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水的话很自私,说的也很直白。
军国之事当然是大事,但自己的小命更是天大的事。
在他看来,他已经被皇上从浙江贪墨案摘出去了。
胡宗宪吃了败仗他不会死,但完不成那五十万匹丝绸订单,那他就活不了了。
李青云笑道:“杨公公此言差矣。”
“贪墨一事和丝绸一事看似分开,其实就是一件事。”
“军需从贪官家中抄来,而我们织丝绸的钱相当一部分也要从那里来。”
“沈一石的如今织机数目,就算是生丝管够,日夜颠倒赶工,也完不成。还是需要增加织机。”
“而增加织机又是一笔大开销,加上购买生丝的钱,我粗略算了算,还是有几十万两银子的缺口。”
“所以,抓贪官和织丝绸这两件事,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杨金水听了一半,但不着他的道:“咱家只是提醒你,该重点做什么,有银子缺口那也简单,压一下收购生丝的价格就好了。”
李青云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情绪,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
他也不多说:“杨公公放心,我一定将事情办好。”
杨金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几个锦衣卫兄弟这段时间还要留在杭州,浙江这一亩三分地,咱家目前还是能摆平大部分麻烦的。”
浙江市舶司提举的官邸不在杭州,所以李青云还是继续住在巡抚衙门里办公。
赵贞吉看李青云也不是很顺眼,干脆划拉了一处宅子给李青云办公,将他变相赶出巡抚衙门。
李青云对这些事也不在意,他写信给淳安县的徐叔,让他带人过来支援。
同时联系正在江浙闽各地跑的父亲。
接手沈一石家产是个大活计,李青云不想假手于人,尤其是织造局的太监。
虽然杨金水三令五申,也抓了不少人当典型。
但这些人陋习难改,贪墨成性,他怎么放心将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交给他们干。
第二件就是在巡抚衙门要了两队卫兵。
杭州知府目前空着位置,赵贞吉为了减少麻烦,干脆将杭州府的卫兵一纸调令安排给了李青云。
不过几天,徐叔带着人来了。
淳安县自李青云掌权改革以来,培养了一堆以自己宗亲为基本盘的账房先生。
加上李青云离开淳安县之前也做了些安排,因此徐叔一群人来的也算快。
这几天李青云也没闲着,到了库房里调取了一大堆卷宗。
埋首在浩如烟海的卷宗里面,灯火长明,不分昼夜。
自己的那份名单,加上郑泌昌何茂才两人招供出来的名单,删删减减,终于落定。
这份名单加上圣旨,就是他横行浙江官场的保障。
除非那些官员身上干净的没有污点,不然圣旨面前,谁都要战战兢兢。
对于浙江的官员来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他们的身家性命似乎就被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捏在手里了。
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也不行。
原因,大家懂的都懂。
徐叔来到李青云住的那处宅子,刚进门就看见自家少爷房间里堆得到处都是的拜帖。
“少爷。”
李青云看着案卷,头也不抬:“母亲可还安好?父亲到哪了?”
“夫人在灵隐寺小住一段时间,给少爷祈福求姻缘,老爷正在和各省富商交谈,费了些时间,正在往杭州赶。”
李青云放下手里的案卷,揉了揉眉心,眼睛里都是血丝。
徐叔指着堆放在地上的拜帖,好奇地问道:“少爷,这些东西是?”
“浙江各路官员送来的拜帖,请帖。哦,还有喜帖,天知道他们从哪里拉来的亲戚关系,说要请我喝喜酒。”
徐叔捡起几本,上面赫然写着“布政司参政”、“河道衙门总管”、“经历所都事”、“理问所理问”。
浙江各路官员的拜帖怕是都集齐了。
徐叔眨巴着眼睛,拜帖里好些官员在半个月前还在处处为难淳安县的人和事,如今拜帖已经送上门,还不值钱地被丢在地上。
“库房里还有一大堆礼物,徐叔你待会带人去清点一下。”
徐叔好奇问道:“少爷你收礼了?海知县他……”
李青云摇摇头:“海知县回建德了,这些礼物为什么不收,不收他们怎么会安心,收了又如何,前线吃紧,这些礼物收了正好供应军需。”
徐叔还是觉得不妥:“若是有人借题发挥,构陷少爷,到时候惹麻烦上身。”
“这事不劳烦李提举费心。”
“这些东西,连麻烦都算不上。”
角落里传出一道声音,吓了徐叔一跳。
定睛一看,是一名赤脚黑衣麻裤,面容黝黑之人。
“这位是北镇抚司的朋友,织造局总管杨公公安排在我身边贴身保护我的,这些礼都是当着他的面收的。”
李青云其实并不是非收礼不可,但锦衣卫在身边,就不得不收了。
他要稳住杨金水。
杨金水现在看似是他上司,但主导权在李青云这里,他安排了人一直跟着李青云,一是为了随时监督情况,二就是抓抓李青云的把柄,要回主动权。
他想要,李青云就给,反正,不影响他做事就可以。
“徐叔,你且看看这些东西,心里有个大概,估摸一下我们该怎么完成这件皇差。”
当着锦衣卫的面干活,还是第一次。
徐叔站在李青云身后,拿出老花镜看了起来。
这几天李青云也到沈一石的作坊里看了一番,摸清了大概情况。
“沈一石目前有二十五座作坊,三千架织机,每架织机十二个时辰换两班织,每天能织六尺。”
徐叔几乎是立刻答道:“那一个作坊撑死一年八千匹,一年撑死也就二十万匹。”
李青云点头:“对!所以我们还要开作坊,增加织机。”
“五十万匹丝绸,除去原来的产量,一年要多产三十万匹,十万匹让应天那边的作坊干,我们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二十万匹,也就是将产量翻倍。”
徐叔摇头:“怕是不止,时间上就剩那么点了,现在布置加赶工,还得多出一千架织机,又要招过一批织工。”
李青云也皱起眉头:“我和织造局那边通过气,京城里退了十万匹丝绸回库存,沈一石的绸缎行、茶叶行、瓷器行卖了再去其他省买些丝绸,再加上这些天赶工织出来的,只要生丝供应上,增加织机,织工,咱们定好每天的量和时间,赶工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徐叔:“但愿如此。”
织机效率是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哪怕是后世穿越的李青云都没法解决,就算真能弄出珍妮纺纱机,那也不顶用啊,根本就货不对板。
面对眼前的困境,李青云有意无意瞧了一眼锦衣卫说道:“淳安建德改稻为桑,不是多了很多桑农吗,咱们出多些银子,把在家的女人也招过来织丝绸,也算是一部分熟工。”
商品的经济发展在客观条件下会冲击封建社会的原有制度。
“织机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不够就买,买不来就借,桑农,织机,生丝三方面都解决了,这件事也就可以成了。”
徐叔心里又算了笔账:“那成本可就要大大增加了,这三样哪样加起来都不便宜,织出来的丝绸卖给西洋商人,得的钱要交到国库里,成本加上买粮的钱,怎么算都是笔亏损的买卖。”
锦衣卫那头:“今年给皇上办事,办好了明年就轻松了,这些多出来的织机和作坊可是都不纳税的,过了今年就是纯利润了,还有你们自己旗下的生意,都是可以少纳税和不纳税的,银子从哪缺了,都可以补回来。”
李青云好奇地看着那名锦衣卫,这些舞刀弄枪,飞檐走壁的人居然也能算明白这账册数目。
你也是个懂画饼的……
接下来几天,徐叔在沈一石的作坊里面转了一圈,转完之后,脸上的愁苦更深了。
观望中的浙江官员看着李青云忙于丝绸作坊一事,稍微放下心来。
殊不知,李青云其实是在等人。
现任浙江按察使谭纶收到圣旨调令,一刻不停,终于从前线赶回了杭州。
赵贞吉也在签押房与李青云再次会面。
赵贞吉没给好脸色,低头看着李青云拟出来的名单。
他皱着眉,语速缓慢:“名单上的人,是不是多了些?”
李青云:“赵中丞,名单上的人再多,能有前线死伤的将士们多吗?前方将士拼命厮杀,可都在盼着咱们的粮饷。”
赵贞吉:“你这份名单,给杨公公看过没有?”
“给与不给,很重要吗,杨公公看了又做不了主,总不能在军情如火的情况下,还要将这名单上报给内阁司礼监审议。”
赵贞吉:“你拿去给新任按察使谭纶,让他过一眼,若是他也认可,那就调兵抓人。”
李青云不为所动:“赵中丞先签个字。”
赵贞吉盯着李青云,有意推脱,但也实在拖不得,更不想与李青云多做纠缠,于是大笔一挥,盖上了巡抚衙门的大印。
“劳烦赵中丞,下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