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飞速而过。
许善行点开跟方知遇的微信聊天框,还是静静地断在他的那句“你走了?”。
方知遇根本没回。
也不知道,她是看见还是没看见。
这期间杨惠女士也没有再电话轰炸他。
回到沪市,许善行总觉得方知遇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好像那天早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如常。
这种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的感觉,搞得许善行又郁闷又憋屈。
其实方知遇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许善行。
太多的震惊,让她不知所措。
许善行从来没换过手机号码。
许善行还喜欢她。
许善行为了她,签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的对赌协议……
太多太多,她真的欠许善行太多了,当年的那件事,终归错的不是许善行,不该是他赔上自己来偿还。
她没有这个脸,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他所有的帮助。
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许善行,只能选择逃避。
大概是这种感觉真的让人觉得憋闷。
周五项目部聚餐完毕后,大家非要去唱K,许善行和方知遇也去了,他俩只是默默在角落里喝东西,直到方知遇去上个厕所出来,被许善行堵在了门口。
厕所里进进出出的人,一直往他们的方向瞟。
方知遇有些懵,眼神逃避:“怎么了?”
许善行盯着她,双臂撑着将她靠墙圈锢,他问:“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方知遇看了看四周:“这里人多,有什么事,回去说。”
说完就想从许善行的臂弯下钻出去,许善行没给她机会逃,牵住他的手腕,直接把她拉到了无人的角落,又像是怕她逃,不放开她。
“说吧。”
方知遇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说的。”
许善行皱着眉,问:“那天早上之后,你就一直避着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那天早上,是个意外。”方知遇垂下目光,掩住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我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许善行茫然了一瞬间,然后,他眯起眼睛:“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真是……”他咬着后槽牙,有些咬牙切齿,“下床无情啊。”
“不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方知遇淡淡道,“而是补偿。”
许善行:“什么?”
方知遇深吸了一口气,抬眸,逼迫自己与他对视,“我知道你跟季氏签了对赌协议,我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这是给你的补偿。”
许善行忽然愣住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这样说。
沉默了许久,他再开口,声音里有些苦涩:“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方知遇说,“那是我自愿的,我不想欠你的。”
“行,你不想欠我的?”许善行复述了一遍,感觉心头绞痛,他放开了她,转身前,他又说了一句话,嗓音极其低哑,“可我,就是欠你的,怎么办呢?”
方知遇闻言,一阵心惊。
—
那次之后,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许善行跟方知遇之间,隔着一层壁,明明薄如蝉翼,却又坚固无比,难以戳破。
致一这个项目进入了关键期。
项目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忙得没日没夜。
沪市进入了夏季,黏腻又闷热,在外面稍微活动一下就出了一身汗。
那天晚上已近傍晚,方知遇忽然收到了宋与词的微信。
宋与词:美女,我来沪市了,出来玩一哈呗。
方知遇看了看,手头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回了个“好”过去。
宋与词:我现在去接你。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宋与词开着她的骚包跑车出现在了办事处门口,接上方知遇直奔纸醉金迷的外滩。
其实方知遇在沪市那么久,也没好好逛过,只觉得沪市的一切与她自己,格格不入。
或许是曾经那些不堪的经历。
装作不自卑,却不得不自卑的心理,直到现在偶尔也会出来作祟。
童年时期的苦难,舔舐的伤口,真得要靠一生去治愈。
俩人正好都没吃晚饭,于是宋与词找了一家中餐馆,要了个小包间,点好菜,又给方知遇倒了一杯茶。
方知遇笑道:“怎么今天突然跑来沪市了?”
宋与词笑得神秘:“当然,是来恭喜你的啊?”
“什么?”方知遇有些茫然。
宋与词故作神秘:“恭喜你,马上就要实现你的梦想了。”
方知遇更不明白了,只见,宋与词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一张电梯卡,递到方知遇的面前,说:“什么时候有空,去做个过户就是你的了?”
方知遇只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看着面前的东西,笑道:“有个有钱的闺蜜真好,你都准备买房子包养我了。”
“这可不是我送的。”宋与词说,“我还不知道你,我就算想送,你也不会收。”
方知遇:“你知道,还跟我开玩笑?”
“这真的不是我送的。”宋与词神秘兮兮地靠近她,“这是许善行给你的。”
“……”
方知遇瞬间怔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似乎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宋与词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上礼拜,这狗东西跑来安清找我们,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房子在西州,说是在他租的房子对面那套,让你先去看看,然后有空喊他去做个过户。”
方知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整懵了,她茫然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送她房子?
宋与词显然也不是很清楚,耸了耸肩:“我也问了,他没说,就说以前害你家卖了套房子,现在还你一套。说起来,你什么时候为了他卖过一套房子?”
宋与词只知道方知遇父亲当年出过一场车祸,至于许善行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场事故的伤亡者,她也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是薛柏知道的那些。
所以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并不明白。
只是当许善行把房子钥匙交给她的时候,她替方知遇想的是,不要白不要,“他说,反正完成这个项目以后,他可能还是会出国,所以,买了也住不了,干脆送给你了。”
“……”
方知遇不知道说什么。
脑中回忆着半个月前,许善行在KTV堵住她,好看的眉眼间无声地描述着难抑的痛苦,然后跟她说……
“可我,就是欠你的,怎么办呢?”
他哪里欠她的,他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
就算当年那件事,是许建国自寻死路,而她的父亲只是凑巧做了替死鬼,错得也是许建国,不是许善行。
可他把这些沉重的包袱,背了整整二十多年。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在当初还不知道她就是方知有的女儿的时候,只是听见一个相似的名字,就出来帮了她。
那些年,她在遭受那些霸凌的时候,他也在承受着自我批判和谴责。
他们都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
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还在被那些痛苦折磨纠缠。
方知遇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哑:“他不欠我的。”
宋与词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分手的?”
方知遇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我的父亲当年那起事故吧?”
宋与词点点头。
“那起事故同时还牵连了许善行的父亲,而他,一直以为是他父亲和自己的错。”方知遇没有把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但她这样说,她想宋与词应该能明白,“他每次都是这样,总觉得他亏欠我,事事都是让着我惯着我,可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我觉得难受……”
明明不是他的错。
那会儿他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就算当时他站出来把真相说出来,大人也只会觉得他在胡说,而且那些年的规定都是更偏向弱势群体。
车子撞行人,行人就是弱势群体。
在现在都是监控的年代,或许这件事的真相还能被还原,但在那个年代,那些真相不重要,一条生命的逝去,光是周遭人的口诛笔伐都会让他们家再也直不起腰。
谁都不是圣人。
她也没有资格代替她的父亲去原谅许建国,或许是许建国自己不想活了,可撞死他的人的的确确是他的父亲,一条来不及反悔的生命,尽管后来他们已经尽力弥补。
这其中,谁对谁错,早已说不清楚。
只是,这本不该是许善行的错,也不该由他来承受。
她自己就是这些连带责任道德绑架的受害者,经历过那些被冠上肇事者女儿的标签,反反复复被欺凌的日子,让她更加感同身受。
明明跟许善行无关,她不能跟那些人一样,把错都怪在许善行的身上。
他不需要补偿。
更不需要,事事迁就她。
让她既害怕,又担心,他的爱,他所有对她的好,都是出于愧疚的补偿。
“我想要平等的相处,而不是亏欠的爱。”方知遇顿了顿,说道,“我害怕他对我的喜欢,不过是觉得想要弥补我。我也不想他一直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当年为了她,差点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
“那样,不平等。”方知遇的声音逐渐变轻。
宋与词忽然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他们都爱彼此,却在用对方不喜欢的方式,为对方好。
宋与词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按下免提键,对着电话那头说:“都听到了吧?”
电话里传来了薛柏的声音:“放心,行哥,都听到了!”
宋与词满意地挂了电话,
方知遇抬眸,有些震惊地看向宋与词。
这居然是个圈套,宋与词引诱她说出真心话,而电话那边估计是薛柏和许善行,她危险地眯起眼,看向宋与词。
宋与词眨了眨眼:“主意是薛柏想的,我就是夫唱妇随。”
“没看出来,宋大小姐,还这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方知遇没好气道。
听出她语气的不悦,宋与词叹了口气,说:“本来我是不看好那个狗东西的,但那天他拿着钥匙到我们家来,知遇,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来在我家烧烤时,你说的那个梦想吗?”
方知遇抿着唇。
“十多年了,我们都快忘记了,他还记得。”宋与词说,“真正让我改变主意的是他那句话,那天他说,他本来是个没有未来没有梦想的人,遇到你,才有了目标,所以你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方知遇心中震动。
宋与词:“所以,知遇,我不认为,他对你好,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