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奎一见这两件首饰，愣了半天醒不过神来。
“叔，您不认得这两件首饰？”
“快说，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方明奎看着首饰，一脸迷惑。
“这是方静、方扬的家人留下来的，留给孩子的……”
方明奎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倒下去，陈远根扶住了他。
“秀，快说，到底咋回事？”陈远根催她。
杨秀抱了方明奎大哭：“叔，你糊涂哇，这是您家的东西，您不认得吗？”
“认得，认得，这是我家的东西，我家志孝走时，我让他带走，送给他媳妇做嫁妆……”
“秀，俩孩子的亲爹真是志孝？”陈远根又惊又疑。
“叔，方静、方扬是您的亲孙子、孙女……”
方明奎一下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喜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盯着杨秀。
“秀，快说，志孝啥时候回来的，你们……”陈远根追问。
“陈远根，你这个混蛋，姑奶奶在孤岛还没把孩子生下来，你就急着找媳妇生孩子去了！”
杨秀骂的糊涂，方明奎和陈远根听的也糊涂。
“秀，快说，坟地里埋的哑巴是……是我家志孝？”方明奎终于理出点头绪，抓着杨秀问。
“叔，坟里埋的不是孩子的亲爹，孩子的亲爹，逃到台湾去了，说不定眼下还活着呢。”
“那坟真是空的？”陈远根接着问。
“叔，这首饰是方静、方扬的亲娘留给孩子的，孩子的亲娘楚梅生下孩子大出血……死了，临死把孩子托付给我，让我发誓，不到方志孝被确定无罪的那一天，不许我把孩子还给方家，今日是您逼我……”
“啊？孩子不是你生的！”陈远根懵了。
“楚梅临死对我说，活着没能进婆家门，死了她要进方家坟地，方家坟地里我埋进去的小哑巴，就是孩子的亲娘，您的儿媳妇楚梅。”
所有谜底都揭开了。
陈远根傻了。
方明奎更傻。
杨秀终于完成一件天大的使命，她坐下来，头使劲低下，任凭热泪长流。
半天，方明奎悄悄对陈远根说：“远根，你打我一下，使劲打，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叔，不用打，您不是做梦，是真的，这事都是真的，杨秀在您近前哭呢……”陈远根看看老人，再看看坐在旁边哭的杨秀，心里疼的慌。
小哑巴是方静、方扬的亲娘，孩子不是杨秀生的，杨秀这么多年根本就没嫁过……
方明奎一把把杨秀拉进自己怀里：“闺女……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屋里三个人都哭出声来。
方家屋里三个人，关了大门，在家哭一阵，笑一阵，疯了一样。
方明奎高兴的不知所措，他在屋里转一圈，看着杨秀：“秀，要不我给你跪一次吧，想想这些天咋恨你的，叔这心里愧得难受……”
“叔，您给我跪，这不折我寿吗。”杨秀看着方明奎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替老人高兴。
方明奎高兴的坐不住，一个劲儿在屋里转，陈远根看着也高兴，也担心。
“叔，歇歇吧，这个转法，您不累得慌？”
“累，啥叫累，我攒了一辈子的力气，今日不发出来，涨的我骨头茬子疼呢。”
“歇歇吧，往后您老人家天天都是好日子，留着力气慢慢用吧。”杨秀也劝他。
“远根，要不你去大庄那儿弄斤好酒来，陪叔喝两杯？”
“这会儿您血压该高到头顶上去了，还敢喝酒。”陈远根制止他。
“哦，对了，远根，这回咱真成亲家了，这酒你得补上。”
“补，这酒一定补，好酒正经得喝几场呢，都是好事，咱得慢慢喝。”
“秀，不行，叔高兴的实在是憋不住了，你开门，让我大街上逛一圈去，行不？”
“不行，还若干事没对您说呢，这就想大街上疯去？”杨秀故意沉下脸。
“还有啥事你快说，千万别再放在自家心里，一个人偷着高兴。”
“方静捎话说，田园给您生了个重孙子，生下来就七斤多重，大人孩子都平安，您都当祖爷爷了，高兴不？”
“这么好的事，你咋不早说！”方明奎高兴的真的快要发疯了。
“早几天就生了，您天天阴着脸，数您家坟地那几块银元，我哪儿敢说。”
“你们都说说，我伤心难过了大半辈子，老了，秀给我攒着这么多大喜事，不行，这么多喜事这屋里盛不下，我得出去！”
方明奎一把拉开屋门，来到院里，他仰头看天，天很高，很蓝，老人长叹一声，老泪纵横。陈远根扶了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苍天有眼，我方家有后了，我方家有后了……”方明奎想喊，声音哽在喉咙里。
“天不欺善，叔，咱进屋，高兴的日子咱慢慢过……”
回到屋里，方明奎还是静不下来，哭一阵，笑一阵。
陈远根和杨秀陪着他，不再劝他。哭吧，几十年了，方明奎失去儿子、儿媳妇，没过满月的孙子，他哭的肝肠寸断，当时兵荒马乱，死的死了，活着的命也悬着，他强压下心里的伤痛，强撑着活下来，接着是老父亲，再接着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志孝和志孝媳妇……志孝娘扛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疯了，他还要硬撑着照顾疯老婆子。方明奎都不知道自家这么多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哭够了，方明奎泪眼看着杨秀：“秀，咋不早说，这么大的喜事，若是早说出来，你婶子心里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杨秀看着老人，老人的眼神单纯的像个孩子：“叔，婶子其实比您活得明白，您为了我把小哑巴的坟埋在您家老三百年之后要占的位置上，生我若干年气，别以为我不明白，婶子比您眼神好，她早就认出方扬是她亲孙子。”
“是啊，那些年你婶子总是追着方扬，说方扬是她孙子，我就说她疯，说疯话呢。”
“不光婶子认出来了，田野也认出来了。若不，他对方扬那么好，还把自家闺女嫁给他？”
“你是说田野也知道这件事？”
“他早就知道了，那回他来红柳滩看您，就为的找孩子们的亲娘楚梅，见到我之后，他逼着问我到底咋回事，我也不敢违了当初答应楚梅的话，硬扛着不承认，可不认不行，方静、方扬这两个名字是当初您家志孝给孩子起下的，他曾对田野说，楚梅生下男孩儿叫方扬，生下女孩儿叫方静，您家坟地风水好，楚梅争气，一下男孩、女孩儿都有了。”
“这就对了，过去我还奇怪呢，你一个女人家，又不识字，又没文化，咋给自家孩子起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原来我家老三起的，这就对头了。”
“田野一见我，就逼着问我楚梅在哪儿，我实在瞒不过，就带他去了坟地……”
“远根，你紧着找辆车子驮着我，我得进趟城，先看看我孙女，再给田野捎个信儿，告诉他，这么好的事我也知道了，不能光让他一个人在家偷着高兴，我也高兴。”方明奎高兴的语无伦次。
傍晚陈大庄过来，见大门关着，不放心，便使劲砸门。
陈远根想去开门，杨秀拦住他，看看不是十分正常的方明奎。
“不开，问问是谁。”方明奎说。
“爷爷，我是大庄，您咋把大门关了？”
“大庄，臭小子，滚吧，你爷爷我疯了，你大爷陈远根陪着我呢，不让我出门。”
门外陈大庄一听，以为老头儿真疯了，一着急，就想踹门闯进来。
“大庄，你走吧，你爷爷没事，喝点儿酒，醉了，耍酒疯呢。”
“真是醉了？”
“真是醉了，你走吧，让他清静一会儿。”
陈大庄疑惑，从没见方老头子这么醉过，今日这又是咋了，好在有大爷在，老头儿不会出事，他也放心。
陈大庄转身要走，屋里方明奎大吵了几句，陈大庄听着不对，又想砸门。
“大庄，回去对你大娘说一声，我开会回来了，在你爷爷这儿，让她放心。”陈远根在屋里喊一声。
“大庄，对你大娘说，今日夜里你大爷不回家了，他得陪我！”方明奎屋里喊。
这回陈大庄听着老头儿不像是喝醉了。
这天晚上，杨秀简单做了点儿饭，三人谁也没吃多少，心里装满了事，吃饭也无滋味。
“今日夜里都不许走，都得这儿陪我，看着我，若不，这么多好事说给我，我心里装不下，忍不住真得奔大街上喊去。”
方明奎一直兴奋的安静不下来。
“叔，明日咱先干啥？”
杨秀要给老人泼点凉水了，不能总让老人这么亢奋下去。
“进城，明日进城……”
“不行，明日不能进城。”杨秀打断老人的话。
“不进城，咱先干点啥？”方明奎看着杨秀，此时的他，杨秀说啥他都听。
“上坟，明日咱得先给楚梅上坟，这么大的事，咱得说给楚梅听，我得给楚梅一个交代才行。”
方明奎终于冷静下来。
“秀，我光顾着自家高兴……说说我那没见过面的儿媳妇吧……”
“生这俩孩子时，楚梅二十一岁，长得也俊，心眼儿也好，舍下自家爹娘，随您家志孝去了天津。志孝出事后，她怀着孩子，回家的路上遇着土匪，与接她的人跑散了。她一个人过咱们孤岛种地屋子后边那条潮水沟时，差点掉进冰缝里淹死，也算是苍天有眼，她滚着、爬着上了岸，走进我家种地屋子时，整个一根大冰棍似的……
怕有土匪特务害她，我把她扮成哑巴，带她来红柳滩，若是那回一切顺利，我就把她留在你们家。来时怕有意外，我假扮怀孕，她假扮是我招上门的女婿，本来是想演一场戏的事，可想不到这场戏一演是这么多年……
那天回来，远根他爹抡了大扁担要把我打出门去，俊明哥帮了我，把我带去他家，我试着打听您的消息。这一问，就问出了大事，俊明哥告诉我们，说天津刚刚来人调查志孝，说志孝犯罪杀人，逃到台湾去了……
当时我和楚梅都年轻，听到这事，我们都吓傻了，匆匆逃出村去，楚梅哭了一路。回到孤岛，楚梅抱着我哭，说自家活不下去了，她要寻死。我劝她，她听不进去，不吃不喝，两三天过去，人就快撑不住了，爹娘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光是替我们着急，却也帮不了我们……
我劝楚梅，让她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她说不想把孩子生下来。楚梅当时绝望了，她说志孝背个**杀人犯的名声去了台湾，孩子生下来就替他爹背着这个罪名，孩子背不起，他爹啥都没给孩子留下不要紧，只要能给孩子留个好出身，好名声，留给孩子个清白好身世就行……
实在劝不了楚梅，我才只好答应她，她只管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就是我的，我没有别的，只有个清白好身世，只有一个贫农好成分。
荒野大北洼，楚梅生下孩子大出血，我和爹娘看着她等死，我没有一点办法救她……
楚梅临死前留给她爹娘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我不认字，信上说些啥至今我也不知道，留给我你家这两件首饰，让孩子拿着这首饰认你们家人……
楚梅临死逼我发誓，不到志孝被证明无罪的那一天，不许我把孩子还给方家……楚梅不是嫌弃志孝，她是怕孩子受委屈。她哭着求我，求我一辈子做孩子的娘，一辈子不能舍了孩子……这么多年，我一直拖着，不敢把事情说出来，我是怕楚梅怪我，怕她怪我言而无信……
楚梅临死嘱咐我，她活着没能进方家门，死了，她要进方家坟地，我爹帮我，我们爷俩一口薄木棺材装了楚梅，深夜里，跌跌撞撞，把她埋进苇子湖您家坟地里……
您今日高兴我理解，高兴过后咱得去看看楚梅……”
“秀，明日你和远根陪我……苇子湖，看看我家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