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机响起此起彼伏的响动,薄薄的水雾将他的口鼻掩起。
而他身边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单人的病房里没有开灯,一切又都那么多静谧。
就算病床上的男人睁眼,也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出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儿子。
但隐隐约约中,男人知道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两人相顾无言,像两尊雕塑。
“你要……杀了我吗?”
男人心里已经大致想出事情是谁弄出的,是自己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也许他该流下几滴鳄鱼眼泪博取他的同情,或者是痛声大骂他的所作所为,但他没有,也许是没必要,或许是早有预料。
他的手不算干净,至少比原先只会软弱躲避的儿子要脏的多。
以至于两人都忽略了姜牧亚这身的装扮。
“还记得吗?”
“什么?”
姜牧亚没有回答,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好像刚刚的疑问像是心血来潮说出口。
“说实话,你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都不能算个好人……不,你连称之为人的资格都没有,你就是个畜牲。”
姜牧亚微微歪头,冰冷又柔软的假发贴住自己的脸侧。
他脚步一转,来到窗户边,裙摆翩飞,在腿边变幻出优美的弧度。
来到月光下,男人才得以看清那张脸,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就是这张脸陪过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青春热血的一段时光。
是他妻子的脸。
姜牧亚微微转头,眼睛似乎是跟不上自己的头部动作,直到脸微微侧过,他的眼睛才缓慢的对准了病床上苍白的脸。
“像吧?”
即使脸庞再怎么相似,触及到眼底的神色,发热的头脑又瞬间冷静下来。
姜牧亚此刻的气质发生了天旋地转的转变,他诡谲又迷人,像是镶满瑰宝的匕首。
“我曾一度疑惑,疑惑母亲为什么要将我包装成女孩子的模样,但现在我才知道。”
“青春萌动的少女尝到无底线的偏爱后忍受不了冷落甚至出轨的作为,她粉饰自己,约束自己,但即使这样,她脸上的褶皱、肥肿都无法恢复,然后……”
“我就代替了她,她将我培养成另一个她,学会撒娇、哭泣、矫揉造作来成为一个“女性”。”
小时候的他或许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致力于将他装扮成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行为越来越激烈、严苛,也许早在那时开始,他的母亲就已经精神失常。
但小孩哪懂这些,只知道自己要学会讨好父母,才能博得他们的喜爱。
“你是怎么做的?”
姜牧亚此刻的表情变得有些癫狂,但触及到男人微微睁大的眼睛又冷静下来。
“尝过了无数种女人的男人在看到一个新奇的、不受约束的玩具,也会像个稚童一样,我代替了那些女人的位置。”
姜牧亚说到这,面容有些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了。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母亲的期望,你觉得我怎么样?”
姜牧亚原地转了个圈,裙摆飞起有悄悄落下。
“你有爱上我吗?”
姜牧亚捏住了百叶窗的细线,做过美甲的手指紧紧掐在手心处。
男人终于忍受不住发出“嗬嗬”的声响,身边的仪器也跟随者他的呼吸频率渐急。
姜牧亚扯起一个不算真心的笑。
“看来你没如母亲的愿啊……没关系,她马上也会跟着您走的,这样你们就能像原先那样恩爱了。”
他一把拽下勒入手心的细线。
属于百叶窗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高跟鞋的脚步声,也彻底将病房里的唯一光亮淹没。
而他眼中的光也随之熄灭了。
姜牧亚朝男人走近几步,骨节分明的手掌覆盖住男人的脸,像张无法逃脱的网,使他动弹不得。
剧烈挣扎后,男人的心脏彻底回归平线。
“可惜……到最后也没听你说一句话。”
“不过也好。”
人类有时非常感性,即使那个人做出了自己一生为止无法忍受的痛苦,但只要摆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即使再荒谬,也会有些不忍。
如果他现在还能动,也许会迫不得已向他服软,更或许会跪下向他求情。
这样一个永远只给他背影的伟岸的父亲能做出如此行为,他或许真的会放他一命。
姜牧亚紧紧闭了下眼,缓解长时间睁眼导致的眼睛干涩。
他不顾一旁仪器的响动,闲庭信步的走到紧急呼叫铃边,一把按下。
属于他父亲的名字最后一次被长廊的广播回放,自此,他姜牧亚只会是姜牧亚,而非姜慕雅。
护士闯进,看到的就是一个女人用手掌掩住自己的脸在哭泣,一滴又一滴眼泪流出砸在地板。
明亮的病房里,女人颤动着肩膀,看起来痛不欲生。
护士没时间安慰对方,只能快速通知主治医生。
在护士看不见的一旁,姜牧亚咧开的嘴角从手指缝里暴露无遗。
他现在兴奋的要炸掉了,他还真要感谢他那没用的母亲,没她的教导,自己也不会随时随地的哭泣。
在外人看来,姜家掌事人的死亡也预示着这块肥肉任人宰割。
没人会冒出得罪别的家族的风险保下这个软弱继承人的财富与地位。
离开医院的第一件事,姜牧亚就是踢掉高跟鞋,拽下假发,胡乱蹭掉自己的妆容,他将自己刚做的美甲一个个掰断。
疼痛与鲜血也阻止不了他强压的笑意。
尖锐的石子摩擦这他的脚,他像是感受不到痛觉的疯子,急切的希望回到老宅将那些恶心的一切都销毁殆尽。
他将自己衣柜的裙子一股脑的全部拖拽出来,丢在卫生间,打开打火机丢进华丽的裙装。
一并丢进的还有属于父亲的照片。
就连那张被母亲珍视的结婚照也一并销毁。
浓烟让他不断咳嗽,眼泪不受控制的从泪腺涌出,原本洁白的墙面也被熏的黢黑。
姜牧亚就这么看着那些东西慢慢燃烧殆尽,就连他自己也变得冷静下来。
他得想象他该怎么处理他父亲的骨灰。
不如倒进粪池里如何?
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他的骨灰盒里放的是不是他本人的骨灰。
虽说,他想放两天鞭炮庆祝一下,但他父亲留下的财产也不能全部让别人拿走。
他可不管他父亲的产业有多少肮脏交易。
啊……
他倒是忘了个人,他可是自己恩人啊。
姜牧亚敲了敲桌子,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去看望他了。
希望他能识相的走开,他手下的东西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觊觎。
*
灵翼空没有再开口,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门关上,径直走过他的身边。
“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教导,之后我会给予你相应的报酬。”
说完,他头也没回的做上电梯走了。
灵翼空预感到,这次离开,他就不会轻易回到这个住所了。
灵翼空转身走进自己的家门,厚重的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听说了吗?我们公司马上就要被收购了!”
灵翼空睁眼,看到了四周熟悉的场景。
他这才意识到他现在回来了。
上个梦真是有够麻烦的,但好在没有再多的梦主人了。
他坐着沙发,晃晃悠悠的飘回自己住所,他先四下观望了下,他的影子已经在床边等他了。
见到灵翼空回来,影子晃动一下,没有再动。
上个梦境里,灵翼空有注意到自己是否有影子,是有的,但和普通影子一样,他不太确定是梦主人自己填补上的还是什么原因。
他打量着自己的影子,影子一动不动的,像是没有意识的死物。
灵翼空慢吞吞回到床上,仰躺着恢复精力。
果然,躺床上要比给别人打工要舒服的多。
他伸着懒腰,将头埋进枕头里。
躺了会,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而自己又不用睡觉,周围也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
难道这个任务不是累死就是闲死吗?
灵翼空一定要给那些给世界造成伤害的人一些教训。
让他遭受了这么个世界,真是有够受罪的。
比起大人的梦,他现在想要去小孩子的梦了,他们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说不准还会梦见一大堆零食也说不定,那这样就好了。
灵翼空长叹口气。
他想念那些小零食啊,要是再吃顿麻辣火锅就好了。
他想着,眼前就出现了正在冒着热气的火锅。
影子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不再管了。
灵翼空夹起一块牛肉尝尝。
和他印象里的差不多,但只是印象里的,与现实中的真实感不同,这吃起来就像是抹着酱料的塑料,有味道,但不是自己想要的味道。
眨眼间,火锅又随之消失,连气味也未曾留下,一切都想没有出现过,他又躺下了。
他捞起另一个枕头,闭着眼蜷缩着,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
一切都异常安详。
男人睁开眼,眨眼间,眼中就恢复清明,他看着已经天光大亮的天空,陷入沉默。
他揉揉眉心,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梦见他们了。
他坐起身,开始整理自己,一切都不会有变。
梦只是梦。