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咋答,你咋记,我答啥,你记啥。”
“那就先说说杨秀这个人吧。”
“杨秀,红柳滩村民,解放战争时期,捐粮助战,立下大功,丈夫陈远根捐粮给参战的解放军队伍,被匪特抓捕,惨遭杀害……”
“你说的陈远根是不是今日村革委会主任陈远根?”吴大卫停下记录,抬头问邱有利。
“我咋说,你咋记,我说啥,你记啥!”邱有利要恼。
“你不能瞎说,我也不能乱记,陈远根明明还活着,你说他惨遭杀害?”吴大卫不服。
“我说的是那时候的陈远根,不是今日村革委会主任陈远根。”
“行,你接着往下说。”吴大卫无奈。
“当时,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被送回村里,我杨秀婶子当场昏死过去,这事,红柳滩所有的庄乡爷们儿全都能作证。”
“对,这事半点不假,当时杨秀就昏过去了……”
众人作证。
“陈远根的尸体被乡亲们埋在了苇子湖方家坟地,当时,全体村民公认陈远根是英雄,是烈士,苇子湖方家坟地是个埋烈士的地方,当然,也埋有功有德之人的近亲家属。陈远根进烈士墓地,是红柳滩全体乡民的心愿,当然,首先是我杨秀婶子的心愿。”
“接着说……”
“陈远根牺牲后,杨秀另嫁,嫁一哑巴,哑巴年少,村里人都见过,众人过目,不见哑巴有半点劣迹。众乡民仁心宽厚,念着杨秀刚刚二十出头,年轻无依靠,大家也就认定了杨秀仍然是红柳滩村民,招哑巴上门。后来,杨秀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女,方扬、方静。土改时因杨秀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被划定贫农成分。杨秀因在渤海大战中立下大功,有关方面予以表彰,杨秀拒不接受,至今仍是红柳滩一普通乡民。方静,杨秀的女儿,出身,贫农……”
“说完了?”吴大卫抬头看着邱有利。显然,他很失望。
“还有,陈远根死里逃生,参军、参战、立功,现复员,任红柳滩村革委会主任。杨秀生下儿女后,丈夫不慎落水,意外死亡。”
邱有利说完,走到吴大卫面前,仔细看看,见他记得一字不差,遂拿过吴大卫手里的笔在后边签字,作证人:红柳滩民兵连长、**员:邱有利。
吴大卫不甘心,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对不起,邱连长,我还有几个问题必须要杨秀亲自回答才行,别人不能包办代替。”
“还有啥话你就问吧。”杨秀也平静下来,她知道今日这一关早晚要过,趁今日大家都在场,一次做个了断,也省得日后再有人胡说乱写。
“你丈夫姓啥?”
“姓方。”
“他是哑巴,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他姓方?”
“他不会说话,他会比划,他比划的意思,我觉着他是姓方。”
“你们是怎么比划的?”
“我指着一棵杨树,拍拍我自己,告诉他,我姓杨,杨树的杨。我再拍拍他,问他姓啥。”
“他怎么回答?”
“哑巴聪明,我一比划,他就知道我问他什么,他跑进窝棚里,拿出两双筷子,在地下摆了一个方框。”
“两双筷子一摆,你就知道他姓方?”
“他若不是姓方,姓个别的也行,今日人多,大家帮我想想,哑巴四根筷子,横平竖直摆出来一个方框,我若不让孩子姓方,该让他们姓啥?”
“哑巴家是哪儿知道不?”
“家是哪儿真不知道。”
“你不会比划着问他?”
“比划着问了若干回,他也比划着回答我若干回,我始终没猜出来他家是哪儿。”
“他姓什么你能猜出来,家是哪儿你猜不出来?”
“这个我是真猜不出来,你们几个城里来的干部,若是有能耐,帮我猜一下哑巴的家能是哪儿。”
“我们没见过哑巴,往哪儿猜去?”
“你么都是有本事的人,望风能捕影,帮着打听一下,远处、近处,哪县,哪区、哪个公社,谁家有走丢了的哑巴,若真能问出来,不就帮方静、方扬找着他们的爷爷奶奶和家人了。”杨秀看着吴大卫,半真半假地说。
“哑巴家里有啥人该知道吧?”
“家里有爹有娘都还活着。”杨秀豁出来,实话实说。
“他家爹娘就他一个儿子?”吴大卫问。
“哑巴还有两个哥哥,都被坏人给打死了。”杨秀答得很老实。
“这个你是咋知道的?”吴大卫问。
“也是哑巴比划出来的。”杨秀答。
“这个他也能比划?”吴大卫显然不信。
“这个好比划,哑巴伸出三个手指头,第一个是他家老大,坏人拿着枪,砰!一枪,老大倒下,闭上眼,死了,扳着第二个手指头,是他家**,坏人挖坑,把他活埋了,伸出一个小指头,拍拍他自己,这就是说,他是他们家老三。”杨秀半真半假,说的真事一样。
“他家啥成分知道不?”吴大卫有点着急,以为杨秀上套了。
“这个更好问了,我一个老娘们,没出过远门,你们都是城里当官的,借这机会,帮我打听一下,各村问问,哪村大地主家的哑巴儿子没饭吃,饿的走丢了,跑到我家门上当了上门女婿。”
“家里有爹有娘,他怎么就一个人走丢了?”
“……哑巴不在家,他们村里去了坏人,他爹娘躲出村去,哑巴到处找,到底没找着,找来找去,不知咋就迷糊到我家窝棚门口了。”
“哑巴说的坏人是鬼子、是汉奸,还是土匪?”
“这个我不会问,哑巴也答不出来,不知去他们那儿的都是啥人。”
“他大哥、二哥被人打死了,都是被啥人打死的?”
“这个哑巴也没说明白。”
“没说明白,你咋就知道他们不是被人民政府给**的呢?”吴大卫突然袭击。
“你硬是要生拉硬扯,给方静套一个出身有问题的帽子,不如就明着说出来,用不着拐弯抹角,费这么多口舌,我还实话告诉你,你若真费大功夫查出来哑巴的大哥、二哥是咋死的,你这帽子还真就扣不到方静头上,她那死去的亲大爷和二大爷都是好人,这个哑巴还真是给我比划明白了。”杨秀忍不住要发火,她也不想再这么胡扯下去。
“你咋就知道她的大爷和二大爷都是好人?”吴大卫抓住了机会。
“死人口里无对证,他们兄弟都死了,我说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就是好人。”杨秀及时把话堵死了。
“哑巴是咋死的?”
“淹死的。”
“怎么就淹死了?”
“掉水里,水深,就淹死了。”
“去水里干啥?”
“捞鱼。”
“哑巴死了,尸首在哪儿?”吴大卫终于归到正题。
“埋了。”
“埋在哪儿?”
“苇子湖,方家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