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念叨的海瑞在十几天前已回到了建德县。
七月流火,卷起秋风萧瑟。
已进早秋,桑树抽叶,桑虫吐丝。
海瑞一家子住在县衙深处,从不让前院的人进来。
有些泛黄的树叶稀稀落下,落到海府的庭院,随即被海女捡起。
海瑞在厨房里见到了老母亲,望着母亲烟雾缭绕的背影,眼中竟噙满了泪花。
“阿母。”
海瑞轻轻一唤,海母微微一惊,转过身:“汝贤,你怎么回来了。”
“阿母,儿子,不做官了。”
海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挤出笑容:“你阿爹当年也不肯再考举人,不做官便不做官吧。”
海瑞:“俗话说‘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咱们在海南老家还有几十亩田,也不愁养不活我们五口人。”
海母问道:“你的那个忘年交呢?”
海瑞笑笑:“他还在杭州,官务缠身,麻烦的紧。”
海母点点头:“再过一月就是我七十大寿了,还想邀他来这里聚聚。”
海瑞:“儿子朋友不多,现在都没有办法来给阿母祝寿,心中惭愧。”
“那就莫管了,去给缸里挑几桶水吧。”
随后的日子里,海瑞一直待在府内。
平日里最操劳的妻子怀孕了,一心挂念香火后代的海母自然是百般照顾,家里的活计都交给了海瑞去做。
县衙里的事自然已经不管不顾,加上省里面也传来了海瑞递交辞呈的消息。
被海瑞管制许久的官吏们如同重获新生,欢呼不已,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陋规恶习卷土重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淳安县这边没盼到李青云回来,让县丞田有禄好生郁闷。
因为就在前不久,一直生意兴隆的海天楼终于是支撑不住倒闭了。
倒闭的原因很多,同行的挤兑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例如李知县家族控股的酒楼,源源不断地推出新菜式吸引了大部分的顾客。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海天楼最重要的优势没了。
自古以来,在县衙旁边的酒楼生意一直长盛不衰。因为来来往往的商人,书生,官吏很多。
他们来县衙所办之事一般一天是绝对办不完的。
县衙也不管饭不管住。
旁边的酒楼就成了绝佳的首选。
海天楼的衰落见证了淳安县衙办公效率的提高。
田有禄到今天终于明白李青云当时所说那句话的涵义。
知县不在,县丞代理主事。
翘脚躺在椅子上郁闷的田有禄看到自家小舅子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你又在狗跳什么?不是叫你去运生丝吗,出什么问题了?”
小舅子有些急躁:“我这按照大老爷留下的两县惯例,去隔壁建德催了一番,谁知被赶了出来。”
田有禄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他们怎么敢,海老爷不是回建德了吗?”
小舅子委屈巴巴:“我听他们说,省里面传来消息,海老爷递交了辞呈,如今赋闲在家,不管公事了。”
“他这一不管,那群东西就完全没把我当回事了。”
田有禄:“这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田有禄污言秽语正要骂出口,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干脆悻悻收声。
小舅子接着说道:“我还听说了,前方战事吃紧,官府可能要贱买桑农手里的生丝,大家慌得不得了,咱们县还好,大家伙都信得过大老爷,隔壁建德那群杂碎已经在贱买生丝,鱼肉百姓了。”
经过几个月的洗礼,没读过书的他俨然想不起自己以前也是那样的杂碎。
田有禄听得头疼,干脆说道:“不要管建德了,咱们也管不了,做好大老爷给我们安排的事就行。”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你明天跟着那批生丝,一起到杭州去,给堂尊禀报一下情况。”
小舅子领命要走。
“还有一件事,我打听到,再过些时日就是隔壁海老爷的母亲七十大寿,你装作不经意和堂尊提一嘴。”
小舅子眼睛放光:“姐夫这是要给海老爷家做寿?”
田有禄摆手:“我做个什么劲,我要是提着东西过去,怕是连门都摸不着,你只管提醒就好,然后看堂尊安排。”
他声音突然压低:“记得,说的委婉些,诚恳些,让堂尊记住你的好。”
小舅子眼睛冒光,点头如捣蒜:“懂,我绝对懂。”
田有禄语重心长道:“这些天你的辛苦堂尊都看在眼里,你再收收性子,到时候堂尊高兴,给你捞个不入流的官职,到时候白身变官身,也算是给你老叶家光宗耀祖了。”
小舅子:“姐夫您就瞧好了吧,我在县衙的那啥绩效的东西,一直是最高的。”
“绩效考核。”田有禄提醒道:“把事情办漂亮了,户房那群眼红的就算对你有意见也奈何不了你。”
“谁还敢说你是靠我的关系。”
小舅子:“好的,姐夫。”
“叫我二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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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天,李青云一封信件送进了建德县衙后院深处。
带着斗笠,身穿粗布麻衣的海瑞刚从外面买菜回来,一到家里,就看到了摆在堂正中央处的信件。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进厨房。
海妻在厨房门口望着他,看他点燃柴火,面无表情地煮米。
他倏地起身,又立马弃了这炉灶里的东西,怔怔地看着信件上的“刚峰兄亲启”。
海妻轻轻地说:“阿母叫放在这儿的,信是今天早上寄来的。”
海瑞坐下打开,不过片刻之后读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抓起斗笠就立马出门。
一路奔走,他左转右转来到闹市之中。
只见县衙的差役还有大牢的牢卒正在追赶一群卖生丝的百姓。
差役们张牙舞爪的模样让建德县民回想起了海瑞没来时那段日子的恐惧。
“署中多一差,乡里添一虎”,三班差役多出身无赖,快手、皂隶大半皆土棍游民,平日里鱼肉乡里,百姓畏之如虎。
前些日子老虎被关进了笼子,现在猛虎出闸,危害更甚于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