈大庄跌跌撞撞去陈念军家门,吴大卫松口气,躲在暗处偷偷看。他知道陈大庄是真醉了,他虽也喝了不少,但他边喝酒边喝水,多半酒被他吐进水里,水被他连泼带洒,倒在了垃圾桶里。
吴大卫正等着陈大庄去叫门时,想不到陈大庄跌跌撞撞又返回来,吴大卫走也不好,躲又躲不及,他心眼一动,路边地上坐了,干呕吐不出来,醉的糊涂,难受的要死一样。
陈大庄跌撞在吴大卫身边,指着吴大卫笑他:“说你不行吧……这才喝了多么点酒,你醉成这样……”
“你不醉……找不着家门了吧……咋又回来了……”
“我不醉……心里明白的很……回来找表哥……想起来一桩事……听念民回家说,说方静的领导……找她谈话……谈的啥不知道,可我听说……听说杨秀这两天……吓得脸都黄了……掉了魂一样……”
“啥事把杨秀吓成这样?”吴大卫听这事,又惊又喜。
“啥事我不知道……反正杨秀肯定有事瞒着,昨日夜里,我……我可是亲眼看见她又去了……去了方家坟地……”
“她夜里去坟地干啥?一个女人家,深更半夜往坟地里跑,她不害怕?”
“她一个人在孤岛种地都不怕,她……她怕坟地?她去坟地里……她去坟地里才真是怪呢……她不去方静爹的坟头上烧纸烧香,跪在方家儿子们的坟头上又说又磕头……”
“她都说些啥,你是咋知道的,不是故意骗我吧?”
“骗你有钱赚吗?我咋就不知道……我夜里常去方家坟地里套兔子,杨秀去坟地,我能看不见她……她方家坟头上都说些啥,我是真没听见……”
“她心里有事,不去方静亲爹坟头上说,为啥跑到方家人坟头上去说?”
吴大卫不解。
“我早就觉着……方静她爹那坟……不定就是个空土堆……是杨秀用来骗人的……我见她坟地里烧纸……方家儿子们的坟头她都烧……方静她爹那坟头上,没见她烧过……”
石破天惊,陈大庄这消息太重要了。
“昨日夜里,她啥时辰去的坟地?”吴大卫顾不得装醉。
“……啥时辰……太阳……太阳刚挂到苇子梢上吧……她就去坟地了……”
“那不是早晨吗,你说是夜里?”
“我……我是夜里去的……”
“好了,别在这儿说醉话了,快走吧,再晚,陈念军家的门就叫不开了。”
陈大庄跌跌撞撞再来到陈念军家门口,他不用手去敲,用头撞门,远处吴大卫看着。
门开了,陈大庄一头跌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