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还没走,县里的调查组进村了。吴大卫是调查组成员之一。
这次进村是办公事,吴大卫没去陈大庄家里串亲戚门子,直接带人去了大队部。
大队部里,民兵连长邱有利正坐在屋里闲的难受,忽然见来了几个骑自行车的人,心里一阵高兴,赶快的迎出门来。
“有利在值班呢。”吴大卫热情的和邱有利打招呼。
“啊……你这是……”邱有利和吴大卫熟,看其他三个人没一个认识的,他猜不出这些人是啥来头。忽然兴师动众来红柳滩,怕是又要搞什么革命运动。
“邱连长,我们是县里来的调查组。最近有人反映,说杨秀的出身可能有问题,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家是哪里?好多疑问没法解释清楚,县里派我们来,想仔细了解一下。”
“你们这是又要来村里搞运动吧,杨秀是啥人我可清楚,响当当的老贫农,军属。你要调查她,可真找错对象了。”邱有利本就对吴大卫印象不好,也从陈大庄那儿听来只言片语,关于他在城里对方静和陈念军做的一些事,所以想着以他的身份,就可以应付这几个人。
“邱连长,我们是县里派来的调查组,代表的是上级政府,麻烦你去请一下陈远根,让他陪着,我们今天要见杨秀本人。”另一个调查组成员见邱有利难缠,直截了当,要见杨秀。
“好,您几位稍等,我这就给您请去。”
邱有利不再理会屋里来的几位,也不让座,也不倒水,招呼一声跑出门去。他没去找陈远根,而是先去找了陈大庄。
“咋着,吴大卫带着调查组来了?”陈大庄一听,立时精神一振。
“可不,说是县里派他们来的,说是他们代表着政府,要见杨秀本人。”
“今日这吴大卫算是我把他招来的,可我没想到他还扯上了政府,还带了调查组,这事弄得可有点大了。”陈大庄也有点失措。
“到底咋了?你该护着杨秀和方静的,当庄不向外来的,何况方静还是你们陈家媳妇呢。你再混蛋,也不该去祸害方静和杨秀吧?”
“这事你不知道,吴大卫在城里到处造谣生事,方静被他们坑害的可不轻,他躲在暗处,有的也说,没有的也传,念军和方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使了个心眼儿,故意的走近吴大卫,给他提供一些关于杨秀大娘的情况,我本意是想招他上钩,让他跳到明处,向杨秀大娘开火,这样,也好让杨秀大娘好好教训他一顿,拿大鞭子把老小子抽出村里,从此封上他那张咬人的臭嘴,可我没想到这事惊动了政府,还派来了调查组,这事闹的可有点大了。”
两人正说着,听到信儿的陈远根已经找了过来。
关于吴大卫在城里攻击方静的事,陈大庄早就对大爷仔细说过,所以这些事陈远根心里早有数。
“大庄,你去你杨秀大娘家,先对你大娘和方静透个信,对她们说天塌不下来。若有恶狗上门咬人,让你大娘拿大鞭子抽他,你大娘对革命有功,她手里可捏着城里干部姜远征代表政府给她开的借条呢。对你大娘说,该讨账的时候,她就向政府讨,当初她为革命立了功,她可以不要功劳,可也不是为着今日政府为这事来调查她,欺负她。大庄,我的这些话,你原原本本学给你大娘听,我这就去见调查组。”
陈远根的话,让陈大庄和邱有利立时长了精神。
陈远根让陈大庄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学给杨秀,其实也是在教杨秀该怎么去做。
他们分头行动。陈远根拉了邱有利来大队部见吴大卫他们。
陈大庄匆忙来见杨秀,方静也还在家。陈大庄原原本本把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学给了杨秀和方静。
听完陈大庄的话,杨秀半天没出声。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她瞒过了红柳滩的众乡亲,却没能瞒过世间所有人,事过多年,到今日,到底有人跳出来,质疑她的儿女。
“娘,您怕吗……”方静见杨秀不出声,她有点担心,怕没见过世面的娘应付不了代表政府的调查组,当然,她更担心的是她和方扬的真正身份,担心娘真有不可告人的大事瞒着他们,瞒着所有人,她担心调查组是有备而来。
“……静儿,娘怕什么,你公公说得对,有些债,该讨的时候,娘就该讨,讨不回人命,娘也要讨个说法。”杨秀说的声调变了,听出来她很激动,但不像是吓的。
“大娘,您今日若是真有理抓在手里,可不能轻易放过吴大卫那小子,他为害方静和方扬,可变着法的使坏呢。您放心,我就在这近前转悠,您若不吃亏,我就还在暗地里当他亲戚,也为往后防备他背后使坏,若真是您和我嫂子吃半点亏,我扒了他吴大卫的皮。我可是响当当的贫农,我亲爹柳树在大队饲养棚里养牛喂马,我可不怕调查组,他还别说是代表政府,他就是代表**来的,他也不能欺负我大娘和嫂子。”
陈大庄的话,也让杨秀和方静觉着底气更足。
其实今天最担心、最害怕的是陈远根,虽然知道杨秀的心机和泼辣劲,不是有点事儿就能轻易把她吓倒的,但他还是不放心,因为他比吴大卫更明白,方静、方扬的身世是有问题的,这也是许多年里他仔细琢磨出来的。当然,杨秀不说他也不问,但今天有人为这事来调查,杨秀是否还能捂住?因为不能明着帮杨秀扛,他才让陈大庄给杨秀捎过去那几句话,他知道,这话杨秀听了,会明白他的意思。
陈远根陪着调查组走进杨秀家,杨秀母女不冷不热的迎着他们进门。
陈远根没说话先看一眼杨秀,只这一眼,陈远根心里踏实了许多,杨秀眼里有一种他曾经熟悉的光,看那眼光,陈远根想起过去的那些年月里,杨秀是怎么对付他爹陈好和马大花的。
“吴大卫,在城里憋着坏,天天暗地里造谣生事,今日终于憋不住了,明着跳出来了。”没等杨秀说话,方静先开口了。
“我一直也没在暗处。找有关人员了解情况,找有关领导反映情况,我明人不做暗事。”吴大卫早有准备,嘴上也不示弱。
“今日闯进我家,想必是把我娘的罪证都落实好了吧,说出来听听,让我这个做闺女的也开开眼,长点儿见识。”方静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存了些不安,她也能感觉娘心里是有事瞒了她和方扬,更瞒了外人,却不知道吴大卫是否真正还有证据来证明真相。有一点是肯定的,吴大卫要调查的事实真相,一定对他们家不利,尤其是对她和方扬不利。
“查出许多疑点,今日上门,来找当事人落实。”一个调查组成员接了话。
方静不屑的哼一声,坐到了炕沿上。
“杨秀,你是哪一年和你丈夫结婚的?”吴大卫问。
“啥年号记不住,只记得那年我二十一岁。”杨秀小心的回答。
吴大卫边问边记录,他没抬头看杨秀,接着审犯人一样继续问下去:“你今年多大岁数?”
“四十五,虚岁。”
“你和你丈夫结婚是谁介绍你们认识的?”
“没人介绍,是我们自家遇上的。”
“啥日子遇上的?”
“下雪天遇上的。”
“下雪天你们咋就能遇上?
“外边下大雪,他来我家窝棚里躲雪,就这样遇上了。”杨秀回答的很老实,也很小心。
方静觉着这不该是娘的脾性,若不是娘心里有鬼,她不该有这么好的态度来应付吴大卫。
吴大卫问的很认真,记得也很认真,见屋里情况这样,调查组其他人也是松口气,东看西瞅,陪着吴大卫消磨时间。
“你俩结婚谁做的媒?”
“我爹。”
“你爹现在……”
“早死了。”
“你说你丈夫是个哑巴?”
“不是我说他是个哑巴,他娘生下他时,他就是个哑巴。”
“哑吧家是哪儿?”
“不知道他家是哪儿。”
“哑巴家是啥份?”
“不知道他家是啥成份。”
“哑巴爹娘是干啥的?”
“不知道他爹娘是干啥的。”
“你嫁给哑吧,哑吧家里的事,你啥都不知道?”
“哑吧啥也不说,我也就啥都不知道。”
“他不说,你就不问?若他爹娘是坏人呢?若他爹娘是**、**杀人犯呢?”
“你咋不想哑吧的爹娘是好人,哑吧或许是革命功臣呢?”
“这不可能!”
“咋想都是想,咋就不能拣着好的想呢?”
“谎言掩盖不了事实,杨秀,你不要执迷不悟。”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这是非要逼着哑吧说话。”
“对,我就是要把哑吧的真实身份查出来!”
“这你办不到,哑吧本来就不会说话,更何况俺家哑吧还是个死哑吧。”
陈远根觉出来,杨秀快绷不住了,他借着屋里没人注意,悄悄溜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