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听你的，咱继续等。”
吴大卫吓得迷了心窍一样，手里的镐头好似千斤重，咋也举不起来，他觉着自家快要散架了，还好他心里明白，硬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松动，他觉着眼下若是身子一歪，今夜非吓死在这里不可。
陈大庄见他鬼缠身一样，站在坟堆边不动，也替他着急，费了自家若干心机，今日吴大卫终于进了方家坟地，站在了方明奎老父亲的坟头边，他就这么没出息，没动一锨土就吓的跑了，这两年他和吴大卫就都白费了功夫和心机。今日他既然来了，就让他一次彻底死了这份害人的心才行。陈大庄想帮他一下，就在草窝里学了一声小鸟叫。
鸟叫声把吴大卫的真魂给招回来了。他稳稳神，抬头看看，星星都在天上挂着，不远处有小鸟在叫，自家确实还活着。又几声鸟叫传过来，阳气回升，天要亮了似的，吴大卫终于使足力气，抬起手里镐头，冲着坟土动手了。
一旦动了手，吴大卫强迫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就如平日干一件力气活一样，心也稳了，胆也大了，力气也足了，镐刨，锨挖，一会儿功夫就累了他个头上冒汗。
土堆刨平，再往下挖，若是地下无穴，这坟就是空的，他这一关就算过了，吴大卫激动万分，心跳加快，这心跳不是吓的，是因为高兴。
见他干的差不多了，陈大庄推着邱有利，把他推到了志孝娘的坟头上。
陈大庄轻声嘱咐：“哭，会吗？不会哭，装别的也行，你得弄点动静出来。”
陈大庄不再多说，嘱咐邱有利几句后，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和一块红布，用红布包了手电筒，正准备一开电门红光一闪，要把吴大卫吓个七魂出窍。
几乎同时，吴大卫一锨掘到了棺材板子。他觉着锨头下面有东西，正在好奇，明明是空坟，咋就觉着像是挖着了东西，吴大卫不死心，不是空坟，地下也许埋了要紧的东西，也许是刀，也许是枪？也许金银财宝，若是刨出杨秀和方志孝的犯罪证据，那比一座空坟更有说服力。吴大卫早忘了害怕，使出大劲，狠狠一铁锨撬起来，觉着手下不对劲，像是破裂的棺材板子时，再吃惊，已经来不及了。突然间，一阵阴风四起，刮了个天昏地暗，风像是从墓穴里吹出来的，这时，陈大庄一道手电光扫过坟地，吴大卫惊的一声长嚎，扔了手里家什，向着苇子湖深处撒腿就跑。
一阵大风刮得有点莫名其妙，起的也急，刮的也猛，天上星星不见了，被黑云遮住，坟地里阴影摇晃，虚幻缥缈。吴大卫一声惊叫在远处传过来，然后没有了动静。坟地里的邱有利吓傻了，他哪顾得上再去吓唬别人，一把拖了陈大庄，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逃命一样。
陈大庄平日虽大胆，但今日这阵势也把他吓坏了。自己作恶，骗吴大卫挖了方家老爷子的坟，老爷子发怒，要显灵了。这样一想，腿也抖，后背汗也出来了，又听得远处吴大卫那一声拼命的惊叫，像是被鬼抓住了似的。做下亏心事，就怕鬼报应，陈大庄被邱有利拖着，昏头愣怔，一口气跑回家，一头撞进门去，爬到炕上，揪一床被子把自己捂严实了。
邱有利见陈大庄这样，虽说也惊魂未定，倒是先醒过神来，这是陈大庄家，大庄媳妇还躺在被窝里，大庄可以爬到炕上揪被子把自己捂起来，他不能上炕，立在炕边，弯腰喘粗气。
秀春早被这突然闯进来的陈大庄和邱有利吓坏了，惊的她把头缩进被子里，半天不敢露头。平常日子，陈大庄几乎夜夜出去，不定啥时候回来，秀春夜夜给他留着门，今日这般闯进来，怕是真撞着鬼了。
邱有利慢慢喘气稳了，想想今日夜里这事，又害怕，又有点哭笑不得。
“陈大庄，你吓傻了吧，你不能这样躲在被子里不露头，吴大卫还不知是死是活呢，咱得找找去。”
“要去你去，我是不敢去了，怕方家老祖宗抓我。”
“快说说，你们到底撞见什么了？”秀春又害怕，又好奇。
“撞见鬼了，这回是真撞见鬼了。”陈大庄在被子里闷得难受，终于露出头来，仍是惊魂未定。
“哪儿撞见的？”
“方家坟地里。”邱有利替陈大庄回答。
“看见啥了？”秀春又惊又怕，又好奇。
“啥也没看见，突然一阵阴风四起，刮的昏天黑地，风阴冷阴冷的，像是风里带了冰块子一样，吹到身上，冷的心里发慌。”陈大庄说着刚才的经历。
“今日夜里起风了，风刮得挺大，门外树枝子刮的吱嘎响，门也刮得啪啪响，像是有人外边拍门一样。”秀春说。
“夜里你家院里也起风了？”邱有利忙问。
“天上刮大风，不光坟地里刮，也不光我家院里刮，你家院里也刮，你们这是咋了，吓傻了？你这穿的谁家花棉袄，大庄准就是让你吓成这样的，一个大小伙子，咋穿成这样出门，这不故意吓唬人吗？”秀春见邱有利穿着花棉袄，以为他只是夜里出门陪大庄，怕冷才穿成这样。
“……怕我冻着，大庄给我穿的这个，他可不是被我吓的……”
秀春披衣起来：“有利就是个惹事精，平日里大庄一个人出去，啥事没有，今日带你出去，反倒吓成这样。听你说还有个吴大卫，你们一起结伴出去惹事了吧，你们跑家里来了，他呢，跑哪去了？”
邱有利看着陈大庄，不知咋回答秀春。
陈大庄松口气，细一想，其实夜里在坟地里，除去看见吴大卫在刨坟，别的啥也没看见，突然起风了，这风刮的不是时候。吴大卫刚把坟坑挖开，像是掘到棺材板子的时候，这风正起，这就怪不得陈大庄心虚，心虚的不知咋把手电光扫出去的，手电光一扫出去，当时的情景，没把吴大卫吓死，就算他胆大，可他到底是惊疯了一样，那一声喊，鬼哭狼嚎一般，没命的向着坟地外边跑了，陈大庄也惊的心跳出来一样，没容他回神，邱有利拉上他就跑，他们都以为坟地里阴风四起，那是方家老爷子发怒、发威，当时坟地里到底是啥情景，他们看也不敢看，想也不敢想，就这么一口气跑回来了。
吴大卫或许已经被吓死了吧。
陈大庄这么一想，心里不免又担心害怕，若真在苇子湖方家坟地里吓死吴大卫，这事该咋办。
“外边天见亮了，吴大卫咋办，不知是死是活呢，你不想个主意？”邱有利问陈大庄。
陈大庄吓迷糊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神来，坐在被子里痴呆了一样。
“往后夜里别再去坟地里转了，指不定哪天碰见大风，吓得这样半死不活跑回来，这还幸亏是刮风，若是下雨打惊雷，咔嚓一个雷劈下来，非吓死你不可。”
秀春边说边去开门。
门一开，秀春见了鬼一样，啊——一声惊叫，转身跑进屋，也钻进被子里，邱有利见她这样，也顾不得得不得体，也蹿身上炕，陈大庄又一下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
门外站着的不是鬼，是杨秀。
杨秀夜里梦中去了苇子湖。往日来这里见的那幅画不在了，整个墓地乌烟瘴气，阴风四起。她不明白，这是天在发怒，还是鬼在发怒。隐约中她好似看见有人在刨方家老爷子的墓，那坟头自己曾经刨过，那是自己吗？不像，老爷子发怒，要教训我？杨秀心里害怕。方家爷爷，当初刨您坟，拿您钱，也是万般无奈，也是为救您方家儿孙，您若心疼自家子孙后代，不该怪我。这么想着，杨秀心里便不再害怕，隐约中那人还在挖，杨秀想仔细看清楚点，看看那人到底是谁，但那坟头被一团黑气罩着，什么也看不清，更看不清那挖坟刨墓的到底是人是鬼。她想走近一点，心里发怵，刚刚挪出一步，阴风中好似被人推了一把，她就醒了。醒来之后，梦中墓地里看到的一切历历在目，真的一样。
杨秀惊魂不定，想不明白墓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发生什么？这种梦从没做过，楚梅走时不是这样，方家婶子走时也不是这样。
好不容易熬到天渐亮了，杨秀迫不及待穿衣出门，她想去坟地看看，看看坟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冷，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风吹到身上，后背直冒凉气，不由得她去想夜里梦中墓地里的阴风吹到身上，也是这般冰冷。心里想着害怕，她返身想回屋里，想想又不放心，想来想去，她来找陈大庄，想让陈大庄陪她去，来到陈大庄家门口，正要举手敲门，门开了，秀春一声惊叫，也吓杨秀一跳。
“秀春，这是咋了，我是你杨秀大娘。”
听见门外说话的是杨秀，屋里三个吓坏了的人慢慢醒过神来。
“大娘，您咋站在俺家门口，吓俺一跳，来了，咋不进屋。”秀春炕上叫杨秀进屋。
“我也刚到，正想敲门呢，门开了，吓你一跳。”杨秀边说边走进门来。
炕上的情景，让杨秀一头雾水。
秀春躲在炕角，陈大庄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最让杨秀不解的是炕上多了一个穿红棉袄的邱有利：“你们这是……”
见这情景，秀春也哭笑不得：“大娘也炕上暖和一下吧，外头天冷，大庄伙着有利夜里出去干活了，刮大风，又冷又害怕，吓得跑回来了。”
“大娘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找我？”陈大庄问。
“夜里做了个梦，觉着不好，像是苇子湖坟地里闹啥事了，想让你陪我过去看看。”
杨秀这话一说，吓得陈大庄差点又钻进被子里去。
邱有利也惊吓的不轻，但看看外边天大亮了，他壮起胆问杨秀：“大娘梦见啥了？”
“也没梦见别的，就好似看见坟地里昏天黑地，乌烟瘴气，觉着好似有人在刨方家祖坟。”
“大娘，昨日夜里您去坟地了？”邱有利心眼子直。
“梦见的，不知真假，总觉着坟地里出啥事了。”
陈大庄疑惑的看看杨秀，不知她是人是鬼。
“大娘，您说这事可真怪了，刚刚他俩跑回来，差点吓死，也说夜里撞见鬼了。”秀春越发觉着好奇。
“你们撞见鬼了？哪儿撞见的，是不是方家老坟……”杨秀急着问
“大娘别急，先上炕暖一会儿，咱先别去坟地，有利你去找个民兵，拿了猎枪先去坟地转一圈，是枪鬼就怕，民兵也是兵，是兵就辟邪，先去坟地四周找找，找找那个刨坟的人，看看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陈大庄彻底醒了过来。
邱有利半点没犹豫，下炕穿鞋，跑出去找人。
杨秀不好再说啥，她总觉着今日陈大庄和邱有利有点不对劲。
陈大庄也不说话，他在想事。
坟地里的事他心中有数，有鬼没鬼他不敢说，有人刨坟是真的，方家老祖宗的坟头，他眼看着被吴大卫刨了，刨坟的吴大卫眼下是死是活不确定，千万别吓死了才好，他若真被吓死，陈大庄想着自己没法解释。让陈大庄最担心的是吴大卫的死活，让陈大庄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杨秀怎么会知道这事，也许她有夜游症的毛病，夜里梦中真去过苇子湖方家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