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法理,谭纶应该在圣旨宣读的时候就在场。
可是由于圣旨是特发上谕,只点明了浙江贪墨案一派处理官员。
因此谭纶迟了几日才到杭州。
李青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一身按察使的衣服了。
“下官李青云见过谭按察使。”
谭纶来到杭州不久,刚刚得知海瑞负气请辞回建德县的事,此时肚子里有一大堆话要问李青云。
“李提举,许久不见,浙江当真变天了。”
李青云:“郑泌昌何茂才两害被除,国之幸事。”
谭纶驱散身边人,只留李青云一人。
他起身走向李青云,来到跟前,身上的按察使官服很是耀眼。
“刚峰走了。”
“嗯。”
“你没劝住他?”
李青云看着谭纶:“他妻子有身孕了。”
谭纶:“刚峰不是因私废公之人。”
“公事在他眼中,已经荒废的差不多了,所以负气请了辞呈。”
谭纶皱紧眉头:“赵中丞批了吗?”
“我把申状拦住了,没递到赵中丞面前,也没走到吏部。”
谭纶这才松了口气。
知县辞官,要递申状,上司批复过后交由吏部处理。
巡抚虽大,但如果没有吏部批复,也无法直接开除一个知县。
海瑞是他举荐的人,来到浙江这么个危险的地方,一气之下真要辞职不干了,他夹在赵贞吉和好友之间,里外不是人。
况且如果海瑞真的成为了白身,罗龙文巡按浙江时若有心针对,怎么保住海瑞都是个问题。
有官身和没官身是两码事。
海瑞若有官身被抓,还要交到内阁审理,吏部批准才能处决,若是没有官身,就地格杀都不会有任何麻烦。
至于说所谓的不针对退任的官员,不打击报复的官场潜规则,李青云表示,这种说法可太幼稚了。
追不追究,陷不陷害完全看敌对人的道德素质。
很不巧,严党头子严嵩就开了一个坏头。
他将前任首辅夏言扳倒不说,还罗织罪名弄得一个西市斩首的下场。
自此之后,党争就到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地步。得了势的人拼命打压后进者,失势的人身家性命全然落空。
“你有心了,”谭纶叹了口气:“倒严不成,我等也无可奈何,只是李玄卿,你可得解释清楚,你与织造局是怎么一回事,你都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
谭纶严词诘问,但实际上还是留了一分余地。
他相信李青云,或者说相信海瑞的眼光,认为李青云不是什么两面三刀之人,只是要他对自己的行为给出解释,他也才能给内阁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一个交代。
“李某所言所行,并未给任何严党人士开脱。”李青云言简意赅。
谭纶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赵中丞和徐阁老所在意的,是我没有事先知会。”
谭纶:“你让徐阁老在议事时相当被动。”
李青云顿了顿:“此事非我所愿,我做此事时也没有把握能成,而且我若提前知会徐阁老,恐怕会引起诸君不喜。”
“你细细说来。”
李青云:“倒严是必然不可能成功的,试问这句话我怎敢告知徐阁老,大家都在为倒严奋斗,兴致高涨,我若浇上一盆冷水,人微言轻,怕是会被迁怒。”
“徐阁老不是气量小的人。况且你又如何认定倒严不成,郑泌昌何茂才两人犯下的罪行一定与严世蕃有关,只要不牵扯到织造局和宫里,倒严怎能不成?”
李青云正色:“正如我方才所言,我并未给严党开脱,相反,我试图阻止刚峰兄向宫里攀扯,此事,赵中丞看过供词,他可为我作证。”
“倒严就算只到严氏父子身上,也决计成不了。”
他在桌上以手作笔,写了个胡字。
谭纶目光一震,看着李青云,眼神变得挣扎,随后归于平静。
“你如此行事,恐怕会令同僚不安。”
这是善意的提醒了,谭纶终究是个君子,哪怕是个不当人子的君子。
见李青云默不作声,谭纶又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抓人,交军需。”
李青云递上一道名单:“这些天我调了卷宗,这些名单也给赵中丞签过字了。”
谭纶看了几眼:“你在等我?”
“对,我需要臬司衙门的兵。”
谭纶想了想:“臬司衙门里有不少何茂才的老人,要动他们吗?”
李青云摇了摇头:“不动带刀的,动有钱的就可以了,一切为了军需。”
谭纶眼睛一亮:“是这个道理。你的计划是什么?”
“子理兄安排几个抄家的好手,咱们兵分两路,先将河道衙门和左右参议政拿下,剩下的派兵将,先围住即可。”
“何时去办?”
“前线吃紧,事不宜迟,今晚趁夜行事,我去河道衙门。”
谭纶诧异:“你压得住河道衙门那群跋扈的官?”
“杨金水安排了北镇抚司的人跟着我。”
谭纶放下心,大方地在李青云递交的名单上签字盖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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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朗星稀。
一队队带甲提枪的兵士从臬司衙门出发,提着火把,闯进一道道官门。
李青云带队直赴河道衙门。
身边的锦衣卫贴身跟着,走路悄然无声。
李青云啧啧称奇,虽然此人不是朱七,但想必本事也不弱。
唤开门,直接拿下门口小厮。
兵士鱼贯而入,把守住各路出口。
火把像刀锋般,割开黑暗,照亮衙门中一派官员惊恐不安的脸。
河道衙门的总管本是杭州知府马宁远,马宁远死后一直听命于何茂才。
“有旨意,河道衙门有司人等,上贪下奢,依势凌弱,辜负朕恩,着令拿下审讯。”
河道漕运两个衙门在江南地区,油水最是丰厚。
一番查抄,获银无数,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
绫罗绸缎,狐皮貂帽,古董文玩,动用家伙攒钉登记。
房地契纸、家人文书都被搜出来封裹住。
府中女眷哭泣,兵士喝令,吃的肥头大耳的官员声声冤枉,搅破了杭州城的宁静。
今夜的杭州喧闹处处可听百官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