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郑洪涛家。
客厅里,郑洪涛和方志孝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报纸,两个人都老了。
郑洪涛放下报纸,看着方志孝:“台湾和大陆的关系缓和了,已经有人准备回去看看,你是咋想的?”
“只要时机成熟,我立马就走,家里爹娘岁数大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受牵连……”
“不能受你牵连吧,你大哥二哥都是烈士,你父母是烈属,政府不会亏待了你爹娘。”
“这也难说,当时来台湾,是你逼我,还对外人造谣说我杀了人,我这一走,落个杀人犯罪名,跟你来台湾,我就成了**分子,这些罪加在一起,就是滔天大罪,我这辈子算是被你害苦了,害得我家破人亡,有家不能回。”
“你害我多少兄弟都死在渤海区了,这笔账咋算,我没让你为他们偿命算便宜你,今日你还委屈了。那年月里,战场上拿枪打仗的都是年轻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城里城外不拿枪的也死的不少,若这些人不死,个个都是国家的精英,比如你家大哥、二哥,他们哪个比你差,打日本鬼子死了那是英雄,打内战死的人可惜不?你和我能在那种日子里活下来,算是有福,别不知足。”
“你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呢,我这一辈子只陪着你了,我算咋回事,我算是什么样的人?”
“田野是**,你只是一个无党无派的中国人。”
“知道我无党无派,干吗死抓着我不放?”
“当时你虽无党无派,但你很快就会成为**的人,我不能让田野把你拉进他的队伍里,若你被他拉走,我会败的更惨。”
“你以为我会害你?”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也害不了我,这根本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事。”
“三哥,你害我不要紧,你不该害了楚梅,当时她怀着孩子呢。”
“这事我也后悔……”
“楚梅死了,我们方家绝了后,我爹娘活的一点盼头都没有。”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当时我把田野放回去,以为他能把楚梅安排好,也是你们方家命该如此,田野真是专门找人把楚梅送回去的,可想不到她半路遇到土匪,自己掉进冰窟窿里,这不也没办法吗。你若能心胸宽一点,早把这事放下,如今也……”
“如今不就天天陪你喝茶、聊天、看报纸吗。”
“来台湾后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论长相,论学问,都不比楚梅差,你若娶了,这些年下来,三五个孩子早生出来了,若能带回大陆,你爹娘一样高兴,喜欢,都怨你自家死心眼儿,非等下辈子再娶楚梅不可。”
“在我落难的时候,人家爹娘把闺女交到我手里,嘱咐我,不盼着闺女跟我享福,只要千万别把人家闺女给弄丢了,可我呢,楚梅跟着我一天福没享,最终……我若再找了别人,咋对得起楚梅和她爹娘。”
“咱们活这一辈子,谁对得起谁,谁对不起谁,算来算去就是一笔糊涂账。”
“渤海区那事儿就算我对不起你,可过路干部那事儿是你利用了我,你有心要救那些人,让我帮你把消息传出去,回过头来又抓了我,不是你不仗义?”
“不把你抓了我咋办,渤海区的事,再加上这批过路干部,**那儿你立了大功。人们为你歌功颂德的时候,我就是你的陪衬,你的功劳有多大,我的罪恶就有多大,我们败了不可惜,可当时大陆也留了若干特务呢,因为你,再把我搭进去,我不冤煞?”
“这些年你倒是不冤,大功臣一样,我呢?叛逃的一个杀人犯,这罪名我背了几十年,就眼下真能回去,指不定还有人找我算账呢。”
“说你杀人,也只是说说罢了,不也没让你真去杀人吗。当初逼你写信给田野,让你亲口承认自家杀人犯罪,也是我气不过,不能白白便宜你吃里扒外犯下的罪,我也知道真让你去杀人比杀自家都难。别以为我好糊弄,当时你被逼着写那封信,也是为着骗我先把人放了,我把田野、楚梅放走,回头找你拿枪杀人,你和我说,你不是军人,可以说话不算数,再逼你,你就豁出来自家一条命和我耍赖。其实我也没有真的打算让你替我去杀人,再说,我哪儿弄三个人让你杀。”
“说来说去,都是你算计我。”
“恨你也罢,算计你也罢,若不是那些年那些事儿闹的,咱都是好人。”
“我是好人,你不能算是好人,手上多少条人命,自家也没数吗?”
“那是战争,这个你该懂吧,我是奔着打日本鬼子参的军,打内战,你以为我愿意?我是军人,军人就得服从命令……不和你说这个,说了你也不懂,一辈子就记着你家楚梅,记着你家爹娘,再往大处说,就记着你们渤海区。”
“你觉着比我高半个身子呢,我也就比你小几岁,没亲手打死几个日本鬼子,论学问,论见识,不见的比你差。”
“有学问就懂道理吗?你若是讲理,能把战场上欠下的人命债算到我头上?”
“你讲理,把渤海区那一仗吃的亏算到我头上,就为这你劫持我这若干年,想想我不冤枉?”
“你冤是冤了那么一丁点儿,这些年我敬祖宗一样敬着你,算是向你赔罪吧。”
“赔罪,你赔得起吗,你害我不要紧,编个别的说法也好,不该说我杀人犯罪。”
“那些日子我恨你恨的牙根疼,**那儿不定你个死罪,我不甘心。”
“为泄私愤你害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几十年。”
“越说我越罪大恶极了,我是杀人恶魔,战场上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我手里,我是军人,打仗死人那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有我们这些拿枪打仗的,日本鬼子能打出中国去吗。”
“打日本鬼子算你有功,打中国人呢,你没打过中国人?还埋怨我对不住你,你带着人跑渤海区干啥去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仗着我不和你计较。你以为我不爱惜人命吗,若不爱惜人命,那批过路干部我能想法救下来,几十个人呢,都年轻,都有文化,有本事,眼下这些人在大陆都该活的又体面,又幸福,救下这些人,不是我积了大德?楚梅我是对不起她,可有这么多人替她活着,我也不愧得慌。”
“你别胡乱联系,楚梅和这些人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这些人是我救的,楚梅是因为这件事被我害的,这些人和楚梅在别处没有联系,在我这儿就有联系。”
“胡搅蛮缠,自以为是,自家被打败了,跑到台湾躲起来也就罢了,还把我也劫持到这儿。”
“把你带来台湾你亏得慌,我那些死在渤海区的弟兄呢,他们的命都没了,他们不亏吗?当时我有多恨你,若不是老爹拦着,我差点就拿枪毙了你。”
“等哪天我回到大陆,再不见你这混蛋!”
“你想不见就不见,你若回去,也得由我陪着才行。”
“你敢陪我回去?”
“我不陪你回去,谁给你澄清罪名,当年你到底杀没杀人,有罪没罪,只有我能说明白。”
“不行,你若回去,**非杀你不可。”
“既然让回去,就不能随便杀人,再说,我回去,说不定有人拿我当朋友呢。”
“谁?谁是你朋友?”
“你的朋友田野。”
“你和田野是朋友?”
“过去不是,只要回去了,指不定就能成朋友了。”
“痴心妄想!”
“我当初抓了他,不审、不问,就把他放了,再加上我救下那么多干部,他不领我一份人情啊?”
“当初你放了他是不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们其实早就认识,只是不熟,后来这些年,我想他早就该把这里边的若干事都捋顺了,他没有你这么傻。他也是个军人,军人光明磊落,我们若是再见,准能成为朋友。”
方志孝、郑洪涛这两个冤家对头,围绕着这一个话题,在台湾争争吵吵几十年,直吵到上世纪八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